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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深宅大院


回国后,菁诚几乎是炸开了锅。有徐雨浓和凌云这两个重度社交网络爱好者的连天更新,同学们几乎是对他们这八天的行程了如指掌。

        但在菁诚炸开锅之前,昆山已经得到了消息,并且按捺不住,一早派了人在浦东堵她。

        江蔚看着手机里的未知号码的来电,看着一边扶着自己的行李箱一边被凌云搭话的谢凛川,做不出任何表情。

        她在想,他好像总是这样。

        在听别人说话的时候还是会记得给自己夹菜;在动物园的时候会指给自己看藏在长颈鹿妈妈身边的小长颈鹿;看到卖冰淇淋的小摊会拉住自己问吃巧克力味的吗;看歌剧的时候,他坐在自己身边,等灯光暗下来,会把手放在自己冰凉的膝盖上。

        细节太多。

        跟谢凛川的各种片段在脑子里飞快地掠过,他就在离自己一个身位的地方,已经没再理凌云了,跟哥哥说了些四六不着毫无营养地笑话笑了一通又回过头看她,用眼睛问自己怎么了。

        然后跟哥哥讲了一声,向自己走来。

        江蔚不得不承认自己甚至不想离开机场。

        直到——

        来接她的人依旧是阿东。

        她跟他们扯了个谎,说家里人来接她,是早就安排好的。

        她跟他们挥手说再见的时候,没有看谢凛川的脸,和他担心的眼神。

        驱车从无锡到昆山一个钟头,阿东这次穿着长衫,平头三白眼,面相是冷酷无情的凶恶,话少到除了为她拉开车门时说了一声“三小姐好”就再无话了。在路上的时候,徐雨浓甚至在「菁诚颜值山脉」的澳大利亚八人聊天群里发微信问她是不是被绑架了。

        江蔚发了三个字简单地终结这个话题「家里人」。

        到老宅时,凶神恶煞的阿东叩开了门就自行离去。引路的仆人说老太太已经吃过饭了,让她稍站站略等等就再无话,自顾自在前面走着。看起来也没有吩咐要给她再摆一桌饭、甚至只是给她留一碗饭的样子。

        老宅一年四季都不变,依旧是亭台楼阁,假山水榭。一路走来名花稀草,草木错落,十月初,能算得上初秋,该黄的树叶都渐渐在改色,池塘里有两三株残荷,是为了造景留在那的。下人们依旧穿着布衣布鞋,走路轻手轻脚,看到她停下脚步,点头示意,又继续做自己手上的事。

        到了前厅,引路的仆人不声不响地退下了,她环视了一圈以为没人,动了动脖子准备在侧边的扶手椅上坐一会儿。刚要朝那走,角落里传来一声清嗓子的咳嗽。

        有个上了年纪黑瘦又蛮脸褶子的中年仆妇站在大厅里黑暗的角落里守着她,两道八字纹显得她严厉非常,看着她是明明不敢苟同又不敢表露的奇怪脸色。

        也难怪,江蔚身上的露脐短上衣和舒服的垮裆宽大运动裤让她看起来跟古朴严肃的余家格格不入,双肩长带的lv小背包被她单肩甩在左肩,头发梳成大光明高马尾,手上两个夸张的戒指和几串乱七八糟的手链,有葡萄石珠子,一根没有任何花纹的素银手镯,还有两根皮筋,整个人看起来是那种叛逆难搞的青春期刺头少女。

        她有点饿了,饥肠辘辘地站在冷清发寒的前院中,腿僵到酸。百无聊赖地看了一圈前厅,摆件都是前朝名物,配着青黑的天色和呼啸的冷风,有一种叫人心慌的感觉。

        就这样等了三刻钟,老太太才出来见她。

        来人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穿着旗袍和灰鼠毛的坎肩,面容温婉,神色平和。

        她来了之后,站在角落里的仆妇悄悄退下。

        老太太身旁跟着一个女生,挽着她的手臂跟出来。女孩身量高挑,一张面孔白白净净,高鼻薄唇丹凤眼,眉毛描得很淡,看起来像一幅不染世俗的高傲寡淡的水墨画。她今天穿得很文艺,是宋制的对襟窄袖和宋裤,天青和藤紫的配色。头发挽髻,戴着铃兰珠花。

