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诚德高中坐落在东安市南，紧挨着它的是一座叫做“稻香里”的小区。站在小区楼上，俯视诚中，可以看到诚中的主教学楼呈一个水平的“工”字。

        这栋红褐色的教学楼一共有五层，一层是半开放式的，除开东西两侧的学生实验室，还有医务室，报告厅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办公室，二层是高一，三层是高二，四层是高三。至于第五层，确切的说，它并不算完整的一“层”，因为相较于底下四层，第五层的面积太小了，甚至连它们的一半都不到。

        从教学楼的外观看去，小巧的第五层像是这栋教学楼的帽子。而第五层的内部，实际上只有两间被锁着的教室，教室里堆放着落满灰的杂物。

        顾熙总觉得，五层像是被这所学校遗忘的角落。不过，被遗忘总有被遗忘的好处。遗忘本身代表着清静和不被打扰。这是他喜欢在晚自习时溜出教室，独自待在五楼的主要原因。

        写完最后一门作业后，顾熙把手机和耳机揣进口袋，从桌兜里掏出一张校报，然后轻轻从教室后门离开，上了两层楼，去到五楼——顾熙的教室在三楼，这学期开始，他准高二。

        五层一片漆黑。顾熙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向走廊尽头处走去。手电的光温柔地推搡着这里的黑暗。走了几步后，顾熙看到，走廊尽头角落里，一个女孩颓丧地坐在那里，把头埋在膝间。

        “又是你啊。”顾熙的脚步微微停了一下。突如其来的光和人声似乎吓了女孩一跳，她肩膀微抖着把脑袋从膝间抬起，但那光还是刺痛了她的眼睛。女孩半眯着双眼盯着面前的地板愣了一秒，而后又把头埋回膝间。

        顾熙把手电熄了，黑暗霎时吞噬了他。他静立几秒，然后摸着墙，在女孩身边几步远的地方，把校报展开，垫在地上，盘着一条腿坐在那校报上，带上耳机。

        两天前的晚自习，顾熙也在五层看到了这个女孩。女孩占据了他常在的位置，同时，借着手电光，他发觉女孩的校服似乎脏得有些过分。

        原来好学校也会有这样的事。他有些嘲讽地笑了笑，随即又觉得，也许是光线不好，自己看差了。

        “喂，耳机要不要。”此刻，顾熙脑袋靠着墙，目视前方。习惯了黑暗后，他开始能看清黑暗中的东西。

        良久，他听见一声“谢谢”。

        顾熙把左边的耳机递给了女孩，然后调了调正在播放的音频。

        “中国近代史的起点是鸦片战争……”女孩带上那耳机后，顾熙明显地感觉到她愣了一下。

        “别光坐着，学点习，”顾熙语气淡淡，然后问女孩，“我文科，你文科理科。”

        “我高一，还没分科。”女孩喏喏。

        “那你以后准备选什么。”

        “没想好。”

        “要是学文科方面的科目啊，网上有很多音频的，没事可以听听，一边做眼保健操一边听，既保护眼睛又学习。”顾熙说着，按了按晴明穴。

        女孩小声恩了一声。

        然后沉默混着耳机里的历史音频，填满两人间的空间。今天看到这个女孩时，顾熙又注意到了她校服上的污渍。

        他觉得，也许自己前几天没有看错。应该快放到那个知识点了吧。他想。

        “17，近代中国没有被列强瓜分和灭亡的原因。1，根本原因，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反侵略斗争……”耳机里响起这句话后，顾熙打开手机，暂停了音频。

        下一秒，晚自习的下课铃就响了起来。

        “记住没有啊。”铃声响过后，顾熙轻轻把耳机从女孩耳朵里拿下，然后起身，收回校报。

        “什么？”女孩有些茫然。

        “近代中国没有被列强瓜分和灭亡根本原因，是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反侵略斗争，”顾熙在黑暗中低头看看女孩，“历史不会同情逆来顺受的人，生活也是。”

        女孩愣愣地抬起头。

        上晚自习的大部分是住校生，顾熙便是其中之一。在顾熙班里，上晚自习但却是走读生的只有三人，其中一人叫做迟然。

        顾熙回到教室时，看到迟然刚从桌子上爬起来。看那样子，应该是做了个好梦。

        “熙哥，干嘛去了？”迟然打着哈欠跟顾熙打了个招呼。他的五官算得上精致，头发有点自来卷。

        “去五楼待了一会。”顾熙应。

        文科班男生少，所以男生间更容易抱团。不过迟然有些例外，因为他是gay。

        迟然在高一入学之初，就向全班表明过自己的取向。因为他长得不错，而学生中敢直接摆明自己性取向的人又是少之又少，所以这个消息一传出，他倒也算成了年级里的名人。

        但名气不能代表全部。他的取向决定了他大概率无法和大部分男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团体。大部分男生会和他打闹，尽量像对待普通朋友一样对待他。但迟然知道，他们心中终究会有芥蒂。

        反倒是女生大都对迟然有种莫名的兴趣，以至于迟然身边从来不缺好奇的妹子。然后就有些风言风语，说迟然其实不是gay，只是为了撩妹才这么说。

        “要不你试试？”高一的某日，迟然在厕所揪住一个这样说的人。在向这人靠近的同时，迟然一手撑在这人身后的洗手池的桌板上，一手抚上他的脸，笑得很张扬，很好看。

        那人像见鬼一样推开迟然，跑了。

        然后迟然关上了厕所的大门，背靠着门，表情黯了下来。

        而顾熙目睹了这一切。

        “同学。”顾熙本想不打扰迟然，直接离开厕所，奈何迟然挡到了他的去路。

        “你怎么进来的？”听到顾熙的声音后，迟然猛地抬头，像见鬼一样盯着顾熙。

        “我一直在这。”顾熙耸耸肩。

        然后两人大眼瞪小眼。

        “那你……”过了几秒，迟然向顾熙走了两步。

        “我不试，我不试。”顾熙摆摆手，侧过头。

        迟然一愣，然后忽地就笑了起来。

        “试试呗，老爷。”他向顾熙抛了个媚眼。

        “敢试我锤你，”顾熙说着，从口袋掏出一包手帕纸，甩给迟然，“擦擦手吧，那种人，没必要。”

        迟然接住了那包手帕纸，认真地看了顾熙一眼，抿了抿嘴，低头笑笑，走到水池边洗了洗手，然后抽出纸擦了擦手。

        “迟然。”他扭头看向顾熙。

        “顾熙。”

        后来他们慢慢成了关系很好的朋友。再后来，文理分班时他们被分到了同一个班。

        “走吧，迟然。”顾熙背靠教室门框，看着迟然慢悠悠地收拾着书包，忽然想到了他们认识时的场景。

        “住校真好，晚上回宿舍都不用背书包，”迟然笑着把书包垮在右肩，然后左胳膊勾搭上顾熙的肩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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