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苏云飞坐在吊椅上，表情平静无波。这两天她脑中乱得很，对于苏云飞的记忆，有许多事情理不清楚。
经过刺杀之后，红月对她是寸步不离。
程乐则更是愧疚不已，因为发生刺杀时正是她离开的时候，所以她一直认为，只要自己当时在的话苏云飞就不会受到惊吓。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变得毫无生机，简直不像个活人。
暮色降临，红月要扶着苏云飞回屋，苏云飞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任红月指引起身，而是要求道：“我想再待一会。”
好歹也是生活了几个月的地方，想到今日之后便不会再见，苏云飞心中多少有些悲意。人对一个地方熟悉起来，离开时总是有种难言的不舍，就算是再讨厌的地方，亦是如此。习惯真的很可怕。
能令苏云飞开口实属难得，红月自然顺着她，道：“现在正是一天之中最凉快的时候，姑娘喜欢那就再待会儿。”说完，她转头吩咐一名侍女去端碗开胃的梅子汤来。
这许多天，她为了讨好苏云飞可是费劲了心思，前前后后思虑得比伺候亲娘还要周到。为了让苏云飞多吃点，饭前必备梅子汤；苏云飞喜欢光脚走路，便让人连夜赶制了一层薄毯铺满整个房间，诸如此类枚不胜举。
未过多久，黎峥来到丹阳阁，红月忙上前参拜。黎峥摆了摆手，她自发告退，恐再生出像上次一样的事端，也未曾敢走远，所以人就站在林子的外面守着。
因为苏云飞之前特别喜欢这片枫树林子，所以做好吊椅后红月又特意命人造了一套桌椅摆在旁边。黎峥坐到椅子上，沉默地看着苏云飞，手里慢慢剥着一个橘子。他手指修长骨骼匀称，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动作都令人赏心悦目。
苏云飞对黎峥的气息早已熟悉，所以当他靠近的时候，就知道来人是谁了。两人相对无言静坐了片刻，苏云飞率先开口。
“黎峥。”
听到苏云飞主动叫自己的名字，黎峥有些意外，“嗯？”
“你带我来京都，是想让我成为你手里的剑，对么？”
黎峥微微一怔。
“从枫麓山崖上我们第一次相遇，我就知道你为何而来。你也不用回答或者否认，我愿意和你来京城是我自己的决定，那时我无处栖身，跟着你只是想有个容身之处。”
苏云飞顿了一下，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愿意跟你来京城，是因为我喜欢你？”
黎峥道：“我的确这么认为过。”
苏云飞笑了笑，这是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笑，“论家室、相貌、才学你确实无可挑剔，京都里也应该有许多姑娘喜欢你。就算你走在路上，估计也会有姑娘一见倾心。平心而论，我是挺喜欢你的，但我对你的喜欢只是一种欣赏，我欣赏你的才智，欣赏你的品格。你是个不错的人。”
黎峥目光变得幽深，“看来你还没有足够的喜欢我。”
“所以我们两个都是因为有各自目的，才相互接近的，谁也算不上磊落。你应该知道丞相府刺杀，那个沈献，不，应该叫沈仪初是碧心山庄的人吧，也应该看出来那场刺杀是我促成的吧。你想的没错，我就是想拖秦邈邈、黎鸢、武长楠下水。”
“为什么？”
苏云飞淡淡道：“他们视我为眼中钉，我当然要先下手为强。我要害你未来的王妃，害你的亲妹妹，害朝廷重臣的家属，你难道不想杀我？”
黎峥不置可否，道：“邈邈明天就要回秦州了。”
苏云飞正要开口，突然一瓣橘子塞到嘴里，又酸又甜的味道瞬间充满了口腔，她嚼也不是，吐也不是。
“甜么？”
黎峥的气息吐在脸上，仿佛一团轻柔的棉絮。苏云飞屏住呼吸顿了片刻，才慢慢咀嚼把嘴里的橘子咽下去。
她想，无论怎样，以黎峥的立场是不可能为了她一个无关痛痒的小人物，和自己的妹妹和未婚妻闹僵。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之所以能获得这样好的待遇，全部都仰仗死去父亲留下的通身内力。她有些难过，又有些释然。
苏云飞觉得和黎峥相处就像两个圆球，当自己以为离他很近的时候，两两相碰反而离得更远。因为彼此带有目的的接近，注定他们永远不可能像熟人、朋友一样，贴近、谈笑。
“甜么？”黎峥又问了一遍。
苏云飞喃喃道：“已经不重要了。”
黎峥中途被夏延请走了，红月过来扶着她进了屋里，不一会儿开始传膳。苏云飞最近吃菜都是红月挑好放进碗里让她自己夹的，菜里杜绝骨头，鱼刺一类的东西。
本来前段时间红月都是亲自动手喂给她吃的，但这两天苏云飞果断拒绝了这种投喂方式，她已经失明了，不想做个真正的废人。
