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多情种
薛恺悦的烦恼、赵玉泽和林从的忧虑，明帝全然不知道，她此刻正坐在天禄园的雅间中，宴请她的堂妹淑亲王世女萧忆月。雅间所在的小红楼中除了跳舞的艺人，斟酒的侍儿，就只有她们姐妹二人，就连御前亲军统领李蔚和萧忆月的正君苏泓都只能在小楼旁边的楼上等候。
苏泓眼瞧着小红楼上歌舞升平，心里头烦躁不安。这批跳舞的艺人，他远远地瞧着都能看出来是批年轻又标致的男儿，一个个身材修长，舞姿妖冶，虽然他始终没能瞧见正脸，但有这样的身姿的男儿模样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男儿们阻遮了他的视线，他瞧不见他的妻主萧忆月的反应，只能看见萧忆月和当今天子明帝陛下一起坐在矮榻上，两人的坐姿似乎是一样的慵懒，而在两人身边，各自跪着一个斟酒的侍儿。
那两个侍儿低眉垂首，虽然离得远看不清楚五官，但是瞧得出来，年龄都不大，容貌应该也是很过得去的。
苏泓看得抓心抓肺，偏偏对面明帝瞧见了他一直站在窗前观望，让那斟酒的侍儿把窗前的帷幕放了下来，厚厚的紫色帘幕把小红楼上的情形遮了个严实，他一下子就急了，抬脚就要冲到那小红楼上找明帝理论。
李蔚伸开宝剑拦住了他：“小泓，是你的就是你的，你现在冲过去，除了让圣上觉得你是个骁桀不顺的男儿，别无好处。”
“嫂子，我，你知道，我忍不下的。”苏泓急得双眼发红，语无伦次。他不是一个贤惠的男儿，他容不下他的妻主有别的夫郎，他一想到那些人要跑过来跟他抢妻主，他就恨不得拿剑把他们全都砍了。没出事的时候，他也想过要去医馆中买些绝嗣的药，因为弄不清楚会不会伤了萧忆月，他迟疑没出手，结果被别人抢了先。
出事之后，他以为从此他的日子就太平了，他和萧忆月守着宝贝儿子过日子就行了，哪知道萧忆月才刚好转，淑亲王就天天逼着他服侍萧忆月，说是如果忆月能够康复，那是越早越好，若是不能康复，那就趁早派人去海岛守着，等雾月那个侍夫生了，就把娃儿抱过来，早早地养在她们俩身边当做嗣女。
他不知道萧忆月还能不能康复，他只知道他无论如何也容忍不了萧忆月有别的夫郎，他这几天日子过得很苦，既要在淑王的逼迫之下服那些乱七八糟的补益方子，又要严防死守，不准淑王君趁乱给萧忆月塞人。
李蔚看着这个急得乱了阵脚的小叔子，低声叹了口气，“你呀，真是跟你哥一样一样的，一个人都容不下。”
被嫂子看穿了，苏泓也不掩饰，睁着赤红的眼睛看着李蔚，仍旧要往楼下冲，“嫂子，忆月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我怎么能让她身边有别人？”
他的眼睛有点像苏澈，都是从母亲苏暮白那里继承过来的眼形像芸豆角一般圆圆的，眼皮紧致眼尾上扬的眼型，这样的眼睛算不上多么漂亮，但是具有一望可知的犀利与勇敢，属于不揉一粒沙子的类型。
这样不容一粒沙的人，自然是宁可自己辛苦，也决不能让别人睡在妻主的枕榻之上，如果辛苦也阻止不了，那么他是不惜出手杀人的。
李蔚仍然没有收回手中的宝剑，她旁观者清地劝小叔子：“陛下要是真想给忆月赐人，用不着等到现在，也用不着在这里宴请她。你且莫着急。”
小红楼上，萧忆月看了看那被紫色锦幕隔挡着的旁边的两层小楼，轻声对明帝道：“皇姐，让人都下去吧。”
她瞧得出来，明帝这回是有意要看看她的心思，挑的歌舞艺人一个比一个漂亮有风情，两个斟酒的侍儿也都只有十六七岁，眉目精致，腰细体软，不用看也知道是乖顺可人的类型，她若是有纳侍的打算，就此顺水推舟带一两个回去是最好不过的，可惜，她经过生死的人，哪里还会再看不清自己的心意？
如果说她之前还有所犹豫的话，经了这回生死考验，她已经想得极其透彻了，女嗣、血脉、传承、宗庙，母亲的愿望、父亲的期待，晚年的生活、百年后的祭祀，这一切都比不上能够同苏泓长相厮守来得动人，她再也不想让苏泓过那种每日里提心吊胆唯恐她娶侧纳侍的日子了。
明帝听她这么说，便对那些歌舞艺人和两个斟酒的侍儿道：“你们都下去吧，找陈大人领赏。”
这些个小男儿全是陈语陌帮她挑的，据说是全京城歌舞坊的精华所在，她堂堂的天子不能让人白来一趟。
小男儿们听天子这般吩咐，纷纷屈膝行礼，有一两个脸上还有些恋恋不舍之色，那跪在萧忆月身侧的斟酒男儿尤其楚楚可怜，大眼睛上盈了一汪眼泪，萧忆月也不管这许多，挥挥手，表示自己真的是毫不动心。
那些男儿们见她这般坚决，也就依次退了出去。
