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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流言应未息


薛恺悦有一瞬的犹豫,怕被人看见了,传到安澜耳朵里,说他不遵懿旨,但架不住天气着实太热,比清晨他从碧宇殿过来的时候至少热了两成,早上皎儿服侍他着装的时候,就担心他穿得太多会中暑,他当时还笑皎儿过虑了,此刻却觉得真有中暑的危险了。

        这紫宸殿外殿有两个大窗户,通风换气,还不那么燥热,内殿却是为了历代帝王的幽情密事不外泄,连一个窗户都没有,虽然石墙够厚,大多数的日子都是冬暖夏凉,但今个儿热得太厉害,这夏凉就完全感觉不到了。

        活人不能被衣服热死,他不再思量,坐在小榻上,三两下就把里面的白绢底衫给除去了,刚要把浅青色的宫袍重新穿在身上,就听明帝低声问道:“悦儿,朕让太医给你诊诊脉吧?”

        嗯?他抬头看向明帝。明帝的视线正落在他的小腹上,他跟着低头看了看,小腹平坦如初,甚至因为他这些天担心明帝的病情,整个腰腹部比以往还显纤瘦,饶是他是有生养经验的,也感觉不出有没有喜讯。

        “悦儿,让太医诊诊吧?”明帝再次询问,声音中是她自己都能听得出来的期冀与忐忑。

        “万一让陛下失望了,可怎么好?”薛恺悦沉默了一瞬,就出声提醒她,他不忍打击明帝,但怕她抱得期望太大,那万一太医说他根本没有身孕,她怕是就承受不了了,若在平时,以明帝的豁达乐观,这点子失落根本不算什么,可她眼下还在病中,若是因此事让病情反复了,就不妙了。

        “悦儿不必担心朕,儿女之事,自有天意,本非人力所能强求,而况朕与悦儿已经有了辰儿,再得个凤胎不过是锦上添花。”明帝看着薛恺悦,话说得极为认真,她也注意到了,薛恺悦的腰身比前些天承宠的时候还要劲瘦,这样的情形怕是没有凤胎的可能性更大些。

        “陛下想得如此透彻,那就传太医吧。”薛恺悦没再阻拦,他本就是个大方的性子,此刻也不愿像那些柔弱男儿那般扭扭捏捏不干不脆。

        薛恺悦把宫袍穿好,随着明帝前往外殿,两个才刚坐好,秦梦菲和史燕梦就被引进来了。薛恺悦忙把胳膊放在宝座旁边的高几上,一名宫侍上前将他的袍袖向上挽了挽,露出手腕上一截蜜色的肌肤,另一名宫侍则飞速地拿了块罗帕过来,把他的手腕以下都给盖住了。

        秦史二人却并不看他,只向明帝躬身施礼,两个齐声道:“微臣二人给陛下请平安脉,陛下夜间睡得可安?早膳用得可香?”

        明帝一笑,她方才让人传唤的时候,没说是给谁诊脉,秦梦菲和史燕梦这两个糊涂的,也不看看悦儿手上的帕子,只管例行公事,她用手一指:“先给贵君诊脉,看贵君有无喜讯。”

        她这话说得十分清楚,秦史二人不敢耽搁,相互看了一眼,就一先一后地诊起脉来。薛恺悦初始还不觉怎样,越往后越觉紧张,心咚咚地跳,手心都是汗水,待史燕梦一诊过,他就急急地问道:“怎么样?本宫可有身孕?”

        秦史二人还没答话,就听明帝出语喊他:“悦儿乖,别着急。”明帝说着还把玉手伸过来,握住了他另一只手。手心中传来明帝安慰的力量,耳畔是明帝询问太医的和柔声音,薛恺悦深深吸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太过心急了。

        明帝也很心急,却是尽量语气平和地向着秦史二人道:“朕是天祥节前一日才开始服药的,至今也就二十来天,不知两位太医能否诊出?”

