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书呆子
明帝看着鲜血这么淌下来,就觉得这事麻烦了,她一边冲殿外一叠声地喊:“宣太医,快宣太医。”一边从凤座上下来,蹭蹭两步奔到这位谢大人跟前,抬手掏出自己袖子中藏着的一块绣帕给人捂到头上,口中还不忘安慰人:“先捂着点,太医马上就到。”
大概是疼得比较厉害,这位谢大人只顾龇牙咧嘴了,没再呛她。只是血仍旧没那么容易止住,捂了块帕子仍旧在汩汩地往外冒,转瞬间血液就把帕子洇湿了榆钱大的一块。
明帝连忙把手指往伤口处移了移,隔着帕子用力按压住伤口。
此时这位谢大人终于开口了:“陛下,不要宣太医吧。”
“不宣太医怎么成呢,这伤口得包扎。”姚天的女儿谁不爱惜容貌,这伤口这位置,不包扎怕是要留疤。
这位谢大人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脸上便露出了无奈而认栽的表情:“陛下,微臣在金殿受伤,传扬出去,有损陛下的圣明,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不包扎也无碍。”
明帝一怔,她方才让人喊太医的时候,并没有多想,此刻却也意识到太医们一进殿,那她砸伤了朝臣的事必然就遮掩不住了,说不定一两天内就能传得满城风雨。虽说朝野上下未必会因为这件事把她当成暴虐帝王,但砸伤朝臣终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往小了说是她喜怒无常脾气焦躁,往大了说是她拒谏饰非听不进人言,她几乎可以肯定,臣下们的谏章会雪片一样飞进来。
她还从来没有做过打伤朝臣的事,这事传扬出去于她的光明形象十分不利,为了她的圣誉着想,当然是不召太医为妙。
只是,她又细瞧了一下伤口的位置,暗暗踌躇,这伤口正在额角处,除非是把刘海放下来,不然根本遮不住,倘或留了疤,就更糟糕。
这位谢大人看她拿不定主意,就继续催促她:“陛下,忠臣不扬主过,微臣虽然愚钝,却是自幼立志要做个心地无私的忠臣,不敢行卖直邀名之事。”
明帝听到此处再不犹豫,此时殿门外面传来倩儿的奏报声:“陛下,来太医到。”
明帝冲殿殿外喊道:“朕御体无碍,不需太医了,请来太医自行回去。”
殿门外倩儿没说话,来太医却高声道:“陛下,陛下自觉无碍,恐仍旧不稳妥,让微臣进去诊治一番吧。”
明帝蹙眉,高了声音道:“朕非讳疾忌医之人,来卿只管放心回去。”
“陛下”那来太医似乎还要坚持,不知道倩儿低声说了句什么,来太医便接着奏道:“微臣告退,陛下有需要时尽管传唤微臣。”
这位谢大人在来太医离开后,便对明帝言道:“陛下,微臣自己捂着就行。”明帝讪讪地放开手,决定给这位被她砸得头破血流仍旧肯维护她的名声的忠臣一点回报:“谢卿啊,你做国子监丞也有些日子了吧?朕听说卿做得很好,学生们交口称赞卿博学多识。只是给学生们讲经释典也十分辛苦,这么着,卿回去休息半个月,之后出任刑部刑部司员外郎如何?”
国子监丞是从六品,官升一级,要么是六部员外郎,要么是起居舍人、监察御史、大理寺丞、鸿胪寺丞。眼下天下一统,鸿胪寺已经是清水衙门了,起居舍人是最接近天子的清要位置,她才任命了一个柳菲菲,马上再任命第二个不大合适,监察御史倒也适合这位忠直的谢大人,但御史既可弹劾百官亦可匡谏天子,她可不想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相比较来说,刑部员外郎职司覆核各地疑难案件,把这个谢大人丢过去,倘或地方上有什么冤情,她就可以把她指派过去审案查案了。
既忠心又正直,出身不高但有进士身份的朝臣,还真是不大多呢。
这位谢大人抬起不怎么漂亮的眼眸瞟了她一眼,“陛下,微臣在国子监丞的位置上干得挺好的,不想换职位,再说微臣也才做了四个多月的国子监丞,不算日子很长。”
明帝以为这位谢大人不懂得朝廷的官员体制,连忙解释道:“那什么,谢卿啊,刑部员外郎是正六品,比国子监丞高上一级,对谢卿来说,这不是挺好的事吗”
然而她不说这话还好,她这么说了之后,那位谢大人嗖地一下子摘下了头上的御用罗帕,双手往明帝跟前一递:“微臣的谏言发自肺腑,其意在匡助陛下成为万世明主。陛下以升迁来待微臣,这是把微臣当做利禄之徒了。陛下小看了微臣不要紧,陛下若是因此误认为朝堂中人人都是利禄之徒,皆可用利禄驱诱之,那陛下别说要做万世明主,便是保住眼前的江山,只怕也很困难。”
这位谢大人说到这里,向着明帝深深一躬:“陛下,微臣万万不能奉诏。”
