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菩提(五)
三个纨绔的脸色齐齐变了。
这些人瞧着像是都少不了对司空月忌惮上几分, 一发现司空月来了连懒懒散散的脊梁骨都挺直了。
“表,表哥。”卢隐照声带都吓得僵了,干巴巴地笑起来, 故作轻松道, “表哥我们找了你半晌,原来你在这里,叫我们好找。”
司空月面无表情的时候瞧着便极冷, 眉眼都好像飞着冷厉的霜雪:“哦, 来找我的, 那怎么同我们家的小菩萨都说上话了。”
“不是我说, 司空兄你这可就不厚道了。”那贾三痞笑一声, 推开了身后两人摇了摇手里的扇子, “家里藏着这么个小美人,难怪都不出来喝酒了。”
司空月颊边肌肉紧了紧,他望了小舟上的姜迟一眼,皮笑肉不笑道:“你胡说什么呢贾三, 酒喝太多了吧?整个胭脂巷的女人还不够你玩的吗?”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姜迟藏在一大堆荷花里,一边刷得竖起一对耳朵目光炯炯地听着这些温香软玉堆里的风流韵事。
意识海里的小白狐用积分兑换了一包瓜子同系统津津有味地听几个贵公子吵架。
话说, 这三个人不是说来找他的吗?怎么又变成找司空月了。
小狐狸听不懂人类复杂的弯弯绕绕,动了动毛茸茸的尖耳朵睁着一双玻璃珠似的蓝眼睛好奇地望着几个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这就见外了吧,司空兄。”贾三身后是辅国将军府, 在一干纨绔里也称得上是最上层的,虽然忌惮着司空月, 倒也不会像卢二一样软蛋得连个借口都说不好。
“藏着这么个宝贝, 连见也不让我们见, 未免也太小气了些。”
司空月两根手指轻易地拈住了朝自己拍来的扇骨, 稍稍用了点力, 对面贾筠的脸色就变了。
这司空月不知道是什么怪物,指间似乎传来一股粘稠而纤细的蛛丝缠住了他的扇骨,连带着手臂都动弹不得,好像被那诡异的真气黏住了,整条手臂都变得又酸又麻,好像连骨头都要被寸寸折断。
“放,放手。”贾三一张苍白面皮上涨得血红,咬着牙从口中挤出几个字,“你要是动我,我爹不会放过你。”
到头来也不过是蒙着父荫为非作歹的废物,没了父母,就只剩一把软骨头。
“嗤”司空月冷笑一声松开了钳制着贾三的手指,“天色一晚,还是快点回家吧,小心你的爹娘,要担心了。”
贾三被讽刺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狠狠地合起了扇子:“我们走!”
“表哥别介意,我们真是来找你的,绝对没有对小菩萨做什么逾矩的事。”卢二临走前还厚着脸皮笑嘻嘻地向司空月示好。
司空月冷笑一声:“若是真做了什么,你十条命都不够赔。”
把碍眼的人都赶走了,他才终于慢腾腾地走到池边,在姜迟留下的鞋袜边上站定。
“听得入迷了?再不出来要着凉了。”他明明只是慢悠悠地开口,脸上甚至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残留的尾音却叫藏在荷花池里的小美人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清浅池水泛起层层的涟漪,白纱的昳丽少年划着小舟慢吞吞地分开了层层叠叠的荷叶,滑到了司空月的面前。
恰巧夜风吹气,浅淡荷香同少年身上隐秘而惑人的香气交织在一起,昏昏的光线下少年瓷白面颊恍若雪筑,微微张开的唇肉都是蛊惑人心的艳色,宛若唇心绽开的一朵靡丽山茶。
少年没有穿鞋,雪色的赤足被黑色小舟衬得越发白皙,好似那出自名家工匠手里的白玉雕塑,泛着桃粉色的脚趾因为寒凉而不自觉地蜷起,脚掌都是清瘦而惹人怜爱的。
过于清白的颜色,反而叫人心里徒生了不堪而龌龊的欲望。
姜迟不久前刚和他闹过别扭,闷闷地划到司空月的面前,却不愿意正眼看他。
“连鞋袜都不穿,着凉了又要闹。”司空月明明也是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语气却颇为老成,皱着眉要将少年从小舟里拉起来。
姜迟却抱着自己的双膝,恹恹地收回了自己的小腿。
戴在右脚脚踝上的金铃随着少年的动作发出细细的碎响,连带着这荷花池里的白纱少年都像是幻化出美艳人形的清渺精怪。
这小菩萨眉眼都生得好似墨画,浓墨重彩地落下艳色的一瞥,眼波流转间直教人把心都揉碎了。
不像是不染尘埃的小神仙,更像是祸国殃民的妖精。
司空月要弯腰抚他的动作顿了顿:“怎么又闹脾气了?”
