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间相逢
九月的最后一个礼拜，她去菁诚报道。
菁诚是国际学校，姑姑把她安排在ibc班。带教老师是个和蔼的混血胖子，黑头发灰眼珠，叫mrvandenburg，一看这个姓就是西日耳曼语支，看来他应该是有西欧血统。
虽说是小班教学，一个班也有30个人。
她站在讲台上，慢悠悠地告诉大家自己的名字，“江、蔚。草字头的蔚，别写错了。”
台下的富二代们好奇地打量着她，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解释自己的名字是哪个字，当她在跟他们开玩笑。
坐在第一排看起来明显不服管教的男生流氓一样吹了个口哨，“美女，哪个慰啊，没听清？□□的慰？”
他用右手挡在耳边，一副等着她接茬的戏虐样子。看到江蔚的脸一点一点冷下来，突然哈哈大笑，“怎么这么不经逗啊？靓女，我们这国际学校，要说英文，得自我介绍英文名，知道吗？”
江蔚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用英文回道，“是吗，这位……”她眯起眼睛看他别在胸前的名牌，“布兰登先生，那你以后都别跟我说中文，我没问题啊。”
男生听到她不用思考就脱口而出的流利英语挑了挑眉，正想接话，被江蔚见机打断，“英文是我的母语，我是中英混血，混账傻子。”
谁知这人被骂了反而更来劲了，食指和拇指做圈吹了个口哨，转头向后把全班扫视了一圈又转回来，脸上的笑越笑越大，“哟，人美脾气炸，可以啊！”
“brandon!silent!”班主任见有机会见缝插针，立刻出声，不赞同地制止他。
这个刺头于是举起双手，一副我错了我还敢的样子冲着班主任吐了个舌头低了下头。
江蔚的座位被安排在第四列倒数第二排，左手边是一个腼腆害羞的乖乖女，右手边一个单人课桌范围内放不下腿的傻大个。
等班主任交代完事情走了，他们俩友好地跟她打招呼。
“你好江蔚，我叫钟意，是培优生。”乖乖女的声音也很柔弱，如果不仔细听都听不见她嚅嗫的嘴里在说点什么。
培优生——也就是说这姑娘的成绩好到逆天改命，是每年20个特招从外校招进来。
“江、江蔚你好……草字头的蔚、我一定不会记错的！我是许思凡。我……如果你课程哪里不懂尽管问我！以后小组作业我、我也很愿意和你一起组队！我、我不是培优生，但是我成绩还可以。”傻大个是真的有点呆，看来腹稿都没打好就冒冒然开口，最后尴尬地害自己涨红了脸，又不自觉地挠了挠头。
还没等她回应他们，刚刚起哄的布兰登就跑到后排，一屁股坐在她的课桌上。
“靓女你好，认识一下，我叫钱唐。”
“还有我哦！”他背后探出一个可爱的脑袋，“你好呀新同学，我叫徐雨浓，别理钱唐这个傻逼！他就是欠得慌。”
“你真的是混血啊！”白瘦幼三样占齐的徐雨浓是个话痨，刚做完自我介绍就迫不及待地要跟她说话。
江蔚拢了拢头发，从桌肚里掏出一个毛茸茸的鲨鱼夹三两下把头发固定在脑后，“我妈妈是，混到我身上好像已经不太明显了。”
徐雨浓蹭到她身边，把手肘撑在课桌上近距离观察她的脸，“就是要这样不明显地才好看！你的脸好小哦！皮肤一点毛孔都没有诶！你用什么护肤品呀？我们放了学一起去逛街好不好，我跟你买一样的！”
江蔚倒被她的自来熟弄得有点不知所措，正想不到怎么接话，突然有靠窗的女生诶诶诶起来。
于是她也跟着大家歪了歪头看过去——走廊上走过大概七八个男生，一行人断后的两个高大的男孩子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但双胞胎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俩很好看。