        这是余子龄的表姐,姑姑余青云的大女儿,纪之蘅。

        绝了,她今天真是触霉头。

        怎么这个天杀的混世魔王也在。

        “你来了。”老太太脸上架着金丝眼睛,远远看到她也没做什么表示,用眼睛打量了她一眼,眼神里是淡淡的不喜,走到明式四出头官帽椅上坐着。

        那一套非常昂贵的楠木椅,由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坐着,气势非凡。

        她一进门,仆人开亮了灯。阴森森的大厅瞬间明亮大气了起来。江蔚经常觉得这有底蕴的劲儿,余家老宅如果买门票最少也要50块一个人。老太太坐下后,有仆人陆陆续续上茶和点心、点香、关厅门,走动间只能听到衣服摩擦的细微声响。

        江蔚想,不就见个孙女,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古代人在动家法。

        纪之蘅也落了座,就是刚才她想坐却没坐下的那个位置,在老太太的下首右手边。

        她在余家是受尽宠爱的表小姐,做什么都很自在,这会儿已经端起茶闻香起来。

        下人们上的是绿豆糕,纪之蘅拿起一块,抿了一口吩咐道,“跟厨房说一声我喜欢吃,给我装一盒。”

        老太太看着她吃眼里都带笑,“既然要带,茶也给你,你妈喜欢吃。”

        人家祖孙情深,站在那边的江蔚活脱脱是个外人。江蔚也不觉得尴尬,离她们差两步站在那。

        她没有坐下。

        怎么说呢,轴吧。你刚刚不让我坐,我现在也就不坐,反正我不难受尴尬的就是你们。

        她一直不说话,也没喊人,站在那边一脸无所谓你们爱怎么演怎么演,老太太这才收了外孙女那的视线,开始打量她。

        看脸,余子龄在孙辈中真是个中美人,放眼那么多亲戚世交家中的女儿,美丽者不在少数,子龄绝对是其中佼佼者。她的几个直系孙女,大女儿青云生的阿蘅最有古典美,穿上汉服活脱脱就是古代囡囡,性子却跟大家闺秀完全不搭边,活泛跳脱,口甜舌滑,很会讨自己喜欢;小儿子的二女子盈像青云,温婉中带有英气,为人干练精明,刚毅坚定,手段高明一击毙命,是个靠得住的,未来余家要靠她;长女子贤虽是大姐,却最是柔弱优柔,性子和精神都脆弱。自从舒檀死后,子贤就像夏季被暴晒又被暴雨击打的纤细茉莉,颤颤巍巍,成不了大器了。更不提她智商和天赋都不及妹妹子盈。三女子龄她认识时已经十岁,除开美貌惊人的外在,性格简直一塌糊涂,一身反骨,叛逆嚣张,什么叫家族丢脸的事都敢做,最可恨的是一心向着她那个狐狸精妈妈。余老太太看着余子龄,瞧瞧,最漂亮的是一双眼睛,跟她妈妈一模一样,如果不聚焦的话,总是带着一些幼兽一样湿漉漉的迷茫,可能因为是琥珀色的眼珠,她见她大多数情况是没有清亮过,而是带着水汽。透露一点点的天真和柔弱,让人心生爱护。但若看向人,抬起眼的时候,有锋利的恶劣和不羁的叛逆。

        你知道她满脑子大概都是怎么气死自己,留在余家也总是一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腔调。

        余老太太有时想,这是个男孩倒罢了。

        可她是个女儿,代价未免太大。她有一个那样妖娆做作手段高明的妈妈,为了她,舒檀死了,青山也再没有续弦。

        这一辈长房没有男孩子……

        只能宽慰自己,好在青云和子盈都争气。

        “外婆,外婆。”

        “诶。”看到阿蘅,余老太太心里又好受了一点,这个外孙女虽说读书不行,爱玩闹游戏,但胜在能常常陪伴在父母祖父母身边。

        “从澳大利亚回来了?玩得很好?”

        江蔚站得有点累,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我最近也听说一些事,想找你聊一聊。”

        江蔚静静地等。

        “我看到薛家的双胞胎也在?”

        江蔚嗤笑一声,“谢吉川谢凛川嘛,还有周择言,您也知道吧?”

        余老太太不认可地皱眉,“他们家是……”

        又想到什么,住了嘴,话锋一转,“你刚回来的时候我让阿连提醒过你,跟这些男孩子离远一点。”

        江蔚不耐烦地很,翻了个白眼,“就一起出去玩一趟七八个人天天呆在一起,他们还能对我怎么样?”

