第2章 位不高权重的老光棍
此刻太后偶感伤风正抹着额倚在凭几上,刚刚饮完汤药总算觉得顺气了些,王后带着许箬悠母子去给太后请安侍疾,尽尽孝来聊些家常话。又聊起,幼年时许黔喊这尚在闺阁的王后娘娘小姨,随母改姓许后还叫过一阵姑姑,后来姑姑嫁给了齐宣王,私下便唤她舅妈。东家长西家短,总之宫里和门庭耀世的大家因为不断结姻亲,算起来俱是一家人。
许黔尽量降低着存在感,因为话题若是引到他身上,后面总会要说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之类,然后数落他这个二十七八的老光棍为何如此不着急云云。
“阿黔,还没相中心仪女子?”果不其然,太后又来客套了。
“还没有,孙儿也急。”许黔一脸愁容。
太后也愁出一脸菊花:“要不算了,哀家和你舅舅保准给你觅个邺都里最好的,相看相看?”
“不成,不成!”许黔赶忙拒绝。
“就是倔,这孩子。”太后指着许黔摆了摆手一脸宠溺又无奈地对许箬悠说着。
许箬悠连忙握住太后的手,笑得温柔:“随他去。”
太后叹了口气,许黔与许箬悠飞快地对视一眼知道今日不会再提。这话题,次次都提,虚伪至极。这屋人都晓得许黔如今明里握着王上私兵,暗里揣着无数刺客、线人、死士,性格乖戾又与王上识于徽时,这么些年为王上权御处理黑暗勾当,早已是权重孤臣。如此危险富贵若是结一门好亲家,那恐怕逆了圣意?心疼还不如多赏些美人,像昨日那样。
王愿其孤,左右旁人无敢议亲。太后清清嗓子,道:“昨日夜里做了个梦,晨起身子便不爽了。”
许箬悠知道正题来了,连忙问:“什么梦?”
“哎,很久没梦到大儿了,昨晚梦到他在哭着喊娘,哀家甚是····”太后提到早夭长子,顿时满屋寂静。
“早晨,钦天监来人判了梦也说不甚吉利,恐怕是有小人在暗处,盼着哀家不好呐。”太后顿立顿,接着说:“我想着昨日有谁来过宫里,带来了不详。”
唠家常说相看什么的那时呷在嘴里那口茶犹有余味,许黔一脸虔诚在听,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暗笑昨晚还想过的事今日就发生了,这太后哪里是做了噩梦,分明是想起那家人留到如今太过碍眼,想举刀了。
如此聊了许久,许黔领命与内务府合作查明此案,太后才觉得宽慰许多。
人皆知早晚要收拾这对贱人母子。那收拾完后,下一个心头大患又该是谁?反正,庙堂之上不可能真的太平。最近才查到民间那个势力隐约惊人的‘韦家’蹊跷皮毛,正是需要精力抽丝剥茧时又要做这坑杀王公、朝臣事,许黔莫名觉得有那么一丝丝不乐意,但这是万万不能明示出来的,只有乐呵呵龌龊事照做,才能在漩涡中桀立获得最大自在。
正要行礼告退时太医院医官恰巧来请脉,来人不要太巧,正是太医院首正陈琅,是许箬悠前郎君,许黔生父。乍见之下说不尴尬是假,但老的的谁脸上也都没有异色,该告退的告退,该诊脉的诊脉。
说最讨厌的话之人,通常有本事令人无法去缝嘴,太后乐得满脸菊花:“你们这家人,好久没见了吧。”
三人对视,最终是陈琅回答:“是。”
“爹。”许黔低低喊了一声。
“你啊你,初见你也是寻常少年公子模样,这么些年过来年龄长了医术长了偏不长俗念,抛下妻儿做什么医痴?”太后是沾亲带故的长辈,训起话来倒是没有遮掩。
许箬悠惯常圆滑,倒也不必时刻做出如沐春风地模样,硬是攀起来太后娘娘也能喊得一声舅母,所以此时纵是当着太后面前见到陈琅也难掩带着丝丝怨气,好话没得说坏话不敢说,便闭了嘴眺望远方。