五官精致身材挺拔，哪怕在一众身高腿长意气风发的男生中也是鹤立鸡群的出类拔萃。
他们步子跨得大，走在外侧的男生穿着潮牌烟灰色的短袖和黑色工装裤，里侧的男生同样牌子的短袖换成了奶油白，配灰绿色短裤。穿短裤的男生是倒着走，在描述着些什么，用手比划着大小，手指长而细，在阳光的照射下好像会发光。他手腕上戴着男生间流行的黑色运动腕表，说着说着把自己说笑了，笑得腰都弯下去，见牙不见眼。穿长裤的男生则神色淡淡，大概对面讲得实在不着调，最后忍俊不禁，从弯弯嘴角也笑到见牙不见眼，伸手砸了一拳那个说话的男孩子的肩膀。
一个坏小子，一个正经人。
怪不得全班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几秒，欣赏超级大帅哥，等着他们从班级门口走过。
“啊！阿吉阿凛！”徐雨浓一声呵破针落可闻的静谧气氛，她蹭得一下站起来，推开钱唐挡在走道上的半边身体一边走一边跟江蔚交代，“我去找沈忱，大美女我等下再找你玩！放学记得等我啊！一起逛街哦！”
徐雨浓风风火火地跑了。有她这么大的动静，大家伙回去各自做各自的事，江蔚也跟着众人收了视线。
“你不会也被双胞胎迷住吧？”钱唐口气玩笑，表情却认真地盯着她的脸。
“双胞胎？”她反问。
一旁腼腆的乖乖女这会儿好似已经整理好心情，不再像打第一声招呼时那样话都不敢大声说的害羞，在一旁柔柔地开口解释道，“哥哥叫谢吉川，弟弟叫谢凛川，双胞胎在菁诚可出名了，好多女生喜欢他们。”
江蔚看了钟意一眼，直到把钟意看得脸又红了起来，她玩味问道，“哦？你也喜欢？”
“没、才没有……”钟意被她毫无预兆地发问，吓得都结巴了，脸迅速红透到耳朵，紧张地抿紧下嘴唇。
成功作弄到她的江蔚笑了一下，一巴掌推开坐在自己课桌上的钱唐，从化妆袋里拿出香水小样喷了喷桌面。
“哟，嫌弃我？”钱唐被她推了一手顺势也就跳下桌，吊儿郎当地站在她面前，单手插兜，看着她喷了三泵，雏菊淡雅的香味瞬间在一见方里弥漫，眼睛自始至终盯在她身上不肯挪开。
江蔚懒得理他，把香水小样精准投井教室角落里的垃圾桶里，站起来往外走。
钱唐盯着她削薄的背影，食指曲起放到嘴边，展开一个意犹未尽的笑，咬住食指的骨节，喃喃道，“有意思。”
江蔚没有把钱唐放在心上。
她在控制不住地想另外一个男人。
她是认识双胞胎的。
或者说，余子龄，余三小姐，当然认识薛家的表少爷，谢凛川。
双胞胎的突然出现让许多往事浮现心头，她已经没有心思上课了。
江蔚本来就不怎么爱念书，成绩也就是中游荡荡，不让妈妈家长会被老师留下来谈话的程度而已。
江寄晴从来不是一个严格的母亲，她自己生活丰富，对女儿关注甚少，要求也不过是活着就行。
江蔚漫无目的地走，菁诚的校园占地很大很大，有好几片功能不同的教学区。不同的教学区之间有各式各样的自然景观，葡萄藤、树林、小溪、甚至还有假山和内湖，景致错落。江蔚的方向感几乎为零，走到哪算哪，最后误打误撞找到了小超市还走到了水池边。
菁诚的内湖——柳枝镜湖很出名，暑假开放校区的时候有很多三坑女孩来这边打开拍照，非常出片。
江蔚拿着刚买的乳酸菌气泡水，坐在长椅上看慢悠悠划水晒太阳的鸭子。
长三角的九月还属于夏天，她心不静，脑子里无数的人名连带着名字背后牵扯出她曾经大起大落的情绪，叠着腿坐在湖边额头上渐渐冒汗。
她强迫自己想点别的。例如头顶上有光秃秃的快掉完叶子的垂下来的柳条，春夏这里肯定很漂亮。或者今天回家桂英阿婆会烧蚕豆吗？不知道这个季节还买不买得到蚕豆。
