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宋乔
青南山。
两座山峰拔地而起，石阶掩映在云雾当中，若隐若现。满山红梅开遍，银装素裹，如临仙境。
白石观便掩映其间。
一个青衣小童烧好火，往锅里倒上切好的葱蒜，再倒进一桶凉水，盖好锅盖，往灶里添了些柴火。
“大师兄，师父有一件事情想让我告诉你。”
小童走到一个蓝袍白衬的青年旁站定。
青年二十二三岁模样，乌发被一根质地圆润的玉簪高高挽起，眉眼浓丽，气质却是一派淡然，仿佛一步踏入天色未明的清晨，跌入铺满水气的天地间。
青年右手执笔，左手翻书，正读得津津有味，闻言抬起头来，问道：“何事？”
小童吞了吞口水，师父都不敢直说的事情，却要自己来说，实在是折煞自个儿了
“额，那个，大师兄，你还可记得前几日来的那位女居士么？”
青年面色平静得像一湾水，“可是她又有了什么难事？”
“嗯，就是屋顶漏风了，想让你去看看。”
青年点头，“好，我知道了。只是这些小事直接告诉我便好，不必劳烦师父知晓了。”
小童支支吾吾地说道：“嗯，大师兄，其实这位女居士，说她现今尚未婚配，家中有一亩三分田，还有两间屋子。说是觉得你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大好人，今日她在家中等你，你若是去帮她修修屋顶，她便当你答应了。”
青年低下眼眸，“答应什么？”
小童暗自好笑，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大师兄还真是不解风情啊。
“屋子的事情，我请二师弟去看看。”说罢，青年便低头继续读书。
“大师兄，小师姐都走了两年多了。她回的可是京城，住的可是金雕玉砌的府院，哪里还会顾念我们一分一毫呢？你可别耽误了自个儿。”
听闻此语，青年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抖，接着语气平静地说道：“我自是专心读书，无暇他事，和师妹可半点关系也无。”
因这位师兄平日里一本正经，最是严肃端正，小童可是怕极了他，此时小童见他面色无异，胆子也大了起来，“师兄读书要干什么呢？无非是进京考试，皇帝高兴了给你一个官当当。可是我们乡，要考试的可是有几百人的！能到京城考试的，已经是不一般的人物了。”
小童说完这话后，又自知失言，说道：“大师兄，我可没有说你考不起的意思，只是这也太难了罢。”
青年笑笑，“读书只是爱好罢了。”
“哎呀，总之，小师姐是京城贵女，身边不知有多少名门公子，将来婚配也是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的。师兄你的我们这块地上就是人中龙凤，我可是万万比不上的，可是到了京城，纵然能谋个一官半职，家中没有靠山，和人家也是比不得的。”
“再说了，你这般想着念着她，什么好吃的总托人送了去，她却连一封回信都没有。现在想想，你送的那些东西，没准连镇国公府的大门都没能进呢。”
青年没接小童的话语，说道：“行了，那位女居士说的事情，我去当面同她说明白。”
青年站起身来，门外便传来一声娇怯怯的声音，“宋乔？”
来人是一个系着蓝色围裙的姑娘，两条又黑又长的辫子甩到胸前，黝黑的眼睛扑棱棱地闪烁。
青年疑惑地看了姑娘一眼，童子在背后推推搡搡地说道：“就是这位，名字唤作二姑子。”
“宋乔，那个，我说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和你说明白，我怕你不明白，只好自己上来找你问个清楚。”
她红润的脸颊被一层更为深的红覆盖，说完话后她微微低下了头。
