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垃圾堆
这一句话像是把两人拉回十几年前，有无数个抵额相眠的夜晚。
尤嘉抿了抿唇，轻声说了句：“谢谢啊。”
“谢什么？”顾络绎问。
尤嘉停顿了一秒，像是有些难开口，他屈起手指，抠了抠掌心，“谢谢你把我养大。”
这次换成顾络绎沉默了，他好半晌才开口：“不讨厌我吗？”
尤嘉摇了摇头，反问：“为什么讨厌？”
顾络绎看向门口的百逃子，思绪仿佛飘到了几年前，眼前出现一大片绿意盎然的树林。
“那次雨林考核，我没认出你，把你当成怪物。”说到这，他忽然笑了一下，像自嘲一般，“我当时还疑惑，这怪物怎么杀不死，反倒一直跟在我身后，替我除掉那些他的同类。”
尤嘉捂着半边脸，随手将自己的那碗汤推到沈丛岩面前。“认不出来很正常，我看见水塘里的倒影时，也没认出自己，浑身上下跟从泥潭里翻出来一样。”
每一处皮肤都好像裹满巧克力酱。
他话说的很轻巧，其实心里还是酸涩。
被注射过乱七八糟的东西后，他的身体也发生异变。研究所的人认为他再也恢复不了自主意识，把他和那些失败品一起扔到雨林，为塔的考核提供题目。
那一天，他意识昏沉靠在大树下，半睁着的眼睛看见了由远及近的人影，身边忽然出现一片熟悉的精神力。
哥……
他想喊他，可出口的却是怪物的嘶吼。
面前的男人仿佛陌生人一般，唇角崩成一条线，眸光冰冷，手起刀落，寒光凛凛，刀刀致命。
他忍着疼痛往后缩，身上的伤口流血、愈合、结痂、脱落，长出如新生儿般柔嫩的肌肤。
然后再被划开。
想到这，尤嘉大拇指摩挲着掌心被掐出的几个深红指甲印。看着沈丛岩放下第三个空碗，他声音仿佛也空荡起来：“没事，都过去了。一来一往，我们不欠对方。”
沈丛岩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上衫被肚子撑出一个圆润的弧度，下面露出一点肚皮的肉色。他拽了拽自己的衣服，忽然想到什么，跑到旁边的桌子上，取下一个包裹，又哒哒哒跑回尤嘉面前。
一个白色的小背包，正适合沈丛岩背着。
他一手提着书包带，一手捏着自己的上衫，“这个是百桃子姐姐帮我做的，用的是我们之前穿的白衣服。”
尤嘉摸了摸书包的表面，光滑带有一点微凉，确实和研究所的防菌服是同一材质。
沈丛岩打开书包给尤嘉看了一眼，里面放着一本红色的厚书，“我醒来时，看见你旁边有这本书，就一起带回来了。”他想到什么场景，忽然哼了哼：“那个陶不言在山脚下时就说不想要带我们走，活该他翻车，幸亏百桃子姐姐把我们带回来了。”
进来的百桃子忽然笑了笑，“小事，我们村子也好久没有外来客了，正好冲冲霉运。”
她收走了桌上的碗勺，准备拿去洗。
尤嘉站起身：“我帮你吧。”
“没事。”百桃子转过身，笑着对他摇摇头，“如果你想帮忙的话，就把那边的垃圾袋拿去扔了吧，扔到外面的垃圾堆里。”
尤嘉回忆了一下白天的村庄平面图，没在脑海中找到相应的位置，于是问：“垃圾堆在哪？”
“我知道！”沈丛岩忽然蹦起来，右手高高举着。
“让沈丛岩带你去吧。”百桃子转身离去。
沈丛岩背起小书包，三步并两步，小跑到门前拎起地面的垃圾袋，对尤嘉招了招手，“走哇，我带你去看，那里可大了。”
尤嘉往前走时，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他问：“你也要去？”
顾络绎：“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就是……”尤嘉闭了嘴，就是感觉有点怪，扔个垃圾三个人去？
沈丛岩提着垃圾袋已经跳到大路中间，边走边跳地往前跑去，还时不时和站在门前玩耍的小孩打招呼。
尤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能感叹沈丛岩交际能力强，这么点时间就和周围打成一片。
他指着前方跳动的肉球，转过头问顾络绎：“你猜他多大？”
“6岁？”顾络绎猜测。
尤嘉摇了摇头，嘴角微微上扬：“起码两倍。”
“那他怎么这么矮？”顾络绎问，“吃的倒是挺多。”
“被人咬了，八成感染了什么病毒。”说到这，尤嘉忽然想起了那管红色试剂。“你知道陶不言他们带那个冷冻箱回去干什么的吗？”
顾络绎摇摇头，“不知道，他们从公会接的任务，是保密的。”
尤嘉低头想了一会，还是说了出来：“他们好像是来拿解药的，但是那个冷冻箱的试剂瓶里装的是红色液体，那个好像不是解药。”
顾络绎有些讶异。
“你和他们说了吗？”顾络绎停下步子，低头看他。
“没说。”尤嘉答，“因为不确定。”
顾络绎依旧垂眸盯着他，近距离靠近，尤嘉能看到对方左眼旁的红点，黑色的眼睛里淬了点冷色的月光。
顾络绎忽然抬手握住尤嘉的脖子，指尖滑过黑色皮圈上的银色链子，在夜色里带起一阵轻微的碎响。感受到尤嘉上下滑动的的喉结时，他才开口问：“这是什么？”
尤嘉舔了舔唇瓣：“不知道。”
顾络绎摸到项圈与皮肤间的缝隙，往里塞入小半截食指，下一秒，皮圈倏地收紧，濒临失氧的恐惧让尤嘉本能地拍掉顾络绎的手。
他摸着自己的脖子惊惶地往后退，神色慌乱地看着顾络绎。