        纪之蘅看了一眼自己纤长尖细的指甲,眯着眼睛,眼里带着调笑,阴阳怪气地点明道,“表妹家学渊源,可是要知道回了余家就得学会礼义廉耻。”

        江蔚烦了个白眼,“礼义廉耻?这句话从你嘴巴里说出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干那点破事还有人不知道?我看你衣服不错,不如顺手抄抄《女则》《女诫》之类的书,装大家闺秀还能像点。”

        “好了!”余老太太呵断她们的唇枪舌剑,这两个孙辈,一个笑面虎一个破落户,吵起来不像样子,“两个人都还小,说这些也不觉得害羞吗!”

        纪之蘅低头喝茶,江蔚则冷笑一声。

        老太太继续道,“子龄,我听说你在学校里和薛家的谢凛川走得很近。女孩子要爱惜名声。况且,你的身份要有自知之明。”

        她实在忍不下去,明明知道此行不善,也猜到是为了这种事。但耗着耐心等了那么久,本来就饿到心情超烂,就为了看她们做戏、听她们说这种恶心的废话?她扯出一个甜蜜的假笑,“我爸爱惜名声吗?纪之蘅爱惜名声吗?都他妈烂出中国了好吗?余子贤这个杀人未遂的杀人犯爱惜名声吗?怎么,去了大洋彼岸她又是清清白白的大小姐了?怎么整个余家就我要爱惜名声?你们喊我回来就为了商政联姻卖个好价钱?那我怎么不能跟双胞胎好了?!你真以为按头改姓余我就卖给你们家了啊?”

        纪之蘅翻了个白眼,“就你这种jian人能配得上薛公的外孙?”

        江蔚没理她,嗤笑道,“至于谢凛川,你有本事把他叫到这里来,把他妈他舅他外公都叫来,跟他们说,让谢凛川离我远点。跟我说管什么事啊?”

        她又冷然嗤笑,“不过,得谢凛川听话才行。你说我就粘着他,你看谢凛川肯不肯听你们这些老东西的话?”

        说完她转身要走,不管余老太太被她气得面色涨红一句话都说不出。

        纪之蘅急急地去扶老太太,看着她的背影再也崩不住体面大小姐的人设,破口大骂道,“余子龄,你别给脸不要脸,你是个什么东西?不是我们肯认你,没有我们余家你屁都不是!小三生的野种,你妈是个jianren你也是个jianren!狗娘养的小biaozi,真把自己当个东西?”

        “纪之蘅,你不会说话就赶紧回家让你妈再教你一次。”江蔚停下来,觉得搞笑,“我妈是小三那也要余青山肯找才生得出我,怎么,你们家余二爷难道清清白白?我是个野种那你是什么东西?我们好像是有血缘关系的吧,野——种——”

        纪之蘅三两步冲到她面前,狠狠地推了她一把,指甲故意掐进她的肩膀里,“余子龄,你还想下趟水吗?”

        妈的。

        江蔚反手捉住她的手腕,“怎么着?你想下趟山?”

        “余子龄!”

        女生尖叫。

        “好了!”老太太重重拍了拍桌,气得满脸通红,“不知好歹的东西,让她走!”

        老太太这样一吼,仆人们都进来了,顺气的顺气,喂水的喂水。

        “余子龄,我再三强调,你要有自知之明,不要丢了余家的脸。”

        她大声地嗤笑一声,回过头,冷冷地直视老太太看着她锐利如刀锋的眼神,“丢尽余家的脸的始作俑者,是你的宝贝儿子。他不找小三,我妈就不会生下我,我妈不生下我,你儿媳就不会被气死。你要是到死之前都搞不清楚,那才是真的不自重!”

        走出院子里的时候,她脚步极快,纪之蘅也迅速跟上,从身后一把拽住她,像是没骂够的样子。

        江蔚走地很快,她也走得很快,耳边风呼啦呼啦,手臂被她狠狠掐着,纪之蘅手比普通女生的大,手劲也大得出奇。

        下黑手,面上她转了个路子,心平气和地跟她唠嗑一样,跟她到大门口。

        “余子龄,说句实话,你这种人,长得就容易就业。跟你妈一样,做一辈子小三。”

        “我就不懂她干嘛要回去,反正在余家也是做二房,霍家也是做姨太。哦,香港就业工资高一点咯?”

        “你们不会以为你妈在香港干得恶心事我们在苏南不知道吧?我舅妈可不是她逼死的第一个正式原配。她就是个杀人凶手!”