“我们这周边的几个适龄女子，我可都听说有找过你，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宋乔微微一叹，之前也有许多姑娘或明或暗对他表达过心意，只是他一直以现下不忙于此事为借口推脱，没想到之后还是有女子不断同他示好。
“也不用说你不考虑这事。”二姑子见宋乔不回答，羞涩地说道：“你们又不是不许婚配，你家师父还有一个半大儿子呢，再说，你也二十好几了，我们那儿这样的娃儿都抱几个了。”
“实在抱歉。”宋乔说道，“只是在下已经心有所属，不能耽误了姑娘。”
二姑子把眼一抬，十分诧异地说道：“哪家的姑娘？长得漂不漂亮？”
“是我之前同处师门的小师妹，小我六岁。”
二姑子脸上透出一阵失望，眼里冒出泪花来，低声道：“定然是很漂亮的姑娘，也一定很能干，终归是我不够好”
宋乔道：“姑娘，房顶坏了么，我同你下山去看看。”
二姑子却仿佛连宋乔的话也没有听见一般，失魂落魄地跑出了房门，不一会儿，步子声便消失在耳边了。
宋乔看着二姑子跑出去的地方微微愣神，转头对小童说：“这几日北风刮得紧，我去看看她家的房子。”
“她骗你的哎。”小童跺跺脚。
宋乔在小童鼻子上轻轻一刮，“杜青，是你骗我的。”
杜青脸色一变，“大师兄，你你知道啦？”
“你想啊，你同我说，师父让你替他转告一件事，可是，这样的事，又怎么用师父来说呢？”
杜青一下子跳起来，“好啊，大师兄，你早就知道！”
宋乔道：“三师弟对二姑子姑娘的心意，那是人人都知道的。师父让你告诉我，自然是让我同姑娘说说清楚，让她另觅良缘。”
杜青撇了撇嘴，大师兄做事情，向来是绝不回头的。
他想起那个没良心的小师姐来了，心中忍不住一片寒凉。
大师兄在山上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可是经常到市集游玩的，纵然京城隔这里几百里之遥，但人多的地方总能听见一些风言风语。
小师姐回了京城，便对安南王世子紧追不放，全然没有世家小姐的风范，为此惹出了不少笑话，也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怜啊，大师兄心里仍是一心一意地想着小师姐。
他正思量间，一个爽朗洪亮的声音传来：“我今天有一件大喜事，要告诉大师兄，他听了之后，保管是饭也吃不下了，恨不得马上长了翅膀飞到京城去。”
来人是一个面容俊朗的少年，肩膀上挑着两担菜，宋乔笑道：“二师弟，倒是什么事情，你说的我可全然不信。”
这人便是观众二师兄，唤作苏子钦。
他哈哈笑道：“我刚刚下山去买菜，你猜怎么来着，竟然有一封给大师兄的信！”
宋乔疑惑道：“给我的？”
苏子钦从怀中摸出一封信纸，“是烫金的哎，我之前可从来没见过。”他一边笑一边冲着宋乔挤眉弄眼，“也不知道是哪位贵人给大师兄来信了呢。”
宋乔无奈地摇摇头。信封是开的，显然，苏子钦已然看过信了。
这位师弟，行事还是如此莽撞。
宋乔打开信封，信纸上映入眼帘的是分外熟悉的字眼。尽管字体已然从那稚嫩的躯壳中脱离而出，但仍可从字里行间看出往年的痕迹。
他在睡梦中无数次瞥见写出这字的手，魂游千里一般的牵肠挂肚。
今天，终于有了消息。
他把信纸上的字一个一个地拼起来来读，甚至要不清楚句子的意思。
神魂颠倒，如在梦中。
直到他看到最后一个字，还仍旧处于一种半梦半醒间的境地。
苏子矜笑道：“怎么样，我说得对吧？”
杜青鼓起嘴巴，“三师兄，就你知道，也说给我听听。”
苏子钦笑道：“小师妹邀请我们去京城游玩。这信应该是十多天前就写的了，现在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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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在席间，可不能只顾着吃东西，该认的人是要认全的。今日去的各家小姐可是多了，咱们镇国公府可不能让别人比了下去。”