姜迟瘪瘪嘴,连闹脾气都是黏黏糊糊的:“和你生气呢,别理我,我自己穿鞋。”
司空月抿了抿嘴:“你不要听贾三他们胡说,我去花楼,不是做那种事的。”
姜迟飞飞耳朵,一本正经,嗨呀,男人嘛,我能理解,不用解释了。
然而他嘴比脑快,脱口而出:“那关我什么事。”
司空月脸色僵了僵,沉着脸点点头:“是吗?”
然后他当着姜迟的面故作不经意地往前走了一步,姜迟放在岸边的鞋袜就这么扑通一声掉进了冰凉的湖水里。
姜迟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虹膜上都不免覆着一层亮晶晶的水色。
这是正常人能做得出来的事吗!
好小心眼的臭男人。
我都说了不介意了!
现在只剩下了两个选择,要么光脚走回去,要么被司空月抱着回去。
这一路上都铺着的是鹅卵石,要是走一趟,以姜迟的娇气身子明早就只能瘫在床上了做个废物了。
少年只能委屈巴巴地上了贼船。
伸着双臂被人抱起来。
司空月满脸的春风得意,怀里抱着轻飘飘的纸片似的小美人,鸦黑色的发丝被夜风拂起,那张色若春花的小脸紧张地藏在了少年的胸口,满面都是羞赧的粉色。
便是池中开得最盛的荷花,也不及眼前人半分的艳色。
司空月强忍住想要在那粉白面颊上落下一吻的冲动,抿了抿唇:“还是不原谅我?”
姜迟晃了晃挂在司空月臂弯里的小腿,脚腕上的金铃铛应和着微凉的晚风簌簌地响着:“不原谅,除非……”
“除非你愿意带我出去玩。”
司空月的马尾和少年的发丝几乎交缠在了一起,滚着缠绵而旖旎的意味。
“我不是故意拘着你。”再怎么老成到底还是有些少年心性,司空月抱紧了怀里的身形单薄的少年,带着点掩不住的委屈,“只是外面太危险了,我不想你受伤。”
小菩萨一脸天真:“为什么会受伤?”
他弯弯眼睛,唇边弧度带着不自知的明艳,笑容得意又狡黠:“外面有许多人喜欢我呢。”
司空月闷闷地将人往怀里又带了带,逼得小菩萨受不了地用拳头锤他的肩。
司空月胡搅蛮缠,好像要不到糖撒泼打滚的小屁孩:“小观音,你对旁人都如此怜悯,为什么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呢?”
“我也很喜欢你啊。”
……
深夜里的司空府恍若沉眠在夜色里的庞然而可怖的怪物。
人人都已酣睡的时刻,书房里却还点着两盏闪烁不明的灯火。
两道拖长的人影如同鬼魅幽幽地印在纸窗上。
“阿月,你近日倒是去清心阁去得勤。”说话的是当朝太尉司空图,明明已经四十岁的人,倒不减当年的英俊,眉宇间相比司空月更显得阴鸷而富有心机。
身形笔直如一柄随时准备出窍的利剑。
司空月低着眼看着书桌上跃动的烛火:“反正也无事,去跟着小菩萨念念经也是好的。”
他懒懒地牵起唇角:“反正您不是总嫌弃我戾气太重,如今跟着小菩萨学着收心了您又要不高兴。”
“修心养性自然是好的。”司空图手里执着支顶级的狼毫墨笔在铺陈开的纸面上勾勒出一只振翅欲飞的松鹤,“只是若是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难免要徒增许多烦恼。”
司空月和这种浸淫官场的老狐狸比起来到底还是道行太浅,猝然抬起脸冷笑道:“我自有分寸,不劳烦父亲您费心。”
“你自小便是个不用人操心的孩子,否则我也不会到那乡下地方把你接回来。”司空图面不改色地画着桌案的画,深邃轮廓隐没在浮动的光雾里越发冷然。
“只是为父还是希望你有自知之明。”
“那位小菩萨,不是你能动的。”
司空月冷冷地说:“那若是宫里那位没有看上他呢?”
墨笔笔尖在纸上点出松鹤的眼睛:“就是看不上,也轮不到你。”
司空月咬紧了牙关,眼底染上了猩红颜色:“凭什么?他是个人,不是什么可以送来送去的东西,你想要去巴结那位,你怎么不把自己送去!”
“出言不逊,我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司空图垂着眼也没有为司空月的话动怒:“能叫你这般维护,我倒是小看了那位小菩萨,更证明了这次挑选的人不错。”
“自己去善堂领罚,歌伎之子,就是上不得台面。”
反正也要受罚,司空月也不差这一两句的顶撞:“若不是你下流无耻,哪里来的歌伎之子给司空家抹黑,说到底还不是你控制不住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你的心还真是越来越野了。”
“阿月,作为我司空图的儿子,我今日要教你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永远不要把自己的弱点明明白白地摆在别人眼前。”
“尤其是那人还是你的父亲。”
司空月脸色变了:“你岂敢动他。”
“你大可以试试。”
司空图收起笔,那宣纸上的哪里是松鹤,分明是一只振翅欲猎的凶悍雄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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