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前世
院落寂静。
高锦绣身着鹅黄色衣裙,从回廊旁绕过,在院落中的石桌旁坐下。一个玄色衣裳的俊秀男子紧跟一旁,在高锦绣身后站定,轻轻替她捏着肩膀。
微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许岚夕见那原来是李寒湘。
许岚夕嘴角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真有意思啊,李寒湘竟然窝囊到这个程度,在高锦绣面前倒是个点头哈腰的卑微模样。
“我对你如何,你自然是知道的。你如若怀疑我的心意,可简直比让我死了还难受万分。那日不过在书院同她起了一些争执,一时气头上,才”
“我爹爹对我们两个的事情可不怎么赞同,可我还是按了你的意思,在他面前多多为你美言。你写的文章我也给他看了,他倒是也还欣赏。可你总归该知道,爹爹他是他是不希望我嫁你的。”
李寒湘的声音透露出一丝寒意,他急促地说道:“那他希望你嫁谁?”
“我爹爹今日特意邀请了太子和诸位皇子,大约爹爹是中意太子的。可是我见了太子,总是一副古板的死模样,我可半点也不喜欢。”
李寒湘背着手四处踱步,面色阴沉,显然是对高锦绣的话语感到非常不高兴。
高锦绣见李寒湘不言不语,又换了脸上颜色,温声说道:“只要你对我是一心一意的,我便也知足了。今日是爹爹的生辰,你不妨在此时把那话往爹爹面前提一提。”
李寒湘的语调陡然高声,“提什么提?你让我怎么提?是让我在太子和诸位皇子面前丢脸,然后被笑话自不量力么?”
高锦绣自从和李寒湘亲近以来,从未见他如此形状,委屈得眼泪如同珠子一般往下掉。
“我只当你对我对我是真心的,总也舍不得吼我一句半句,可如今你是变心了么,难道我在你心中,竟然是一文不值的么?”
李寒湘对高锦绣虚与委蛇已久,向来顺着她的大小姐脾气,只是此时听她如此无礼要求,一时间忍受不住。
李寒湘抚着高锦绣的肩膀,又往自己脸上脆生生地扇了一个巴掌,温声道:“锦绣,我这不是心里着急么?你说向你爹爹直言,可是你爹爹怎么会答应呢?我一想到今后不能和你长相厮守,可就痛彻心扉,一时之间胡言乱语了,这可是我大大的不是。”
高锦绣破涕为笑,握住李寒湘的双手,“寒湘,你可不早说。”
她从怀中摸出一块质地均匀的玉来,说道:“这是我托人特意从南州寻来的宝玉,我爹爹平日里最是喜欢搜集古怪玩意,你待会送给了他,好讨他欢心。”
李寒湘接过玉,用锦帕仔细包好,放入怀中。
“锦绣,今后我若负你,倒教我天打雷劈,死了才好。”
他把高锦绣搂进怀中,说道:“只是这求亲一事,可是万万着急不得。我现下不过一个学生,没有一官半职在身,身份又比不得太子皇子,想来你爹爹定然不许,我倒是平白丢人了。”
高锦绣笑道:“这有何难?那些人,我是一个也不喜欢的。今天,不仅你说一通,我也出去闹上一番,直说非你不嫁了。这样,我爹爹还能奈我何?”
李寒湘眼睛一转,心想这未必不是一个好法子,心中已打定主意,但仍装出一副痛心模样,说道:“但锦绣,这样可便毁了你的名声,我于心何忍?求亲还要你如此这般,我未免太废物了些。”
高锦绣把头埋进李寒湘怀中,说道:“日后我们夫妻一体同心,为你做什么事情,我都是愿意的。”
许岚夕看着院中紧紧依偎的二人,心中唏嘘异常。
纵然高锦绣蛇蝎心肠,可对李寒湘毕竟是一片真心。只李寒湘骗得一个是一个,唯一的一点真心也只留给了庶姐。
许岚夕出神间,忽听得一声呼喊:“墙外有贼,快来抓贼了!”
李寒湘和高锦绣听闻此言,皆是一惊,慌忙分开。
许岚夕也吓得从树上跃下,只是慌乱间往下一瞥,对上一双深色眼眸,如潭水般深不可见。
糟糕,李寒湘发现她了。
许岚夕慌忙从墙外绕过,钻进人群间。她一边奔跑一边向后回顾看有无追来的人。
不经意间,前面撞上一个人。
她转身一看,却原来是崔钰。
他的衣裳在街市被无赖拖脏,回府换了一身衣裳,因此现在才到。
他见许岚夕匆匆忙忙,笑道:“怎么现在还不入府,倒是在外面闲逛?”
她方才已得知是高锦绣故意把自己拦在门外,此时心中也是有气,不管崔钰问话,径直走到相府门口,不理会仆役的阻拦便往里闯。
她腿往一个仆役小腿上轻轻一扫,便把他绊倒。回头左闪右躲,把仆役抛在身后,便进了府。
回头说道:“今日是高相的生辰,是高相决定欢不欢迎我来,可不是高小姐。若是高相知道你们领了高小姐的命令如此肆意妄为,倒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消受得起!”
仆役面面相觑,均是不再追赶。
许岚夕忽然想到了什么,站住左右一瞥,拐到一个偏僻小院,躲进盖雪的青树后,把外罩脱去,外衣反了过来穿好。
刚刚她半个身子趴在树头,叫喊的那人定然是从院子对面的小楼中看见了她。
她想着相隔甚远,样貌未必看得清楚,只是衣裳样子终归得注意些。
刚系好腰带,身后雪便摇落下来,直盖了她一个头。
她不知此处有何人在场,也不敢动弹,只静悄悄地不说话。
半晌,隔着树传来一声阴恻恻的话语:“行事偷偷摸摸,真如盗贼一般!”