太后看着许箬悠神色,笑着打趣:“哀家瞧着你俩,还能想起那对小冤家模样。”
许黔想走:“臣还有公务在身,与母亲便先行告退了。”
“不急,都留下一同吃饭。”太后将身子靠得更舒服些,伸出手让陈琅搭着丝帕诊脉,诊脉须极静,屋里所有人都静止了,许黔只得等诊完收了丝帕才能走。
“辛亏有陈太医在,那些人大逆不道的小伎俩哀家与王儿母子才不怕,才觉着格外安稳。只是哀家这点私心放任他拘在宫里做医痴,对不住你们母子。”
许黔缄默着尽量笑得纯良。所以,陈琅与许箬悠分开由头有千百种,纵使夫妻恩断情销占了主要,可齐国最顶尖的医官是太长公主族中上门女婿,这是宫里这族贵人不欢喜不放心的。亲密与忌惮,许黔如何不懂。
人多围成桌吃饭时御膳房便会将饭锅端过来,若是有孝顺晚辈当场一碗碗地添饭会显得温馨更像寻常人家,可许黔怪癖自小不喜欢这饭锅热腾腾水汽扑面,除了年节必要做样子添饭,他寻常都愿意碗里吃放得稍凉的米饭。
“等会女官们下去你们又非得让我添饭,不吃不吃。”
“吃饭这点功夫,我公务都处理完了!”
许黔小嘴叭叭,横竖不愿意在这宫里用午膳。太后权当他傻愣使性子,还在恼他爹爹这五六年不管不顾,才不愿与他爹坐一桌吃饭,取消午宴念头随他母子先出去了。
许箬悠同王后走,说是去讨论敷脸蜜粉去了,许黔才不会信,笑话她去讨论爱恨嗔痴还差不多,走了反方向。陈琅见状只道太后玉体康健如往昔静养便好,也急着告退而去。
许黔独走在出宫甬道上,身后不远不近地缀了两个宫人跟着,陈琅追来时跑得有些衣冠散乱,宫人见了连忙低头放慢了脚步缀得更远些,给这父子一些空间。
依稀能听见陈琅先开口:“黔儿,还在生气?”
“不生气。”许黔答得淡然。
“正好。”许黔掏出个灰白色荷包递到许黔面前,有些歉疚地模样,道:“就不出宫去专程给你换药包了。”
“不用的。”
“还是要及时换。”陈琅取下许黔腰间坠着的灰色荷包,将手中那个一样的挂上去,笑着说:“爹有空去看你。”
许黔好像没说什么,快步径直走了。宫人们默默赶忙加快步伐跟上去,他们知道陈琅一直给许黔配有裨益的药包佩戴,所以对那布荷包并未多瞅半眼。
陈琅以前住在府里头时给宅子取名悉恩居,他搬出去后许箬悠本想改成许府,可这邺都许府许宅已经有几家了,磨磨蹭蹭这么些年也就一直将就用着这牌匾。
待许黔从秋楚馆捏了背回来,线人把昨晚残王入宫赴宴后的巨细行程都报过来了,这对父子看起来确实很守规,赴宴便只有进宫出宫两条寻常路是走动的,全程待在大殿连如厕离席都未有,若说多余动作仅仅是散席时在殿外对着太妃住的佛堂遥遥鞠礼,此乃孝道合乎常理。
线报能有什么?分明是借太后这番被害妄想行栽赃诬陷,直说做局,困了那残王母子不得好死岂不直白敞亮,偏要做成查案模样不要太虚伪可笑。
许黔放下无用的线报,揉揉眉间。他所知道的太后肯定也知道,所以要栽个什么罪状才合理些,总不能说残王父子在殿外念了魔咒,太后便当晚一病不起了吧?
牺牲几个衷心的宫人性命在所难免,许黔倒是历来不心疼这些个。只突然想着这一场腥风血雨过去,那娇俏清隽的少年恐怕也只是惶惶恐恐活了十几年,日子过得说不算好就到了头,还要吃些苦头再赴黄泉,有些可惜了。
有点心疼那张脸皮儿,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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