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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无其比


次日上午的朝堂上倒比明帝想象中的要平静,或者说并不平静,只是矛盾没有指向董云飞,这使得明帝担了一晚上的心,稍微放了下来。

        京兆尹冯大人大概是听懂了明帝的话早上压根儿就没有来上奏折,御史中丞陈语陌原本并不知道这件事,昨个儿深夜得了明帝的吩咐,今日很是识趣地没有对此事开口。

        当然陈语陌也不是无事可做,光林家叶家以及萧霁月的三个案子都已经让她忙不过来了,因而她今儿个集中精力解决林叶三家的案子,对董云飞的事情采取暂时按下不管的态度。

        林家的事,牵扯的人最多。林络一进御史台,被那帮老奸巨猾的酷吏略微一吓唬,就把该招的不该招的全都招供了。陈语陌顺着林络的供词,连夜突击,审问司农寺的官吏和各家的主管,今个儿整理了一份完整名单上报给明帝。

        明帝听着奏报,火气渐渐往上涌。

        惠亲王次女萧冷月、关荷次女宁远侯关诵、襄成侯蒋芩的姐姐通事舍人蒋苓、前右相梁冰鉴的堂甥女梁旖纱、前西境剿敌将军舒妩、虎威侯黄一笛的堂妹黄一笤,全都侵占了司农寺三千顷以上的良田,相比她们,杜晓、胡芮、任蔷这些只侵占了几百顷田地的都不够看了。

        虽然各家侵占的顷数各有不同,侵占的原因却是极为相似,都称自己有新的侍夫小郎要养,光靠那点俸银难以支持。

        涉及的人数如此之多,柳笙想要平静处理,主张把多占的田产交还给朝廷,再处以罚俸罚银就好。明帝明白柳笙的意思,天下初定,奸细们到处流窜作案,西境贼人还没彻底剿灭,尚不到与功臣们翻脸的时候。尤其是事涉关吟和黄一笛两家,关诵的姐妹关吟、黄一笤的堂姐黄一笛此刻都正在西境承担剿敌的重任,为了几千顷良田,苛责她们的姐妹,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当然作为朝廷的首席文臣,柳笙不会把话当着在场的众人说得如此明白,只谈工部副尚书林征。说是林征虽然罪责不小理应免职,但在寒冬中前往西境修河道,既需要懂得工程水利,也是个苦差事,若是把林征免了职,那谁人能接替她去修河道呢?

        刑部尚书关鸣鸾倾向于追责。作为关诵的兄弟,关鸣鸾一点都不护短,力主王女犯法与庶民同罪,要求朝廷严惩萧冷月、关诵、林络、梁旖纱等人,并且追究前司农寺卿林征等涉案官员的失察之责,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宁可暂时缺员,也不能姑息养奸纵成大恶。

        关鸣鸾这话一出口,其他官员就跟着畅所欲言了。楚昀名义上去南郊督促祭祀大典的进程,实际上在家中高卧,江澄和岳飘在东境督修河道,今日六部尚书本就只有钱文婷、徐淳、关鸣鸾三人在朝。

        徐淳自不必说,除非有些事情与关鸣鸾的观点差异太大,否则都是与关鸣鸾保持一致的。钱文婷虽然为官老道,但对于银钱田赋看得极重,一涉及到钱粮赋税,别说只是关系平常的同僚,便是自家亲戚,她都不能容忍。

        三尚书一致要求严惩,与右相柳笙成相持之势,明帝便把视线看向了权吏部副尚书罗幻蝶和权礼部副尚书高莹。

        作为有可能接任吏部、礼部两部长官位置的官员,罗幻蝶和高莹的态度截然不同。罗幻蝶跟柳笙保持一致,说是朝廷仍在用人之时,不宜过于严格,更何况四国归一江山一统,像关诵、杜晓这样为朝廷征战出力的武将功臣,朝廷本就有意赏赐她们田产银钱,眼下私自贪占了些,就当是朝廷赏赐她们的,贪占多少,抵多少赏赐也就是了。

        权礼部副尚书高莹却是以罕见的激昂态度慷慨陈词,说是朝廷的赏赐是以上赐下,赐予是天恩浩荡,接受是恭体圣心,如今不得赏赐私自侵占,在民间等同于盗窃,在朝廷等同于篡取。若任由其发展,势必助长贪婪无耻之风,则朝廷的银钱早晚会归于私门,上不利国家,中不利皇室,下不利百姓。

        明帝看着以往不怎么多话的高莹,暗暗诧异,思索了一下,方才明白,这高莹是因为婆婆陆知州和小姑子陆蝉畅被朝廷处置了,此刻是抱着我既已入烂泥塘他人休想在高岗的心理,以秉公处理来彰显自己的忠直敢言,顺带为自己谋求一下礼部尚书的位置。

