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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鹅梨帐中香


沈文舒与宋眉昭一道坐在半山腰的小亭内,永徽闲不住,行宫散养有麋鹿兔子等物,她就跟驯养小兽的宫女一道玩耍,将皇后要她陪宋眉昭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宋家姑娘喜静,坐在凉亭一杯茶就喝了一下午,她对香料特别感兴趣,拉着沈五细细问了。

        前些日子出了赵贵嫔的事,沈文舒应得小心翼翼,特别同她讲了,红花、麝香等物,女子还是应远些,她说得隐晦,宋眉昭哪有不懂,只淡淡笑了:“有些东西,并非所有人都看得重。”

        沈文舒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半山下,王公贵眷在园中赏花游乐,不远处,是细水流觞宴,自山腰引出泉水,顺着石道下滑,上面放置瓜果小菜供人取食。

        宋眉昭眼睛掠过下方喧闹,烦躁瞥开:“五姑娘钟灵敏秀,要困在宅院深宫调香,实在屈才了。”

        沈文舒怔然,她原本也是要离宫后开家香料铺子,大隐隐于世,又听宋眉昭道:“说起来是富贵,总归在四方方的院子里,坐牢一般,腻烦得紧。”

        这话可不是一个准太子妃能说得,沈五听在耳边,心头骇然,正想劝她几句,宋二姑娘指着天边道:“调香如做人,笑兰香无味悠远,我倒想世间有一种香,如天边鹏鸟,浩瀚苍穹,再无遮掩。”

        她看了沈文舒一眼,低笑道:“我又在说什么疯话,沈五姑娘,见笑了。被困在此处,不过万般皆是命罢了。”

        宋眉昭声音里藏着黯然,她旁边,一直谨小慎微的姑娘忽然开口:“不是命。”

        “什么?”

        “我命由我不由天,若困我是天,就是浑身碎骨,也要挑翻了天去。”沈文舒的声音很小,开了春,她长高不少,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削尖,眉眼越发锋利起来。

        宋眉昭视线转到她脸上,心中咀嚼起沈文舒的话,好一个我命由我不由天,既能调出凸显其他香料的香,又有挑翻天地的胸襟,压在心口的重石被豁然推开,她嘴角微弯,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来。

        想到方才沈大娘子极力卖弄沈家姑娘的情形,宋眉昭抚了抚衣边,沈家想出个太子妃,他们家三姑娘眉间总有股媚态,菟丝花似的,未来的一国之母,当有大家之风。

        她看了一眼沈文舒,沈家不识货,她不妨说两句,也能消了要做之事的愧疚。这般想着,她扫了眼沈文舒,温声道:“五姑娘,你想入东宫吗?”

        沈文舒挑眉,将宋眉昭方才的话说了一遍:“宋姐姐也说了,有些东西,不是所有人都看重。”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是夜,永徽与宋眉昭在屋中翻花绳,沈文舒坐在一边,手指翻动调配帐中香。

        行宫香料多是陈年旧积,常备的只有几个主位喜欢的,譬如皇后的紫檀香,官家常点的沉水香,气味悠远沉稳,烟云细腻,经久不散。

        然少年人总会腻烦,永徽便是,央着沈五做个水果味儿的,她要在一片香甜中做个甜梦。

        宋眉昭笑她不知羞,这甜梦中人不在行宫,公主日日思念,梦里也不容错过。

        永徽痴恋楚鹤轩,这是宫中内外都知道的。

        小公主便恼了,拧着她的腮嗔道:“宋姐姐好利的嘴,以后有宁晟受的!”

        沈文舒闻言扫两人一眼,永徽大大咧咧没有发觉,只要她提东宫太子,宋眉昭的神色就会黯淡几分,也是个可怜人。

        心里想着,手中的香泥已搓成丸状,用小勺填入挖空梨心的鸭梨中,小火慢蒸。

        宋眉昭有意扯开话题,见状捂嘴笑道:“你这法子倒是新奇,我怎么听说,鹅梨帐中香不是这么个法子?”

        说话间沈文舒已净手,拿棉帕擦干水珠,慢悠悠道:“鹅梨帐中香本就有多种做法,有用蜜练过的,也有放在灶台蒸煮的,不过是图个巧儿,想让两位贵人早些用上,就不等蜜练晾干了。”

        沈五嘴里说着贵人,眉间哪有一丝恭敬,贵人这两个字带着戏谑口气,惹得永徽上前挠她痒痒,“好啊,沈小五!你拿简陋的法子糊弄人,还把本宫当筏子。”

        这是女孩子们房中的顽笑话,梨香上锅蒸后,满屋甜香,里面的沉香碎又成底托着,削减了鸭梨的甜腻,香甜不失韵息,勾得永徽肚子咕噜一声,可怜巴巴看向两人:“我饿了,想喝雪梨牛乳羹,这味道太像了……”

        沈文舒大笑,来行宫前也不知谁说要体态纤盈,惹取国师怜惜,甚至有骨气到晚上都不肯用膳,永徽大囧,扑上来就要撕她的嘴。

        “哒、哒、哒”外间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是皇后身边的李嬷嬷:“宋二姑娘,今夜月色正好,太子殿下邀您一同月下漫步呢。”