她闭上眼。
没一会儿，感觉身前站了一个人，挡住了刺激眼皮的太阳光。
睁眼。
逆着光，她眼前一时发黑，看不清身前的人。
那个穿着奶油白短袖和灰绿色短裤的男生在她身旁坐下，不同的是他比刚刚多穿了一件棒球外套。
他把手臂随意地放到她身后的木头长靠椅椅背上，原来黑色运动手表旁边，还有一根黑色的橡皮筋。
男生坐得极其散漫闲适，长腿叉开伸直。好像他也专门来晒太阳一样。
江蔚的眼睛终于适应了耀眼的阳光，可以看清楚他的脸。
十六岁的男生拥有一生中最清爽的帅气。
男生脸型窄长，五官立体，三七分的刘海盖住了浓黑的剑眉，眼珠是少年特有的漆黑到清澈。
他嘴唇颜色很淡，会给人薄情的感觉。
绝对是女生磁铁。
“干嘛？”大概一秒钟，她别开脸。
“哟，余三小姐还能记得我。”他声音懒洋洋的，像是被太阳晒过后的那种提不起劲。
他不是吴方言区的人，相反，他生在北京长在北京，如果有意阴阳怪气，讲话会带着北京人特有的散漫和不经心。
他在不高兴。
江蔚本来是绝对不吃噎的人。
可是谢凛川，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她江蔚没办法出言相怼的人。
“香港不好呆吧，花花世界迷人眼吧，您舍得回来啦？”
他讲话慢慢的，真的就闭上眼专心晒太阳，搁在她身后的左手百无聊赖地点着椅背，另一只手把手背挡在额头上。如果不听他夹枪带棒的内容，听这悠闲和气的语气，仿佛只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问她回来啦，吃了没。
“余三小姐贵人事忙，我们算个什么玩意儿，也值得你多看一眼手机，回复个1。”
江蔚忍不住心虚，又看了他一眼。
这也是她真正面对他的第一眼。
而他似乎跟她心有灵犀，就这样一眼的刹那，他掀开左眼眼皮，精准抓到了她偷看自己的这一刻。
她措不及防地撞进他漆黑的瞳仁里。
“之前是……”
本就底气不足，现在心虚更甚，一百句话在嘴边，却无法开口。
“是什么？”他余光里看到她有些紧张地捏起了手，他知道她花里胡哨的美甲的背后手指一定被她按到发白。他看到她的拇指旧伤叠新伤，应该是习惯性扣手的缘故。
谢凛川收起吊儿郎当阴阳怪气的调侃，整了整身体坐得正了一些。
也终于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她的脸。
瞧瞧，多么美的一张脸，多么狠的一颗心。
江蔚吸了口气，被他直勾勾地认真地看着，她欠他一百句道歉。又想到那么多人明示暗示的警告劝告，无数可以说的话，此时此刻却在嘴边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她眨了眨眼，试图把多余的情绪都从心里赶走，又回一开始的油盐不进的死腔调头，“怎么，你来跟我约架？”
谢凛川被她四六不着地呛了一句，愣了一下，反而咧开嘴笑了。
“呵，”是冷笑，“行，爷懂了。”
男生利落地从她身边走掉了。风过了无痕，只有池面几道涟漪，好像刚刚一瞬间的认真完全没有存在过一样。
江蔚的拇指一直都没好，总是愈合了又被她抠出血，循环往复。
这会儿她控制不住，又在狠狠地扣手，不知道在跟谁较劲。
食指的指甲掐进拇指狠狠刮扣。
又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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