明帝为难地转了转舌头,决定换个说法,她把染了血丝的罗帕从这位谢大人手上接了过来,而后以迅雷不及反对之势,把罗帕在空中抖开,给这位谢大人包在头上,包好之后,方才用和缓的声音道:“谢卿啊,朕让谢卿出任刑部员外郎是有缘故的,天下一统,地方刑狱比前多了何止三倍,眼下刑部的得力官员只有关卿与任卿,关卿是男子,倘或不拘哪一日有了喜讯,任卿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朕琢磨了许久,想要再派个得力的人去刑部协助,一直都没都找到合适的人,谢卿如此正直公允,正堪去刑部担当重任。”
这位谢大人听到这里,神色就有些松动,明帝见状加重了语气道:“朕真心要借重谢卿,谢卿切莫推辞。”
读书人都爱勇挑重担,明帝刚一表达出此事极其重要正需汝来负责的意思,这位谢大人立刻平和了语气,一脸诚恳地道:“陛下这么说,微臣同意便是,微臣从未做过刑部的差事,也需要一段日子学习我朝的律法,半个月正是不长不短,只是国子监丞一职关系众多学生,还请陛下及时补人,莫耽搁了学生的学业。”
明帝笑眯了眼:“朕知道了,这事朕明天就交由柳相安排。”
这位谢大人听明帝如此说,便从袖子中掏了一块深紫色的厚绸帕子出来,三两下绑在了头上,正把方才用来包扎伤口的御用罗帕遮盖住,而后向着明帝躬身施礼:“陛下没别的话,微臣就告退了,只是临走之前,微臣还是请求陛下爱惜圣誉,莫纳沈家二公子入宫。”
明帝哭笑不得:“朕不会纳沈公子的,他今个儿是来给慧卿庆祝生辰的。”
这位谢大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陛下这么说,微臣便如此信。”
这意思是仍旧不肯信她喽?明帝呲了口气,微有些不悦地道:“沈二公子为妻守节,气高志洁,朕怎么会动纳他入宫的心思呢?谢卿你莫要看见天有行云就想到饿殍遍野。”她说到这里,忽地心头一动,好奇地问道:“谢卿啊,你怎么认出来那是沈二公子的车的?”
虽然宫门口站着沈府的家人,但沈家人口众多,一般人都会想着来人是沈府的哪位正君,不会率先猜测是未嫁守寡的沈二公子。
这位谢大人瞬间神色凝重,眉头都皱成了草书的川字,嘴巴张开了一下立马又合上了。
明帝越发好奇,用很有些兴奋的语气追问道:“谢卿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没事的,谢卿有话只管说,朕这个人啊,没别的好处,替人保密是一贯做得到的。”
她一边说一边暗暗地想,这位谢大人莫非是看上了沈二?果然如此,她倒不介意做一回冰人,不过这个谢大人看样子有个三十几岁了,家里应该也有夫郎女儿了,沈二不一定愿意啊。年轻男儿愿意给年长的女子做侧室,大都是家境上不如人,沈家可是东南巨富。
她正琢磨着,就这位谢大人往后退了一步,向她躬身施礼道:“陛下,微臣之所以认得沈二公子的车辆,是因为微臣的表妹心仪沈二公子,她曾经见过沈二公子一回,这一见就念念难忘,每天都要画一幅沈二公子的画像,画得最多的是沈二公子乘车出游图。微臣时常看这些画,对画上车辆的水流徽记记忆深刻,今日一看车辆实物就认出来了。”
明帝听得半信半疑:“谢卿的表妹多大年纪,叫什么名字,如今官拜何职?”
她从来没听沈知柔说起过沈二有这么一个爱慕者,而且以沈二这形如槁木的状态,若是沈家知道有人这么痴心沈二,怎么会全然无动于衷呢?
“微臣的表妹姓吴,单名一个蒙字,今年二十二岁,她是个读书人,今年才考了进士。”
明帝听到此处,立刻插话道:“这位吴蒙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吗?她有正夫了吗?”
如果是新科进士的话,会画画的进士,年纪与沈二相仿,倘或还未娶正夫,倒是个极好的婚事。
这位谢大人摇头叹气:“她不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她落榜了,她若是考中了时,微臣也就陪她去沈家提亲了,正因为她没考中,微臣才没脸去。她还没娶正夫呢,人品正直,长相也很过得去,可是家徒四壁,靠亲友接济过日子,倘若是个进士,还勉强配得上沈二公子,没考上就,哎。她眼下在微臣家中借住,每日里三更灯火五更鸡,勤学苦读到天明,就盼着下一科能够高中。”
明帝瞬间就笑了:“等她下一科中了,再去沈家提亲?”
“是,等她下一科中了,微臣陪她去沈家提亲。”
“那她要是下下一科才中呢?”
“那就下下一科去提亲。”
“倘或她一直不中呢?”
“那就等她中了再去提亲,什么时候中什么时候提亲。”
明帝几乎被气乐了:“你们表姐妹俩想得倒好,倘或人家沈二公子嫁人了呢?”
这位谢大人语气笃定地道:“他不会嫁人的,他是个气性高洁的男儿,不会轻易嫁人的。”
“万一人家就是嫁了呢?人家没义务一直等着你家表妹吧?”