许岚夕听出这是李寒湘的声音,胆子便也大了起来,笑道:“倒也不知是谁虚情假意的海誓山盟被人撞破,吓得紧追不放马上堵嘴来了。”
李寒湘踱着步子过来,脚下踩得很重,鞋边都是雪渣。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许岚夕,面上结了一层寒霜,“你对她说过什么没有?”
他一字一顿地再次重复,“你对她,说过什么没有?”
许岚夕调笑道:“你说的这个她,到底是指的谁呢?”
李寒湘冷声道:“哼哼,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许岚夕道:“是指高大小姐呢,还是指我姐姐?”
李寒湘一愣,说道:“我警告你,你可不许掺和我和高小姐的事情,否则我一定要你好看!”
许岚夕好整以暇,“那我姐姐呢,你若娶了高小姐,你觉着,她又会怎么想呢?”
李寒湘忽然地凑近过来,他的脸因为痛苦又或者是什么过分充盈的情绪而扭曲。他的身上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声音沙哑而低沉,恶狠狠地看着许岚夕,想说什么,却最终只长叹一声。
“我对清容的情感,你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晓的。”
他轻蔑地冲她一笑,“像你这样的人,像你这样只会想着吃喝玩乐的人,又怎么能明白我的人生,又怎会明白我的情感!”
许岚夕的指甲紧紧地抠着手心,几乎要渗出血来。
她紧咬着牙关迫使自己情绪镇定,可是无穷无尽的悲凉和愤慨仍然从胸中肆虐而出,仿佛堆积多年的小山一朝倾倒,拽着她落入深不见底的无人之境。
她怎么能不知晓他的情感!
前世,他穷极一生,也不过是为了追寻许清容的脚步而已。在他心中,许清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她不过是他不惜看一眼的悍妇。他从未正眼瞧过自己,却为许清容喝了无数的酒,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流了无数眼泪。
这些,她怎么可能不知晓?
纵然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仍然有一种力不从心、回天乏术的凄凉之感在心胸间冲撞。
四散分裂,头晕目眩。
李寒湘见许岚夕面色惨白,心知自己的话是成功让许岚夕难受了,继续冷声道:“哼哼,不过你是生来便不需要忧愁什么的,所以便以为人人都同你一样过得好了。你拥有的已经够多了,可仍生得一副歹毒心肠,处处和清容过不去。”
许岚夕捏紧拳头,极力控制着发酸的眼睛,抬头问道:“我又几时和姐姐为难,我自己的家事,又何须你一个外人来说道?”
“哼,那日清容来书院,我们大家可都听说她半点也不知考核的事情。可不就是你心中不愿她与我一同外出游学,便什么也不告诉她么?你可真是耍得一身好计谋!”
“你怎么就知我没告诉过她呢,是你亲自去问她了么?她亲口同你说的么?”
“呵呵,还用她说么?我若问她,她向来与人为善,又怎么肯指责你半分?”
许岚夕冷笑一声,说道:“你无非是没那个胆子去问罢了。你一边同高大小姐黏糊不清,一边却又口口声声说心中有我姐姐。你倒是打得一副好算盘,什么都想抓在手心啊。”
“可惜啊,你是什么也抓不到的。你天生刻薄,是受人唾弃的,必定是什么也得不到!你活该!”
许岚夕话音刚落,脖子便被一只寒凉至极的手掐住,手渐渐收紧,勒得脖子生疼。
李寒湘的眼里充满血丝,眼前却渐渐模糊,只有那愤怒的声音格外清晰。
“你天生刻薄,你活该!”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片雪地,呼啸的风刮起雪尘,天地间一片苍茫。
一个红衣女子背对着他,看不清楚面容。
她很瘦很瘦,风吹紧身上的衣裳,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苍白的手点燃起一对白蜡,粘在一个紫檀托盘内,里面用青花小碟装了各色小菜,外加几样蜜饯。
她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在蜡烛上慢慢点燃。
他慢慢踱步过去,她仍低着头,不理外物。
他却忽然从她手中把那封信夺过去,冷声道:“大喜的日子,你到底来寻什么晦气?啊,和死人,我没说错吧,一个死人,谈情说爱呢?倒是让我来看看到底说的什么。”
她像疯了一般起身抢信,却被周围的侍卫驾到一旁。
他皱着眉看完了信,刷刷两下撕掉,低身拍了拍她的脸,勾嘴冷笑道:“你们的奸情可是教我给撞破了,他在阴间定然是给当奸夫一般处理,你写的信呢,他也是收不到了。”
“今日是容妃的生辰呢,可不许做出什么晦气举动来。不过我也给他写了一封信,他若是读了,心里定然是十分快活,我这便给他瞧瞧。”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抖了两下,在她面前展开。
看着她的面色变得通红,他发出一声得意轻笑。
“我们之间如何,却也要他知晓,不然他倒以为你在这边,可是没人疼爱呢。”
他点着了那封信,火光间,却见她已泪流满面。
她咬着牙,嘴里发出恶犬一般的呼喊,仿佛是来自地狱当中的诅咒,在仇恨之海浸泡后穿破了他的耳膜。
“我早该知道啊,你是不被爱的,这世间没有爱你的人!所以你对一切的真情流露都嗤之以鼻、深恶痛绝,不过一切都是你活该!你活该!”
“我诅咒你生生世世衾寒枕冷,孤家寡人!我诅咒你爱的人都全部离你而去!我恨你!我恨你!”
李寒湘极力想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只有自己的身子缓缓倾倒,脸颊贴上了融化的薄雪,一片寒凉。
整个世界的光都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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