“如果我早一点看明白我的心，我自己服了回子汤，事情就不至于到今日了。这事倒也帮我做了决断，我和小泓之间再不会有别人了。”犹豫不决，反倒让恶毒的人钻了空子，伤了身体的元气，这是她最为恼怒的，可是对于这件事造成的不能再生女育男的后果，她却并不遗憾，甚至觉得是这件事让自己下定了决心。
明帝听了有些心疼这个年轻的堂妹，她的几个堂妹都不得力，萧忆月算是最忠心也是能干的一个了，眼瞧着萧忆月瘦了一圈，与她有两分相似的脸颊上连一点趁手的肉都没有了，她这个堂姐不是滋味：“太医院新收了几个太医，或者她们有些好法子也未可知，你先不要太灰心。”
“皇姐，没用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也不想再让小泓服什么补益的药，是药三分毒，谁知道会不会伤了小泓的身体？”
萧忆月提到苏泓的时候，声音温柔得能沁出水来。
明帝不好再劝，却也没有立刻提把向辰出继的话，她知道有些话由她说出来，不如等萧忆月自己说出来。虽然结果是一致的，可是由谁来提，当事人的感受是不同的。
“皇姐，为了小泓，我这辈子，没有女儿，我认了。可是我不能让害我的人的女儿，做我的女嗣。”萧忆月一偏头双目炯炯地看着明帝，讲出自己的请求，“皇姐，不管雾月那厮有没有女儿，有几个女儿，我都不想让她们做我的嗣女，皇姐，你能帮我吗？”
明帝郑重地点点头，轻声道：“朕会为你做主的，只要你不同意，没有人能硬塞给你个女嗣。”
萧忆月唇边漾起了一缕苦笑：“可是淑王府需要个女嗣，皇姐，我知道我这句话说的不应该，可如果是把冷月、冰月的女儿过继一个给我，那母王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萧忆月说到这里，从坐榻上直起身子，没有下榻，直接跪在了坐榻上，“皇姐，你能把公主过继一个给臣妹吗？臣妹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臣妹也不敢以公主为女，只是想要哄哄母王，等母王百年之后，公主想要归宗，臣妹绝不拦阻。”
说完这些话，她便把额头伏在了坐榻上，跪姿足够恭敬，声音也足够诚恳，她知道用请求的方式，或许还有希望，成功了也不会惹天子记恨，若是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只怕明帝会认为自己在要挟她。虽然她被害绝嗣的事，明帝那位淑君难以撇清关系，可是说到底，明帝是天子，她只是个宗室，虽然是个立有战功说话也有份量的宗室，可是明帝一统了天下，在整个姚天都至尊无上，如果明帝坚持不肯把女儿给她，她是没有办法的，若是被明帝认为她挟功劳要挟天子，那就会更加糟糕。
明帝没有让萧忆月起来，想到向辰以后就不再是自己的女儿了，她心里头多少有些惆怅，但是好女子当断则断，她深深地明白作为一个帝王，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她端正了坐姿，口齿清晰地言道：“若是换成旁人，朕是绝对不能同意的，可你我是至亲姐妹，你的请求朕不能不同意。你我姐妹心意相通，朕方才也猜到了你不会愿意让雾月的女儿承嗣，朕有四女，长女例不出嗣，朕把第二女向辰出继给你。”
萧忆月听她答得如此爽快，便猜到明帝来之前应该已经想过要把女儿出继给自己的事，她暗暗感叹，她这位堂姐的心思，果然比她深沉得多。如果她能像她这般稳得住，此刻被动的就不是她而是天子了。
她抬起头来，心服口服地道谢，顺带着表述忠心，“臣妹多谢皇姐割爱，皇姐胸襟度量古今能及，臣妹此生都是皇姐的鹰犬牛马，绝不敢对皇姐有半丝二心。”
这个奇特的比喻，明帝忍不住笑了起来，往前一探胳膊，示意人起来：“好啦，你我姐妹不用这般客套。向辰在你膝下，跟在朕膝下没有区别。只是，淑君爱女心切，朕的意思，先定名分，孩子暂且由淑君养着，等过几年，孩子大一些，再到淑王府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臣妹都听皇姐的。”萧忆月慨然答应，她只要有个女儿能够百年后承嗣，至于这女儿是眼下到淑王府住着，还是过些年再去淑王府住着，她并不在意，与苏泓甜蜜相伴每一天才是她最看重的事。
明帝下了楼，苏泓已经迎候在门口了，苏小公子先向她屈膝行礼，而后一刻也不肯耽搁地往楼上飞奔，那决绝奔赴的身影，足见他对萧忆月的爱意热烈无比，明帝瞧瞧李蔚，抿唇轻笑，“我们萧家这一代总算是出了个情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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