顾络绎垂眸定定盯着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银白色的刀刃在夜色中泛着白光。
对方逼近时，尤嘉下意识往后退，直至靠在一户人家的土墙上才停下，身体磨蹭到墙面带下一阵土灰。
他干咽一下，开口的话音都有些颤：“哥……”
“哥？”顾络绎轻笑一声，他握着冰凉的刀尖抵在尤嘉颈侧，用着气音说：“我不是新娘吗？”
刹那间，尤嘉感觉脖子一凉，像是少了什么负担一样。项圈落到地面上时，扬起一阵小灰尘。他抬手摸摸自己的脖子，没摸到任何温热的湿意，毫发无伤。
顾络绎指尖转着刀柄，转眼间这把匕首就从他的掌心消失。
尤嘉眨了眨眼，是精神力化形，没想到这人已经能控制精神力到这般地步。
他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感觉顾络绎离开他之后，本领是突飞猛进，这样看，倒像是从前的自己拖累了他。
“你……”
顾络绎刚开口一个字，不远处的沈丛岩就在大呼小叫：“过来啊！快点过来啊！”
尤嘉抬起脚刚想往那边走，就被顾络绎拽住按回墙面，“你给我看看后面。”
尤嘉有些结巴：“看……看什么？”
“看标记。”
“为……为什么？”
“有标记我对你负责。”
尤嘉沉默了一会：“没标记就不负责了吗？”
顾络绎眼眸暗了暗：“是你说的，互不亏欠。”
“那……”尤嘉抿了抿嘴，“算了吧，不用你负责。”
顾络绎没说话，他背对着月亮，尤嘉只能看见从他身后散开的月色。他想要拉下顾络绎按住自己肩膀的手，没拉动。
在漆黑的夜里，他声音很低地说：“塔应该给你安排了新的向导吧，没必要在意我。而且，以前和你在一起时，你也并不需要精神疏导。我们……就不耽误彼此时间了。”
顾络绎按住他的肩膀，语气加了点重音：“我耽误你时间了？”
“没。”尤嘉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应该挺忙的吧，还要做任务……”
说到这里，他的脑海忽然划过一个想法，倒吸一口凉气，有点不敢置信：“你不会是想把我抓回去换积分吧？”
顾络绎本是一脸正经的表情，闻言笑出了声，低头靠在尤嘉右肩上，他语气里也染着笑：“你被那两个缺分的人搞魔怔了？”
尤嘉讪讪道：“不是吗？”
“不缺分。”顾络绎搂住他的腰，声音响在耳畔，痒痒的，带着热意，“缺个弟弟。”
尤嘉被他搂着，下巴搭在对方肩膀上，抬眸就能看见夜空上的月亮，半圆形的，晶亮璀璨。他还没组织好语言，身边就传来一道幼嫩的童音。
“我够小不？可以当弟弟不？”沈丛岩站在他俩旁边，掐着腰，鼓着腮帮，“喊了好多声，都不回我。”
尤嘉推开顾络绎的身体，垂眸间看见对方挽起的袖口，小臂修长，腕骨干净。他没回答顾络绎的问题，牵起沈丛岩的小手，和他一起往前走。
沈丛岩在他身边一蹦一跳，炫耀说：“刚才我把垃圾袋扔到最底面了！”
走到悬崖边时，尤嘉看见那里与对岸有一道巨大的峡谷，下面铺满五颜六色的垃圾，峭壁上也零散挂着些东西。峡谷深千丈，空气里倒是没什么味道。
沈丛岩指着下面某一处说：“那个就是我刚才扔的！没有挂到石壁上，是不是很厉害？”
夜色深深，尤嘉分不清沈丛岩刚才扔下去的那个黑袋子，他蹲下身，看着里面的东西，有些不解：“这里从前应该是流水的，怎么弄成这样了？”
沈丛岩也蹲在他旁边，嗯了一会说：“我也感觉这样扔垃圾的方式不太好。”
尤嘉伸手挡在他前面：“你站远点，小心掉下去。”
沈丛岩听话地站起身，往后退两步，再蹲下。
尤嘉回过身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沈丛岩老实交代：“小红告诉我的！”
“小红是谁？”
“下午和我一起在那边玩的那个人。”沈丛岩指了指远处触手林的方向，又往尤嘉身边挪了挪，“我告诉你哦，我今天从他那听到很多消息。”
“什么消息？”顾络绎也蹲下身，三个人围在一起。
沈丛岩两只小手搓了搓，一脸庄重地说：“上上任村长还在时，就是百桃子姐姐的父亲，那时村子不像现在这样长不出粮食。”他指了指左侧的大片土地，那里被划分成许多块，应该是一家分到一部分地，但是此刻那里空无一物，光秃秃的，什么也没长。
“是百桃子的姐姐百栗子上任后，村子才开始不长粮食的。”沈丛岩说的有模有样。“村子不长粮食，但长了很多须须，有人说是上帝觉得这个村长不好，才不给长粮食的，于是大家就把百桃子的姐姐绑在祭台上。”
“真的？”尤嘉问，他感觉有点假，太迷信了。
沈丛岩站起身，他看着此刻两个比他矮的人说：“你们不信就算了，今晚我还和小红约好一起去须须里玩。”
“须须是什么？”顾络绎问。
尤嘉指了右前方：“那里，祭台后面，长了一大片。”
顾络绎拉着尤嘉站起身，“走，去看看。”
尤嘉被他拉着往前走，脚下踉跄两下，站直身子后才疑惑问道：“你下午来这时没看见？”
顾络绎走在前面，在寥寥夜色里，他的声音顺着晚风拂向后方。
“我身后没长眼，怎么可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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