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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在这样一片暖融融的橙红色天幕下,宫装少女和布衣郎君隔门相望,此情此景若是一副画卷,那观者说不得能从其中臆测出几分‘脉脉不得语’的动人故事来。

        可惜,事实上两人之间非但没有丝毫旖旎可言,反而各自心思诡谲地暗潮涌动着。

        “啊,本宫一直听人说沈督主如何丰神俊朗,今日终于相见,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啊。”

        终究还是闻骁先退一步,先开口打破了这番对峙。她想得开,日后要用得着人家的地方多着呢,合作嘛,那得先合才行,低这个头不丢份儿。

        闻骁主动低了头,沈珺对于面前这个少女在心里的危险等级反而上去了。

        这位柔惠公主他是一直关注的。

        自皇后薨逝,这位公主最开始过的也不比冷宫中没序齿的皇嗣好到哪儿去。可这位公主却放得下金枝玉叶的架子,从讨好身边的宫人太监开始,贿赂挑拨拉拢陷害,软硬皆施下很是笼络到不少的人脉握在手中。

        她一步一步,从被扔在先皇后侧殿无人敢提的先皇后遗物,成了光明正大搬进东六所的皇六女。甚至还能让一心求仙问道的圣上记得她大约到了婚龄,在修道之余提过一嘴要给她选个上佳的驸马。

        这份儿心性和能为,若是放在皇子身上,怕是早就没有如今那位皇太子的事儿了。

        而这样一个心怀猛兽的公主在拿捏住他致命隐秘之后,却仍然愿意对他低头——隐忍不发者,所谋必大。

        “东缉事厂提督沈珺,给柔惠公主请安,公主殿下金安。”

        沈珺心中想得再多,脸上却丁点儿不露,姿态谦卑地冲着闻骁深深一礼,“殿下过誉了,咱家不胜惶恐。”

        “督主果然谦谦君子,过谦了。我可不是过誉,而是真心实意觉得督主大人当得起。”

        “殿下既如此说,咱家便愧受了。不过,要咱家说,殿下金枝玉叶,真龙血脉,今日有幸得见,才叫咱家知道什么叫做雍容华贵,天女之姿。”

        “能得督主一句夸赞,我便厚颜自认如此了。说起来督主忙的是天下大事,替圣上分忧解难,却还要在百忙中抽空来赴我这个闲人的约,打扰了。”

        “咱家深受皇恩,为圣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都是为臣子的本分。殿下是君,咱家是臣,殿下若有事要吩咐咱家,那是殿下看得起咱家,怎称得上打扰。”

        你客气,我更客气,大家一团客气。

        就在俩人你来我往地说着废话的时间,红蔻已经带着人把院子里的亭子给打扫的干干净净,火盆点了一圈,酒菜也开始传上。

        俩人这才打住废话,你请我请地过去就座。

        “我有要事与督主密谈,你们不必伺候,下去吧。”

        沈珺本来以为这位公主会跟方才那样,不咸不淡地跟他扯一会儿,才会图穷匕见。谁知对方再次打破了他的认知,刚刚就座闻骁便出声打发走了身边伺候的人,亲自执壶为他斟酒,摆明车马要跟他打直球。

        这不按套路出的牌着实让沈珺对面前的少女更有兴趣了。

        他也跟着摆了摆手,“下去吧,不要带耳朵。”

        闻骁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这个纵使在她面前依旧垂目颔首姿态谦卑,不留任何把柄让人抓的青年。

        也怪不得前些年大皇姐仗着圣上宠爱,吵着闹着非要圣上把沈珺送给她当陪嫁。她这位大皇姐在审美上还是很有眼光的,早早就看出沈珺长大后必然是个绝色,就是脑子不大行,死的不冤枉。

        昏黄的灯光洒下来,朦胧中愈发显得眼前的青年肤如羊脂,美不胜收,纵使心志坚定如闻骁都忍不住有刹那的心旌神摇。

        啧,祸水。

        闻骁心里跑马,嘴上可不跑马,她见沈珺从善如流地清场后,也不绕弯子,直奔主题:“已故先太子、二皇子、四皇子、六皇子的死都是你的手笔。”

        这句话没有疑问,就是一个陈述。

        “殿下,这话可不敢胡说,咱家区区一阉人奴婢,怎敢做出谋害皇嗣这等十恶不赦的事来?殿下若是有事要奴婢去做,只管吩咐便是,又何苦用这样的话来吓唬奴婢呢。”

        沈珺语气温柔平和,言辞谦卑恳切,眼帘微垂,表情纹丝未动,可藏在眼帘之下的瞳孔骤然紧缩。

        “别想着糊弄我,死的又不是我的儿子,糊弄我没必要。”

        闻骁摆了摆手,阻止了沈珺接下来的辩词,笑眯眯地给沈珺斟酒,,继续说。

        “我今日既能用那句要命的话请来督主,要的就是跟您敞开了说,您要是觉得咱们还有得谈,那便共饮一杯,咱们继续说,如何?”