“有姐姐在，谁能把我们比下去啊。”
小荷叹了口气，从前小姐在聚会中可是定要精心打扮一番，处处询问，生怕说错一句话，便让安南王世子看轻了去，如今怎的变化如此之大？
“小姐挑的布料做成衣服了，可真好看，穿了人人可都要夸一番。”
眼前水红色的金丝绣花长裙，外配一件淡色罩衣，分外可爱惹眼。
许岚夕问道：“姐姐选的什么料子？”
小荷道：“大小姐选的一块紫色料子，不知为何污了一半，做出来大概不会好看。”
许岚夕疑惑道：“料子送来的可很多，我见漂漂亮亮的不少，怎么姐姐选了那块？”
“料子送给小姐挑选后便被夫人要了回去，最后送到大小姐手中，就只有那块和一块黄色的料子了。明黄色的衣裳，出现在宴会上，终归是不妥的。”
许岚夕微微皱眉，她知晓母亲向来对月姨娘心怀怨怼，因此对许清容也不是太看得上。再加上众人总喜欢拿自己和许清容比较，一来二去，母亲对许清容更是多有反感。
便道：“你把这件衣裳送去给姐姐罢。”
小荷诧异道：“这件衣裳多好看啊，那小姐，你穿什么啊？”
许岚夕道：“我平日里难道没有衣服么？”
“那可是不成的，衣服穿过一次便能看出新旧来，小姐穿旧衣服出去，让人耻笑了怎么办？”
小荷忽然想起了什么，兴奋地说道：“前些日子，有人给府中送来几件衣服来，我瞧着倒是好看。”
许岚夕疑惑道：“谁送来的，给谁送呢？”
“我也不知道，跟着送来的什么都有，每次都有一封信。夫人看了第一封信后，便吩咐下人们，如果再送来的话，便给扔了。可大家看东西扔了也可惜，便各自拾回去。”
“对了，小姐，那衣裳是给我收起来了，我去找给你看看。”
不一会儿，小荷就捧回一条月白色的撒花百褶裙，上身是素青的绸缎，外罩金银线穿丝的轻纱，衣摆缀满指甲盖大小的珍珠，既华贵非常，又有少女的活泼气质。
许岚夕抚摸着衣服的料子，指尖在衣摆停下。
她的目光在那里久久停驻。
衣摆上用白色细线绣了几个小字：
欢喜，康乐。
是熟悉的字迹。
无数的记忆浮上心头。
当初她去青州是父亲的主意，母亲倒是很不放心。她去后，怕她身量长大，又担心外面的布不好，便时时给她寄来一些布料和丝线，让她去山下做几件衣服。
她在山中总是玩赖，也不知父亲为何托辞因为自己身子不好，非把自己赶到那么远的地方，日日不开心。
一日，她滚在布堆中拿剪刀剪布玩，忽然听见一声温润的声音：“师妹，不可铺张浪费。”
她从布中钻出头来，对上一双清隽眉眼。
她知道这位大师兄对自己还不错，胆子便大了起来，“你过来。”
他便依言过来了。
她却顽皮着趁他不注意，剪去了他的一缕头发。
他微微一愣，然后笑道：“头发师妹要剪便剪，可布料毕竟是伯母的一份心意，可不能随意糟蹋了。”
“可这里没有裁缝铺子，布有什么用呢？你们都不换衣服么？”
“换的，不过衣服，两三件总归够了。”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喜悦道：“前些日子总有几个小姑娘来找你，看样子是山下的住户。她们会做衣服的吧，你和她们说说，让她们帮我做一件。”
“不不她们不会做的。”
“我听见过啦，那日这位姑娘对那位姑娘说，‘你做的这件衣服可真好看，改日我也做一件。’她们是会做衣服的！”
少年慌了，连声道：“不不不好意思”
她撇撇嘴，“你一说，她们准愿意的！”
“不，我我不愿意。”
忆起往事，她嘴角露出笑容。
如今，她留在青南山的布料变成了漂亮的衣服，以这种形式到了她的手上。
她长叹一声。
宋乔，好久不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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