        来得不是东宫的人,反而出自皇后宫中,几人心下明白,这是皇后的旨意了,恐怕太子此刻也是被迫散步。

        宋眉昭嘴角微平,不复方才欢乐,平静开门,拱手福礼:“那就有劳嬷嬷带路。”

        宋二姑娘一走,永徽趴在床上,百无聊赖道:“你说宁晟是不是有病?月亮有什么好看的?那么圆,好像个肉饼啊,是猪肉茄子馅儿的?还是椒麻鸡肉呢?啊?沈文舒?你怎么不说话?本宫觉得,如果是酱肉土豆的,就更好了……”

        沈五:“……”

        永徽已经饿的神智不清了,躺在床上反复报菜谱,等鹅梨帐中香做好,她也没了燃的兴致,掰着指头算明日的早膳何时送到。

        最后还是沈文舒看不下去,不忍道:“公主,不如叫春池送些糕饼吧。”

        永徽摇头,沉思片刻,像是想到什么,一跃而起,眼冒绿光:“走走,咱们去小厨房找点儿吃的。”

        沈文舒扶额,小厨房离主子们的宫殿极远,是为了不叫味道熏过来,永徽跑去小厨房,不如在后殿用些糕点止饿呢。

        小公主一手掐腰,理直气壮道:“旁人端上来,本宫吃了不就长肉吗?咱们偷偷吃,没人瞧见,这肉就长不到身上去。”

        好一个掩耳盗铃,沈五无语,认命跟着她往小厨房走去。

        另一边,宋眉昭与宁晟走了几条宫道,身后李嬷嬷远远跟着,她也不敢磨洋工,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太子也是兴致缺缺,两人寻了个凉亭坐下,没过一会儿,沈三姑娘也来了。

        月光下,沈文箫身穿月白曳地凤仙裙,极好勾勒出她的玲珑曲线,腰间配了个海水纹鸳鸯香囊,沐浴在月光下,媚而不妖,浑身莹莹华光,犹如月下嫦娥,踏步而来。

        宋眉昭赞了一声,有心成人之美,待沈文箫临近时夸道:“沈三姑娘容色瑰丽,远远的,我都以为是神女降临呢。”

        沈文箫没料到夸她的不是太子,而是情敌,容色一僵,撑出个浅淡的笑:“宋姑娘谬赞。”

        她临近时,一股股香气扑面而来,人未到,味儿先至,初闻是浅淡的花香,带着牡丹甜腻气味儿,越到浓处,这香料如实质,粘在鼻息间,犹如荔枝西瓜蘸了厚厚白糖,甜腻尽头,齁得很。

        宁晟只略微点头,转头与宋眉昭道:“旁人都喜用香,你怎么不用?”

        宋二姑娘瞥了眼脸色苍白的沈文箫,心道太子殿下真是玩得一手祸水东引,方才聊天只会“嗯唔”敷衍,现在都开始关心臣女用香了呢,您老倒是开开眼,看看旁边的沈三姑娘都快用目光扎死我了。

        宋眉昭敛眉,腰间带的只有白日沈文舒送得笑兰香,她取出一块儿放在香炉中,燃起道:“臣女不喜用香,不过沈女官有款香极好,燃起无味儿,更能凸显其他气味儿的香甜。”

        沈文箫笑得勉强,接口道:“这倒是奇特。”

        宋二睨她一眼,自家姐妹的制香,身为姐姐都不清楚,看来沈小五与她关系尔尔罢了。她歇了与人结交的心思,站起朝两人福礼:“失陪,臣女先去更衣。”

        人有三急,皇后再束着人,也挡不住入茅厕。宋眉昭步履缓慢,打算的很好,等离开李嬷嬷的视线,她哼着小调,过一会儿差个侍女来说困了要去歇息,简直完美。

        远远的,她瞧见前面两个背影鬼鬼祟祟,似乎是沈文舒与永徽,心中大喜,快步上去,拍着两人肩膀,大喊一声:“嘿”,唬得两人一震,瞧见是她才放下心来。

        三人勾肩搭背,愉快往小厨房方向去了,而留在小亭中的宁晟,自宋眉昭走后如坐针毡,宋二姑娘是个平淡性子,也不多话,倒还好相处,反观沈三姑娘,那直勾勾看他的眼神,妖精一般,似乎立刻就要将他拆吃入腹。

        沈文箫身上的味道呛人得紧,宁晟屏住呼吸,伸手扇了扇,对一旁的沈三道:“你去告诉李嬷嬷,本宫要回去歇息了,让她自己找宋二姑娘吧。”

        宁晟说完提步就走,沈文箫暗喜,看来太子对宋眉昭也不上心,等打发走人,她再一次跟了上去。

        沈文舒与永徽、宋眉昭在小厨房讨食,行宫小厨房不比宫中,他们寻摸一圈,最后还是沈五找了几只番薯扔进灶灰里煨着。

        永徽死撑着不吃,非说吃了得出虚恭,其余两人也不劝她,在一边剥番薯皮,还极其恶劣吹气,甜糯的味道慢慢散过来,小公主咽着口水,嗷呜一声,朝灶中最后一颗番薯抓去。宋眉昭与沈文舒对视一笑,本就是给她留的,小傻子呀。

        三人正吃着,听见外间传来急促促脚步声,永徽先跑出去瞧,是几个青衫小黄门,她拉着人问道:“你们跑什么?”

        被拦住的太监急匆匆道:“太子,太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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