吃饭时，苏云飞对红月道：“我那两只素簪你拿给我吧。”
红月夹了道清水笋放进她的碗中，问：“这么晚了，姑娘是想看……是想明日佩戴么？”
“那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你拿给我，我想放在枕头底下睡。”
“好。”红月放下筷子，让另一名侍女为苏云飞布菜。
她走到里屋，从柜子里把两枚素簪拿出，走到苏云飞面前，把簪子交到她的手里。苏云飞将簪子收入怀中，又吃了几口饭菜，便说饱了。
就寝时，红月把苏云飞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放在床头，这也是苏云飞要求的。自从见过宋元之后，她便有意地培养自己的独立性，就算没有眼睛，她也要能做到正常生活。
而她的独立和沉默则让黎峥他们以为自己心存隔阂，想和他们撇清关系。
等到时辰差不多了，苏云飞下床拿起衣服一件一件地往身上穿，最后把枕头底下压着的两枚素簪揣进了怀里。一切准备就绪。
未等多久，她听见窗台被打开的声音，一双脚落在了屋内。
宋元看她已经全副武装等在屋内，低声笑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离开亲王府。”
苏云飞慢慢朝声源的方向挪去，“这笔买卖你不亏本。”
宋元眼见苏云飞要撞上桌子，快步走过去把她拉住，道：“得罪亲王这项罪名可一点都不小啊。”
苏云飞道：“高回报，意味着高风险。”
宋元叹道：“你还真是伶牙俐齿。”说着他弯下身，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腿弯处，道了声“得罪”便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你……还有什么要带的么？”宋元问。
苏云飞淡淡道：“来时孑然一身，去时自然两袖清风。”
“好。”
宋元抱着她从窗口窜上屋顶，以至高的角度看下去，丹阳阁四周布满了守卫，只要发出轻微的声响就会立刻惊动他们。
宋元既然能轻松进来，可见足上功夫不弱，否则早就被抓住了。苏云飞眼睛看不见，但她可以感觉得到，宋元抱着她跳跃躲避之时宛如蜻蜓点水，悄无声息。
“有人，左后侧三丈外。”苏云飞凑近宋元的耳朵低声提醒。
宋元听闻，身形拐入身后的房屋拐角处，抬头，果然看见有个巡逻手里拿剑直直往前去。
苏云飞趴在他耳边继续道：“前方有三个人往这边来了，右侧十丈外有人徘徊，后方有两个人往这边来，距离约六丈。”
宋元对她灵敏的听觉感到微微的惊讶，勾了勾唇道：“我现在才觉得这买卖不亏。”
凭着苏云飞的耳力，两人很快摸出丹阳阁。进来的时候，宋元早就弄清了王府的守卫路线，丹阳阁外守卫并没有里面的严格，所以他挑了一处守卫薄弱的地方跃出围墙。
出了王府便再无可惧，宋元抱着苏云飞一路飞奔窜入密集的小巷之中。苏云飞伏在他的肩头，心道此人抱她躲过重重守卫，又跑了一路居然不见气息紊乱，其修为可见一斑。
宋元跑了一会儿，苏云飞听到他带着自己进了一扇门中，然后她双脚着地。
“这是哪里？”她已经开始借助耳朵来辩物，周围寂静极了，但她听到了墙根处蛐蛐的叫声，以及树叶沙沙的声响。
宋元指引她走进一间屋子坐下来，苏云飞伸手摸了摸好像是床榻。
“这是我找的一处民宅，我们明天一早出城。”
“出城？”
宋元道：“对。我在江湖上有些门路，已经为你寻得一位名医，明早出发。你今晚在这里暂时休息一下。”
苏云飞站起身蹙眉道：“不行。红月卯时便会起床，她会第一时间发现我不在的。”
她听到宋元往外走的声音。
他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你好好休息。”
苏云飞低声道谢。
宋元脚步微顿，然后为她关上房门。
苏云飞盘膝坐到床上，默默运行一种全新的内功心法。她现在已经不需要让宋元教她武功，自继承原主的记忆开始，她发现，苏恒不仅传授了通身内力给她，还把自己的绝学三十六式教授给了女儿。
当妻子死后他意识到与女儿往后的日子不会平静，倘若自己某天死了就再也没人能保护她，所以他要在自己还能做到的情况下，一招一式地教导苏云飞，让她具备自保的能力。并且他所料不错，在苏云飞的记忆中，几个月前父亲因为一些事情出了一趟远门，再回来便身负重伤，命不久矣。
所以她穿过来的时候，正是真正苏云飞安葬苏恒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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