        她方才盯着秦史二人诊脉的动作看得目不转睛,恨不能把秦史二人看穿个窟窿,秦史诊脉结束后她刚要询问,就听见薛恺悦先她一步开了口,那份急切听得她心头一疼,她已有了四女五子,对这不知是否存在的孩儿尚且这般期待,悦儿的心情就更可想而知了,她不能再进一步增加悦儿的紧张情绪了。

        秦梦菲和史燕梦再次互相看了看,而后一起拱手施礼,由秦梦菲奏报:“陛下和贵君殿下莫要心急,时日尚浅,脉象不明朗,微臣二人不敢说有亦不敢说无,还请陛下和殿下耐心等待,过得几日,再由微臣二人诊脉看。”

        果然,时日尚浅诊不出来,薛恺悦紧张的情绪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心里没来由得有些失落,虽然秦史二人没有断然否认,但不能及时得到喜讯,终究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明帝见状,把握着薛恺悦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柔声宽慰道:“俗语说得好,好菜不怕晚,喜事不嫌迟,悦儿且和朕一起等上几天看。”

        薛恺悦点了点头,努力把心头的惆怅压了下去,转而看向秦史二人道:“两位太医给陛下请平安脉吧。”

        请了平安脉,由薛恺悦服侍着用了早膳,而后当着两位太医的面服了今个儿的第一顿药,明帝就挥手把两位太医打发了出去,让她们一个去看视御史中丞陈语陌,一个去给沈知柔换伤药。秦史二人没能报喜讯,也觉尴尬,得了吩咐逃也似地就告退离开了。两个拔腿的速度之快,倒把薛恺悦惹笑了。

        “悦儿笑了就好。”太医们一走,明帝就绕了过去,揽着薛恺悦的肩膀细语呢喃:“今个儿是朕心急了,倒让悦儿跟着朕紧张了,朕的错。”

        薛恺悦此时早已平静下来了,反手抱住明帝的纤腰,将脸颊贴着明帝寝衣上火红的凤凰花瓣轻声道:“不怪陛下,臣侍也想早些知道消息。”

        明帝一手扶着薛恺悦精健的肩膀,一手抚摸他如云的黑发,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笑嘻嘻地道:“悦儿别担心,朕这回有个预感,悦儿一定能如愿以偿的。”

        薛恺悦“噗”地笑出声来:“陛下越来越神叨叨了,连预言都会了,快赶上神棍了。”

        明帝一甩秀发,大言不惭地道:“那是,朕眼下可是姚天大陆唯一的天子,姚天女神能不庇佑朕吗?她只要分给朕哪怕一丁点神力,也就足够朕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了。”

        薛恺悦越发笑了起来,这般骄傲到自负的明帝,果然是他认识的明帝吗?明帝拍拍他的后背,语调上扬:“悦儿不信朕?”

        薛恺悦笑着摇头,抱紧了明帝的腰身道:“臣侍岂能不信陛下呢?别说陛下英明神武举世无双了,便是陛下只是个普通女子,那也是臣侍的妻主臣侍的天,这世上哪有夫侍不信妻主的道理?”

        明帝听得心花怒放,又笑呵呵地问道:“若果真有喜讯,悦儿是想要个皇子呢,还是想再要个公主呢?”

        薛恺悦脱口而出:“臣侍想要个皇子呢,都说儿子贴心,臣侍已经有个公主了,若再能生个皇子,女男双全,臣侍就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姚天男多女少,男儿们只有极得宠的才能不断生养,女男双全向来被认为是少有的福气,他已有辰儿,明帝也不缺公主,于公于私,都是再生个皇子比较好。

        明帝暗暗点头,悦儿果然不是个贪心的,若是那些贪心不足的儿郎,看她如此宠他,岂有不盼着再生个公主的?皇子再怎么好,也比不上公主,不说别的,公主将来单独能够开府,父君可以跟着搬出去住,在女儿府上做太君,要威风有威风要尊荣有尊荣,可比在宫里自在多了。心中虽然认可,她却不欲把这话点透,笑着调侃道:“再得个皇子,悦儿才心满意足,看来朕平日里没能满足悦儿哟。”

        薛恺悦飞了个她眼刀,正正经经地嗔她:“若真有个皇子,臣侍自是心满意足,可这心满意足跟是皇子是公主都没有关系,不管男女,都是陛下的骨肉,他身上会流淌着陛下的血液,眉眼中会继承陛下的神采,他是又一个把臣侍和陛下的血脉连到一起的孩儿,这才是让臣侍真正欢喜的地方。”

        悦儿可真是越来越会哄她了,这番话说得深情款款又逻辑清晰,快要超过朝中的文臣言官了,明帝感慨万千,激动之下,一低头捧住薛恺悦英朗的俊颜就又吻了上去。

        两个抱着缠绵了好一会儿,直到都觉得热得不行,这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彼此,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都是难舍难分的情愫。

