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困芳华
“你会,一直信我吗?”
虽知自己不该奢求太多,可若梨太害怕一个人了。
“会。”
那时的裴屿舟并不知道这简单的一个字,让原本想要逃离国公府的若梨留了下来,也救了她一命。
其实选择握住他的手随他离开村子,来到长公主面前的那一刻,若梨的命便不再是自己的。
黑暗中,难得回忆往事的少年缓缓睁开褪去不少稚气,锋芒隐现的眸。
当年他无原由地信任若梨,忍受了姜昭云众目睽睽下的羞辱,甚至耐着性子陪她一起走她曾去过的地方,寻找那枚镯子,只为让她亲口还若梨清白。
这也是裴屿舟第一次违逆母亲,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好在他后来找到了。
当时在场的许多人都说他更像父亲英国公。
汗流浃背的少年感觉自己又有了使不完的力,被姜昭云羞辱的难堪也烟消云散。
吐出一口温热的气,裴屿舟抬起修长的,因常年习武遍布茧子的手,轻轻贴在鼻尖。
不过是短短片刻,身上似乎就已有了若梨的味道。
明明这香味如她人一般柔软薄弱,可又有种说不上来的韧劲,缠人很紧。
在婚约这件事发生前,裴屿舟从未违背过承诺,始终把若梨当亲妹妹信任,爱护。
得知后他也给过她解释的机会,但她避而不答。
但只是如此,他便舍弃了对她所有的信任,武断得有些陌生。
这一夜裴屿舟总觉得自己半梦半醒,第二天清醒后脸色不大好看,伺候他起居的苏嬷嬷带着两个婢女隔着屏风问安时,剑眉紧蹙的少年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哑着嗓子暴躁道:“闭嘴!”
“世子”两字还没说完便被打断的三人面面相觑,自是没有再开口。
“我知道你没有了!”
紧接着,裴屿舟又吼了一句。
余音落下,屋内陷入了压抑得近乎凝固的死寂。
声声环绕,加重这气氛的只有裴屿舟急促不定的呼吸。
半晌,床上的少年吐出一口浊气,放下摁压额头的手,套上长靴,大步走向屏风。
感受到他越渐强烈的气场,本就忐忑的两个小婢女都瑟缩起肩,将头埋得更低,生怕火上浇油。
国公长年征战在外,长公主殿下只世子一个孩子,自是将他看得很重,给予厚望。
但凡有碍世子,惹世子不快的,她都不会容忍。
只有程姑娘是个让人不解的例外。
绕过屏风,裴屿舟停下脚步站在与它齐平的位置,少见的冷着极为英俊的面庞,沉声问:“苏嬷嬷,昨晚谁带程若梨过来的?”
虽还不到十八岁,但裴屿舟身形已是修长健实,这般随意站着气势上便胜过大多人。
更何况他还在长公主身边长大,身上多少也有些她的影子。
不过苏嬷嬷是从皇宫出来的,便是圣上她都见过许多次,裴屿舟毕竟初露锋芒,还不足以让她感到畏惧。
短暂的惊讶过后,苏嬷嬷便从容地低眉敛目,平静道:“回世子,是程姑娘自己过来的。”
少年神色未变,漆黑的瞳孔中却起了波涛。
此刻还是清晨,风中凉意尤甚,让气氛越发凝冽刺骨。
“她是怎么睡到我床上的。”
裴屿舟的话音未落,捧着洗漱用品的两个婢女便微不可见地向后缩了缩。
尽管只是一瞬,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垂在两侧的手攥了起来,少年再一次垂眸看向站在婢女前面,与他不过两步之距的苏嬷嬷。
从他记事起这位嬷嬷就在身边照顾,他本不想怀疑她。
所以此刻裴屿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给她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而苏嬷嬷又怎会不明白,可那终究是裴屿舟的猜测,她否认他也无计可施。
更何况他必然很清楚这背后是谁在授意。
“姑娘约莫是乏了,便在您榻上小憩。”
年近五十的老人一直从容不迫,若不是裴屿舟心里已有决断,只怕便要被她蒙蔽。