        沈珺没有说话,抬起眼帘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少女,终于褪|去那层温温柔柔仿佛没有任何棱角的画皮,露出深藏在皮下的阴鸷恶鬼来。

        他挺直了脊梁,靠在椅背上,微微抬起下颌,漫不经心地捻动着缠在腕上的念珠,似笑非笑道:“若我不想吃殿下这杯敬酒,又如何?”

        从此刻开始,沈珺看闻骁的眼神变了,如果说最开始是看一个有意思的小玩意儿,那么现在就是在看一个死人,一个马上要在他手中咽气的,死人。

        “那自然是请您吃一杯罚酒……”

        面对沈珺身上散发出的浓稠的恶意与杀意,闻骁反而笑得更欢快了。

        上辈子她尽忙着搞事业哪有功夫寻|欢作乐,没想到重来一世终于体会到了强迫美人的乐趣,怪不得那些皇兄皇弟们喜欢呢,滋味儿确实不错。

        “哦?愿闻其详。”

        “比如说,明明十八年前圣上明明下旨将沈家一族无论老幼全部赐死,经皇后再三求情,才勉强让圣上没有赶尽杀绝,只是让沈家六岁以下的孩童入宫净身伺候赎罪。”

        说到这儿,闻骁又给沈珺斟了一杯酒敬到面前。

        当年母亲骤然离世,皇父又心存怨怼迁怒于她,她非但没有被磋磨至死,反而一步步爬了上来,纵然是她自己有本事,但也没少了眼前此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是顺手为之的帮衬。

        虽然人家是为了报答当初母亲的一言之恩,可受惠的人是她,这份情她不能当做理所当然。

        上辈子就是因为这份恩情,她自知自己要走的路太过艰难险峻,沈珺已经身居高位权倾天下,离人家远一点,不要将人家拉扯到自己的泥潭里来,便是她能做到最好的报恩了。

        可谁知裴夙和苏月柠这俩人太过诡异,就好像有什么神佛保佑似的。

        一个明明身中数剑跌落深崖都没死成,反而还遇见了医仙传人,为日后解决瘟疫拿到了最重要的资源;另一个明明脑袋空空,除了男欢女爱啥也没有,只靠一身所谓的媚骨就能让裴夙跟疯了一样,非要把皇后之位给她,不要都不行。

        直到闻骁‘死后’看了那本书之后,才隐约懂了,她活在一个小说形成的世界,而裴夙和苏月柠这俩人便是这本小说的男女主角,他们是受到‘天道’庇佑的,所以他们的运气好到诡异的地步。

        但这不是一成不变的,比如她就不是书里写的那样,骄横跋扈,满脑子只知道争风吃醋抢男人。

        当然她同样会受到影响,不然凭什么中了同一种的毒,她在挣扎了七八年之后终究还是死了,换成苏月柠刚中毒没多久,医仙弟子就想法子研制出了解药呢?

        而沈珺扶持幼帝登基,真正做到了只手遮天,明明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威胁到他了,方酬却因为见到了少时恋慕的苏月柠,主动上去送人头。最后害得沈珺重伤不治,才让裴家篡位成功。

        上辈子她做错了,那这辈子就得改过来,换一种报恩的形式,比如把沈珺绑到自己的战车上来。

        要逆天改命,那就合作起来,一起改了这命!

        “活下来入宫的沈家子只你一人,按理说,这世间再无你沈家血脉才对,可为什么方家镇那个名叫方酬的少年会长的跟督主你最少有八分像呢?”

        “这样一个父母早逝被老仆养大的方酬,自从六年前开始,身边陆陆续续出现了不少得用的仆从,而其中最能干的姑姑虽然毁了容,可那一手苏绣堪称登峰造极,像极了病逝的檀秋姑姑的手笔呢。”

        闻骁用指甲尖儿轻轻敲打着酒杯,不紧不慢地道:“圣上虽然这些年沉迷求道,以至于你能手握朱批大权,可他毕竟是皇帝。要是他真的一心求道任由你只手遮天了,那又何必在前年设立西缉事厂,任由其短短两年时间便能与你的东厂平起平坐,争个高低呢?”

        “若我将方酬这个人的存在捅到西厂厂公那儿去,想来他肯定很愿意借此将您狠狠踩进地狱里去的,毕竟欺君之罪这个罪名真是太好用了。”

        “方酬可是沈家最后的根苗,您说,西厂为了扳倒您,会放过他吗?”

        闻骁自饮一杯,再给沈珺斟了一杯推过去,眼波流转之间,笑容愈发明媚:“这便是我敬给督主的,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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