        明帝无奈一笑,冲薛恺悦伸手道:“殿内太热了,悦儿陪朕去后面园子里逛逛,昨个儿太医们说朕可以出殿门了。”

        薛恺悦听了也觉可行,却又觉得顾琼还没来,自己先陪明帝去逛园子,等下顾琼来了,多半会不开心的,当下摇头道:“等怡卿来了一起去吧,这么晚了,怡卿也该到了。”

        明帝摇头,殿内热得很,她一刻也不想多呆,加之看着美人不能宠幸,心里烦得很,哪有耐心等顾琼?当下拽着薛恺悦的手快步就往殿外走。

        薛恺悦无奈,只得紧走两步跟了上去。

        两个出了殿门,伺候在殿廊下的宫侍们纷纷迎了上来,明帝看了一眼这些小宫侍们,淡声吩咐:“朕和贵君去后园逛逛,你们给贵君拿把伞,再着两个人去琳琅殿问问怡卿怎得还不来,余下的都在这里站着,没朕的吩咐不准跟过来。”好不容易携着薛恺悦逛次园子,她可不想被人扰了清静。

        宫侍们齐声答“是”,明帝也不再多说,继续携着薛恺悦往后园走。

        久困内室,乍一出来,明帝当真是看什么都新鲜,骄阳似火也挡不住她举首望蓝天的渴望,身虚体弱也没能凝滞她四处走动的脚步,有树荫覆盖的鹅卵石小径和青藤遮阳的篱笆小路自不必说,便是没有一缕清荫热气氤氲的池塘边缘、热得能烫化鞋子的草地和正当日头栏杆烫手的小桥,她都来来回回地走了两三遍,最后还是薛恺悦怕她大病未愈身体吃不消,硬哄着让她坐在了靠着后廊的小亭子里歇脚。来来回回走动的时候尚不觉怎样,这一停下来,她就觉得口渴了,冲薛恺悦撒娇道:“朕口渴了,悦儿去给朕拿水来。”

        薛恺悦无奈地一笑,指指远处守卫园门的两个宫侍道:“怎得不让他们去,偏要臣侍去?”

        明帝一笑:“朕就要悦儿去,悦儿顺便洗把脸再回来。”好不容易出来,她自是想在外面多坐一会儿,可薛恺悦脸上、脖子上、胳膊上已经全都是汗珠了,自然是让他先进去洗一洗,再回来陪她比较好。

        薛恺悦听了,自然就悟到了明帝的体贴之意,看了一眼远处的两个宫侍,见他们都鼻观口口观心的站着,没任何不安分的意思,便放心地进殿去了。

        明帝静静地坐着,眼望着小池塘,听着旁边曲廊下的鸟叫,只觉惬意极了,刚要闭眼小憩一会儿,就听得后廊外面有人说话,一个男儿压低了声音道:“你说得是真的?皇上病着,怡卿主子竟然在外饮宴还看女儿家跳舞?”

        另一个也是个男儿,却是音量正常:“哎哟,我的哥哥,我哄你干嘛?十二晚上,皇上病得正重,别说主子们,就是咱们做奴才的,都忧心如焚了,怡卿主子却没事人一般出去听歌看舞,一点都不怕皇上知道了难过,他殿里的鹊儿把这话告诉给了皇后,皇后倒担心皇上知道了受不了,愣是帮把他事情瞒下来了。”

        那最先开口的男儿似乎极为愤慨,却仍旧把声音压得低低地:“怡卿主子怎能这样,皇上这些年哪里对他不住了,他这么不把皇上放在心里?”

        那后面开口的男儿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还不是在外面跑野了,古话说得好,男儿家是绝不能放出去的,一放出去就要生事,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你想啊,他在外面吃过见过了,可不就心思活络了?又是生养过的男儿,我听人说,生养过的男儿最是放肆,那身子是一天也离不得女人的。皇上病着,不能宠他,他可不是就耐不住寂寞了?”

        明帝气得火冒三丈,刚要大喝一声截断这男儿的话,却听得那男儿继续道:“哎,皇上要是继续病下去啊,别说怡卿主子了,别的主子怕是也要闹出事来了。”

        “别的主子,你这又说的谁?”

        “嘉君主子啊,我跟你说啊,我听熙和殿里的枫儿跟我说啊,嘉君主子连着两夜都没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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