        “陛下,微臣以为,若是毫不加责,以后人人效法,势必国将不国,可若是苛责太过,有失圣上宽厚容物之本意,不如勒令各家退还田产,再适当责问三五人,使群臣知道警戒。如此上全朝廷财物,中不失文武之心,下可使效尤者知止,可谓稳妥之策。”陈语陌看众人都在沉默便再次发声,把自己的观点讲了出来。

        明帝嘉许地看了陈语陌一眼,这个观点应该说是最符合她心中的想法的,当下果断下了旨意:“各家侵占田产无论多寡,悉数退还,有爵位官职者,各罚俸一年,无职无爵者,视田亩数缴纳罚银若干,林络、黄一笤终身不得入仕。林征官降两级戴罪立功,以权工部副尚书继续督修西境河道,其余司农寺涉案官员,各依律法定罪。”

        处理完林家的案子,陈语陌又上奏了叶家的案子。叶家的案子更为简单一些,准确说跟大理寺卿叶衡没有直接的关系,只因绍州那位殴打他人致人重伤却不肯赔偿的齐姓女子与叶衡的侧室齐苗同出一族,刑部员外郎谢希然便将之判定为叶衡的案子,认为这齐姓女子是仗叶衡的势,方才敢如此放肆。

        “此女当街大喊大理寺卿是我嫂嫂,谁人敢拦我!态度嚣张,肆无忌惮,但其与叶衡并不熟悉,据叶大人说她从未携齐苗回过绍州齐家,更不曾见过这位齐姓女子,此女仗叶衡的势固然有之,但不能算是叶衡纵容之过。”

        对于这件事,陈语陌的分析也比较中肯,她是个聪明的女儿,知道既不能偏袒叶衡,也不能挤之太过,毕竟二人同司法宪,互相倾轧只会彼此都不舒服。

        事实简单又明晰,明帝处理得毫无难度:“将那齐姓女子从重判处,再令其以家产赔偿伤者。大理寺卿叶衡疏于管教亲朋,致使亲朋仗势伤人,罚俸半年,以为后戒,即日起恢复厘务。”

        相比之下,萧霁月的案子倒不甚明晰。与林络等人侵吞的是司农寺的官田不同,萧霁月贱买的两所别业一在越州,一在东境,在越州的那所是贱买无疑,却又没在她的名下。东境的那所房契地契上的名字是她,但是银两数额双方各执一词,需要派人前去核实,今日结案有些难度。

        明帝倒也不急着在今日结案,今日能把林家和叶家的案子判理清楚,已属进展迅速,吩咐陈语陌继续审理,她便转过来处理别的政事了。

        心里惦挂着董云飞,想着早些散朝,早些回后宫告诉董嘉君今日朝堂风平浪静的消息,天到午初,明帝及时地散了朝。柳笙和关鸣鸾几个接踵而出,唯有罗幻蝶留了下来。

        “罗卿何事?”

        “陛下,臣听说林果君居然敢在林府阻拦御史台差役抓人,陛下,忠言逆耳,臣还请陛下对林果君予以戒斥,让他勿再逾越君卿本分。”

        明帝横了罗幻蝶一眼,“你方才为何不讲?”

        刚才几个朝臣跟商量好了一般,没任何一个把事情往林从身上引的,她还以为她们几个在这一点上出奇地一致,看来不是一致,只是各自把想法隐藏了下来。

        “此事微臣在陛下坐朝之前请示过柳相,柳相说陛下一向心疼后宫,眼下林侯尚在医治之中,陛下必然不忍心责问林果君,微臣便没有提。”

        “你既知不当提,为何在柳相离开后,单独奏与朕?”明帝凤眸中起了一层薄怒,她最不爱见臣下们彼此勾心斗角,像这等当面赞成背后单独奏御持不同意见者,在她看来纵然不是小人,也算不得骨鲠之臣。

        “微臣怕方才提出,别的臣下附和微臣,使得陛下不得不处分果君。勉强陛下处分君卿,有失事上之礼,微臣不敢这么做。可是,微臣实在是有些担心。”罗幻蝶说到这里,特意地顿了一顿,而后一撩朝服下摆,跪了下来。

        明帝眯起了凤眸,没有开口。凰朝帝臣日常礼节,只是躬身,跪拜是最为隆重的礼节,通常意味着行礼之人期盼所求必应。

        罗幻蝶微微扬了扬下巴,仰视着明帝,声音也有些激动:“陛下,所谓忠臣者,以顺上为第一,林果君既做不到顺上,哪天陛下不能如他的意,他怕是就要心有怏怏了。他武艺高强,家世优越,立有战功,又诞育了公主,若是他心中不能平,那微臣真是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明帝盯着罗幻蝶看了好半晌,并不让她起身,只是敛了笑容,沉了声音言道:“罗卿过虑了,罗卿是澄之的朋友,当知道澄之同果君极其要好也极为欣赏果君,罗卿纵然做不到友其友,也不应当如此中伤果君。”

        罗幻蝶依旧跪在地上,话说得执著而有力:“陛下,江相是个宽以待人的人,这世上同他要好的人,不知有多少,可这世上只有一个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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