        “搞替身梗呢这老阿姨,倒霉的是舅舅,恶心的是你妈妈!”

        “有这么多继兄弟姐妹是什么感觉哦?”

        “这么看来,你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情妇人选。”

        “反正搞你也不怕咯,没爸没妈没人管,搞死你能怎么样。要不要姐姐找点人,让你提前进入一下成人世界啊?”

        江蔚被她念的烦,停下来甩开她的手,胳膊大概都被她掐紫了,同样气定神闲地像闲扯一样反问她,“行啊,感谢表姐的就业指导。你看我去勾引你爸怎么样,我看我姑父人挺帅还有钱有权,过两年让你喊我小妈?”

        纪之蘅脸色一变,用指甲掐进她的手腕上的静脉上,一字一句地警告道,“离、我、们、纪、家、人、远、点。”

        “哦?你还有个弟弟对不对,他叫什么来着?阿慕对吧,纪之慕,他在干嘛?菁诚读junior,我的情报没错?”

        纪之蘅被她搞得破功,尖叫道,“你妈是个jianren,你是个疯批,是我妈好心才给你口饭吃,你记得时刻怀抱一颗感恩的心,不然在长三角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江蔚甩掉她的手腕,看着她的发红的眼睛嘴里充满挑衅,“那我建议你和余子贤和余子盈成立个复仇者联盟?搞笑啊阿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妈抢的是你妈的老公呢。”

        “余子龄我警告你,我舅妈已经被你们害死,你最好一辈子都为她痛哭流涕!”

        “你跟你妈妈就是杀人犯!”

        江蔚顿了顿。

        嘴上依旧寸步不让,“警察都不抓我们,你有本事喊你爸公诉我们啊。”

        她像个金刚不坏的战神,每一句话都戳中纪之蘅的爆点,气得纪之蘅一巴掌就差点甩上来。还好守门的仆人死命抱住纪之蘅,又有小跑跟出来的仆人说老太太叫她回去,这才作罢。

        宋舒檀的死不可避免是她心里的一颗刺。

        妈妈说她是抑郁症,自杀并不关她们的事。

        但江蔚觉得,到底是六年前发现了妈妈和十岁的她,接受不了丈夫不仅出轨多年还有私生女,更是把小三当人生真爱等等的接连打击才跳河的吧。

        她有时候自嘲地想,妈妈的人生,真是再没有人能比她活得更精彩了。

        贬义的精彩。

        她如今活得潇洒圆满,是逼死了两个女人,伤了多少人的心换来的。

        你明知她不好,却不允许任何人说她。

        那是她的妈妈呀。

        她再坏,江蔚想,那也是她妈妈。

        她踏出高高的门槛,揉了揉被掐红的手腕。

        凌晨从昆山返锡,老宅没有人会送她去高铁站了。她打开手机打了个车,在冷风里等出租司机得起码半个钟头。

        手机里信息好多,点开来一条一条看,除了徐雨浓在跟她讲八卦,还有谢凛川的。

        谢凛川。

        他是天之骄子,她是孽胎祸根。

        lintsu:「回来没?」

        一个小时前。

        6w11:「等差头」

        lintsu:「?」

        他秒回了。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谢凛川果然是个麻烦。

        刚刚输出太密集,情绪激动,现在静下来反而觉得好累。

        还有不可避免的委屈和沮丧。

        如果可以,哪怕是她这种人,也会希望自己有一个可以说得出口的出身啊。

        风很大,她穿着短上衣,凉风拼命地灌进肚子里,冻得胃隐隐作痛。

        天已经全黑了。

        远远看,山下只有树木的黑影。

        她突然想到他抱着她在海里,和他抱着自己坐在抄手长廊的身影重叠。

        他身上好像永远是暖和的。

        如果想要依赖一个人,这个人能不能是谢凛川。

        江蔚空咽了口口水,把情绪上头的泪意憋走。

        ——电话铃响起。

        “你在哪?”他大概躺着,声音因为懒懒的,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好温柔。

        江蔚突然泣不成声。

        “谢凛川,谢凛川……”

        “你在哪。”他音调变冷。

        她吸了吸鼻子,“还在昆山。”

        他听到她那边呼啸的风声,猜到她一定没人送,“我在无锡高铁站等你,好不好?”

        不是问,是在哄。

        “不用了谢凛川,你以后都离我远一点。”

        江蔚按灭了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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