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车里的颜景珩听见动静，握着书卷的手一紧正要出招，便看到一抹水红色的衣衫裹着一股浓郁的药草香飘进了马车，又赶忙正襟危坐。
“你……”颜景珩正欲开口，却连一个字都没吐完就被纤细而又带着茧子的小手唔了个结实。
感受着小手微烫的温度，以及对面似有似无飘过来的温热气息，活了二十六年的颜景珩瞬间僵直。
这么多年他接触过的女子大都是案件中已经死亡的尸体，这么活生生、有温度的还是头一次，还如此之近……
颜景珩凝视着对面小脸潮红却憋着嘴屏着气不敢大声喘息的小丫头，原本清冷的凤眸渐渐染了一抹笑意。
这样的她是真的她么？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想法突然钻进脑海。
他微微一动，想将手里的书卷放在矮桌上，小丫头却忽然神色一紧，连同按在他唇上的力道都大了些。
颜景珩锋利的眉骨一挑，看着小丫头可怜巴巴的竖起一根葱白的食指竖在嘴边，那央求的模样仿佛一团毛茸茸的狸猫。
“出来！”冰冷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沐然浑身一颤，却依旧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马车外的冷枫大喝，“大胆，你可知这是谁的马车！”
哪知那人丝毫不搭冷枫的话，继续道：“再不出来，我就让人把李婶家的鸡窝端了！”
冷枫惊的下巴都快掉了，谁能想到一个手拿长剑，面容刚毅的剑客会说出如此接地气的话。
沐然倒是瞬间泄了气，如同树根下蔫巴的小花耷拉着脑袋，松开捂着颜景珩的小手，慢慢的掀起车帘的一角，双手合十，可怜中带着一份讨好。
“大师父，嘿嘿……”
“少给我嬉皮笑脸，惹了老松就给我把皮子绷紧了！”顾昌冷着脸不讲一点情面，再加上右脸那条从眼角直通嘴角的伤疤更显渗人。
沐然显然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依旧卖着乖，“大师父，那个竹林往西三尺，有我去年埋的梅子酒，你看……”
顾昌听此，手中长剑往身后一收，面不改色道：“一个月《太公六韬》一百遍，下不为例！”
车里的颜景珩惊愕，《太公六韬》乃是兵法，除了常年带兵征战的大将，寻常人家即便是男子都鲜少有人会读这种书。
这丫头的大师父到底是何许人！
“多谢大师父手下留情！下次徒儿一定抄送两封平安信！”看着身旁的丫头深吐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模样，颜景珩对此更是好奇。
伸手将车帘直接全部拢起，周全的行了个礼，“小婿见过大师父。”
刚松了口气的沐然直接石化当场，就连外面坐着的冷枫都僵成了一座石像。
正要打道回府的顾昌顿时寒了脸，没有理会颜景珩的行礼，一双犀利的鹰眸目不转睛地盯着沐然，“怎么回事！”
沐然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都快扭在了一起，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最后还是颜景珩开了口，“不如车上详谈？”
马车上两个男人对立而坐，一个清冷淡然，一个横眉怒目，都在各自打量着对方。
沐然夹在中间如芒刺背，恨不得就地给自己凿个缝立马钻进去。
过了好半晌，去沐府的路程都走了小半，颜景珩才拱手行了一礼，“在下颜景珩，三日前有幸娶得然然为妻，今日特地陪她回沐府探亲。”
一旁沐然从听到那句‘然然’开始便瞪大了眼珠子，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身边这个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却依旧面不改色说的有里儿有面儿的人。
昨日便是他将自己从新房中赶出来的，今日就在大师父面前装好人？
还说什么要陪她回门？简直不要太假！
正当沐然腹诽颜景珩的种种劣行时，顾昌却转头向她问了句，“那老家伙都给你陪了些什么嫁妆！”
沐然当然知道大师父口中的老家伙是谁，翻了个白眼，“花轿算么！”
不等她继续，颜景珩接了话，“不算，花轿是雇的，已经还回去了。”
好一招釜底抽薪，不过她喜欢！
沐然顺势抬起袖子佯装擦泪的模样，一副委屈的腔调，“什么？花轿居然是雇的！这么说我当真是什么都没有就嫁了人……”