“那就,那就只能怪微臣表妹没有福分。”这位谢大人摊摊手,脸上露出一丝惋惜的神情。
真是个书呆子,一家子都是书呆子,明帝暗暗摇头,决定今晚自己跟沈知柔讲,倘或沈知柔赞成,她回头就把沈芙找过来,让沈芙去相看相看这吴蒙,如果人还可以,就促成了这门亲。她可不想再看到年轻男儿一幅槁木死灰的颓丧模样了。
被这位谢大人这么一耽搁,明帝到达凝晖殿的时候,天已经过了酉正了,赵玉泽的晚膳都用得差不多了,见她进来,连忙吩咐贴身侍儿筝儿道:“快去吩咐厨房,给圣上做几道拿手的菜。”
明帝瞟了一眼餐桌,见上面还有好几个半盘子的菜,便自行坐到空着的一张餐椅上:“不必另给朕做菜了,做碗解渴的甜汤端上来。”
赵玉泽敏慧地问她道:“这又不是夏天,陛下怎得这般口渴?可是刚才跟谁费口舌了?”
明帝嘉许地拉住自家宠君的手:“什么事都瞒不住玉儿,刚才那位国子监丞谢希然又上奏折弹劾朝臣了,朕把她叫过来训了一顿。”她一边说一边在人光滑如玉的手背上来回移动,尽情地感受那迷人的触感。
赵玉泽这半年不是在练武,就是在种瓜,手部无一刻得闲,不管是手背还是手指都不像其他人那般白皙,但他极为注重保养,肌肤也不像一般的农夫那样粗糙。
赵玉泽瞟了一眼仍旧坐在餐桌一侧的乳父和四公主,吩咐道:“乳父带应儿到后面去玩吧。”
“奴才遵命。”那乳父抱起来四公主就往殿门外走,还没走到殿门口四公主就不肯走了,拍着小手狂喊赵玉泽:“爹爹,爹爹。”
赵玉泽走上前去,把女儿从乳父怀中接了过来,对乳父言道:“你去歇着吧,本宫抱会儿公主。”
明帝待赵玉泽一走过来,就略略欠了欠身,把人和女儿一起揽在怀里,在一大一小的脖子上各自吸了一口,满足地道:“夫郎俊美,女儿可爱,朕此生无憾了。”
赵玉泽笑着嗔她:“陛下这话也不知道对几个人说过了。快别腻歪了,赶紧用些饭菜吧,再过一会儿可就凉了。”
明帝微笑着放开人,开始动筷子:“朕是有些饿了,这个谢希然真是难搞,还好朕机灵,把她踢去刑部了,以后她就去折腾那些地方官吏吧。”
赵玉泽笑着接话,声音憨憨俏俏,还带着三分笑意:“陛下这招是祸水东移呢还是人尽其用呢?”
明帝一边用膳一边笑着嗔道:“朕不祸水东移,以后她天天这么啰嗦,朕岂不是顿顿都要吃剩菜了?不过朕以后说不定会和她成为亲戚。”
“哎?这是怎么说?”
明帝把谢希然的表妹吴蒙心悦沈二的话讲了一遍,赵玉泽听了,摇头道:“这事恐怕难。”
“玉儿是说吴蒙没官职,家里又穷,沈家人不会同意?”
“陛下愿意促成这门亲的话,沈家人应该不会反对的,麻烦的是沈二公子,他根本不肯嫁人,别说这个吴蒙还没中进士呢,她就是今年高中了,此刻已经在做官了,沈二公子也未必愿意。”
明帝想起之前沈知柔跟她讲的沈二坚持要给未婚妻主守节的话,皱眉道:“男儿家年纪轻轻的非要守节,他是想得个贞夫牌坊不成?”
赵玉泽左手抱着女儿右手给她夹菜:“没准他真是这么想的呢,年轻的男儿对喜欢的女子都是很痴心的,那股子痴劲儿一上来,什么事干不出来啊?”
明帝郁闷地道:“朕夜里跟柔儿说说,让他劝劝这个沈二。”
赵玉泽听了,拿筷子的手顿了一顿。
明帝注意到了,柔声解释道:“今个儿是柔儿生日嘛,朕也好些日子没在柔儿那边留宿了,今个儿总要应个卯的,朕明个儿一定来玉儿这里。”
赵玉泽听了,眨眨秀气矜贵的眼睛,问她道:“陛下说话算话吗?”
明帝挤挤右眼,动动一侧脸颊,做个夸张又调皮的表情:“朕若食言,任由玉儿处置。”
“玉儿哪敢处罚陛下啊,不过陛下要是食言了,就得连着陪玉儿三天。”赵玉泽垂下纤翘的睫毛,表情极为安静,话却说得斩钉截铁。
明帝想了一下,冷清泉和董云飞顾琼三个很快就要回来了,十五日又是安澜的固定日子,这等情形下,要连着三天都在这边,还真是有些难度。思量至此,她由衷地承诺道:“玉儿放心吧,明个儿就是天上下刀子,朕也一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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