盯着眼前的老奴看了一阵,少年竟有些想笑。
所以他也懒得收敛,直接扬起唇角笑出了声,并不是大笑,反而透着一丝让人不安的沉闷。
“世子殿下——”
“今日不用你们伺候,都退下。”
转过身,少年修长挺拔的背影很快又消失在屏风后。
苏嬷嬷终于抬起了头,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盯着屏风旁裴屿舟站过的地方看了片刻,接着才将手中崭新的衣物放下,带着两个婢女离开。
回到内屋的少年来到床边,俯身拿起他一直放在枕旁,靠床里侧的锦盒。
轻轻打开,他取出了最上面的一封信。
这些是父亲英国公自边关寄给他的,大多寥寥数语,督促他习武,读书,上进。
尽管内容刻板乏味,但每一个字他都记下了,甚至包括父亲落笔的日子。
就连这一封也不例外。
这是裴行慎多年来写的最长的一封信,让他娶若梨为妻。
裴屿舟的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了最后一行。
“待你与若梨成亲,为父便归。”
他想,裴行慎给母亲的信中多半说了差不多的话。
但裴屿舟绝不会任他们摆布,大不了他弃文从武,替父亲镇守边关,换他回来和母亲团聚。
-
因着科考在即,再加上错怪了若梨,裴屿舟这几日都没找她。
“姑娘,世子明日便要入考场了,您当真什么也不送?道声祝福也好啊”
看着倚靠在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仍在咳嗽的柔弱少女,春枝心疼之余又有几分憋屈。
她这般不知争取,日后就算嫁给世子处境也很难有所好转。
若梨梳着最为简单的发髻,如云般浓密柔软的青丝间只缠绕着一缕浅色的发带,再加上脸上没有多少血色,看上去更为娇弱,却依旧让人移不开眼。
她用帕子掩住唇瓣,咳嗽了几声,待到缓过来后,少女移开了落在书上的视线,看向大半笼在阴影中的院子,柔声道:“春枝,我不去便是最好的。”
除了春枝,大约没有人希望她今日去找裴屿舟。
况且就算她真心祝福,到他耳里大抵也只剩“厌烦”二字。
他们之间的情谊似乎就这样消失殆尽,也或许本就不值一提,不过是她一直以来看得太重。
婢女本想再说什么,可见若梨合上了书,拢着毯子轻轻闭上眼,便只得将到了喉咙眼的话咽回去。
事在人为,若她这般下去,便等于将世子拱手让人了。
末了,恨铁不成钢的春枝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俯身为若梨捻毯子,动作轻柔。
而此刻弈住院的书房,微服出宫的姜昭云却像只雀鸟,绕着书桌前的裴屿舟说个不停。
头上的朱钗也随着她轻快雀跃的脚步清脆作响。
半晌,大约是意识到裴屿舟的不耐烦,一身明艳宫装,珠光宝气的公主站定在书桌对面,再一次将打开的,装着玉佩的锦盒捧到裴屿舟面前,只差一点便要磕到他高挺的鼻梁。
“屿舟哥哥,这块玉可是我专门请宝庆寺的住持开过光的,戴着它你一定可以高中!”
纤长的眼睫扇动了两下,姜昭云依旧保持着献宝的姿势,抹了口脂的樱红小嘴微微嘟着,俏皮的模样淡了她不少与生俱来的娇纵和贵气。
“知道了。”
抬起手,裴屿舟用两根手指抵着冰凉的锦盒,将它从眼前推开。
管它开没开过光,反正他从不信这些,也不会带。
倒是姜昭云,不请自来就算了,还这般能说会动,程若梨虽时常苦着张脸,却比她安静多了。
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念到她,裴屿舟眼中情绪有点凝固,就在他不爽地蹙眉时,放下锦盒的姜昭云又道:“屿舟哥哥,你的未婚妻给你准备了什么?”
“拿来给我看看嘛。”
屋内突然静了下来,气氛莫名变得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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