顾昌是看着沐然长大的，自然知道这丫头是个什么德行，但即便如此，听到这话握剑的手也不断的收紧，青筋尽显。
随后才第一次正眼看向颜景珩，“可有聘礼？”
颜景珩脸不红气不喘，“没有。”
“噌”的一声，利剑出鞘抵在了颜景珩的脖子上，“竟敢如此糟践然然，不如现在就送你上路！”
颜景珩垂眸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宝剑，朝着掀帘而入也拔出利剑的冷枫挥了挥手，这才对顾昌道：“大师父有所不知，晚辈常年卧病在床诸事不闻，就连此桩婚事也是圣上亲定，晚辈事先并不知情。”
顾昌眉弓隆起，冷目灼灼地再次扫了颜景珩一圈，转头看向沐然。
沐然连连点头，虽然她也不知道实际情况，但先保住他的狗命肯定没错！
顾昌收起宝剑，“此事随后再议，但自今日起你二人不得同处一室。”
“还有你，《太公六韬》五百遍！”
话音一落，如同寒风卷帘而起，顾昌瞬时没了身影。
沐然耷拉着小脸，满满都是怨怼之色，“都怪你，我现在得抄五百遍了！五百遍！！！”
颜景珩眼尾一挑，轻笑出声，“大师父这是为你好！”
别有深意的望着一旁正苦大仇深盯着他的小丫头，苍白却俊逸的容貌挂起浅笑，“大师父口中的老松也是你师父？”
“关你屁事！”沐然冷哼一声，她一点都不想和这个表里不一的家伙说话。
颜景珩也不生气，一双凤眸睿智深沉。
虽然时隔多年音容相貌都有所变化，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变不了的，尤其这个大师父口中还有个老松。
六年前他任大理寺少卿时曾翻看过不少卷宗，其中就有征西大将军袁从瑞的案子，上面所录的罪状是通敌叛国。
听说当年的袁从瑞手握重兵，圣上甚是发愁，最后还是曹太师上书敬献了一计，召袁从瑞回京述职，等其入城再将城门关闭，隔绝袁从瑞与大军之间的任何联系将其虐杀。
据说那一日将军府上下三百多口人无一幸免，袁从瑞更是死无全尸。
颜景珩当时就怀疑这宗案件并没有卷宗里记载的这么简单，当今圣上虽说偶尔会犯糊涂，却不至于连面都不见直接定罪惩处。
袁从瑞伏诛，随后手下数万精兵也皆被打散重新收编，却独独少了他的亲卫黑骑。
整整十二年，圣上让人遍寻无果。
两年前颜景珩初入内阁升任左督御史时，圣上还特意为这黑骑之事赐了他一块金牌。
虽说后来出了秋猎那档子事，黑骑被他搁置不提，但他却也从各方收集了不少消息。
其中一则便是说袁从瑞的黑骑之中悍将谋士无数，其中有两位更是被人称作黑骑双鬼，二人一文一武，一个鬼面先锋将，一个智囊鬼军师。
颜景珩抓着书卷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到底是他多想了，还是说这些都只是个巧合……
“侯爷，沐府到了！”冷枫的声音自车外响起。
颜景珩瞥了眼对面低头懊恼的丫头，出言提醒，“到了！”
沐然仍旧一点下车的意思都没有，小声嘟囔着，“我又没说今日要来沐府……”
“岳父大人天还没亮就让人去府上传话，提醒夫人今日记得回门。”
“他倒是知道我不会回来！”沐然冷哼一声，随后似才记起什么，“对了，早上跟我一起去楚府的是你的人吧！”
颜景珩点点头，“她叫冷月。”
沐然才不管她叫什么，给颜景珩丢了个白眼道：“我刚刚过来的路上，看见她好像跟着一辆马车朝东走了！”
颜景珩微顿，“冷枫，去看看！”
“是。”冷枫将马车赶至一旁停好，这才离去。
车里车外顿时只有二人，正当沐然准备认命的下车时，颜景珩开口问道，“我派人跟着你，你不问为什么？”
“有什么好问的。”沐然没好气的答道，“侯爷您可是在大理寺呆过的人，如今仍是督察院左督御史，您要是不派人盯着我，我才觉得不正常！”
颜景珩轻笑出声，他似乎很久都未遇到如此坦诚之人了，“那你为何还要将冷月之事告知于我？”
“因为她是你的人，而你是我夫君啊！”而且冷月回来以后你不照样会知道么，还不如自己先卖个乖。
“二师父说过，如果对一个将要与你携手一生的人还要终日带着面具，那会是件很难过的事情！”
对面的小丫头说的理所当然，颜景珩呼吸一滞，喉咙有些发涩，但还未开口，就看到小丫头脸色大变，一脸惶恐的凑在他的面前。
“你……你不会休了我吧！”
颜景珩鬼使神差地伸出了右手摸上了沐然的发顶，声音没有了以往的清冷，轻轻道了声，“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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