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回京城
屋子里静默片刻, 起身准备请辞的张院判回过神,才再次意识到,此刻被裴屿舟如珍似宝地搂在怀里的, 正是三年前那个与他有过婚约,险些命丧虎口, 也因此失明的小姑娘。
当年给她诊脉之后,有些话张院判不曾直言。
那时她的脉象已是衰退之势, 显然是长期受慢性毒药的侵扰,寒邪已在身体血脉间流淌沉淀,难以拔除,寿数大损。
但高门大户后宅内的阴私事,他们这些看诊的大夫若实话实说, 免不得要搅进浑水。
毕竟能对她下此毒手的,只有一人。
只是时至今日,这姑娘的脉象非但没有枯朽, 反而恢复了生机,实在让他一时难以反应。
知道自己沉默的有些久,张院判敛起心神, 平和地道:“姑娘, 你的脉象平稳有力, 与三年前判若两人,日后仔细保重身体,定能福泽绵延。”
她既能康复,身后肯定有高人相助,若他再有所隐瞒, 才是真的惹祸上身。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英国公将这位姑娘看得很重, 而他与长公主的母子关系……
垂下眼帘,若梨眸中划过一抹无力的讽刺和凄怆。
三年前,那么多京中大夫来给她看诊,最后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明哲保身,驻足旁观,任由她凋零。
最可笑的是,当初她还天真地觉得只要自己逃了,就能好好活下去。
要她怎么不恨。
眼中闪动的晶莹刺进了裴屿舟眼底,他知道有事,却没有直接开口将张院判留下。
“为何有此一问。”
主屋的人都散尽后,男人将若梨抱到腿上,凤眸紧紧盯着她,心里有阵难言的闷痛。
即使知道她亲口说出来自己或许会更不好受,但他还是只想听她的。
朝他发泄情绪,迁怒于他都好,只要不是毫无反应。
勾起唇角,若梨笑得刺目,她的声音也多了哑意:“国公爷神通广大,洞悉人心,又何须问我。”
只会徒增我的痛苦。
尽管有所预料,但真正听到她这般讽刺淡漠的话语,裴屿舟的凤眸仍是冷却半刻,又被她眼角滑落的泪滴击碎。
他俯首吻了下去,那滴本该是咸涩的泪水消融在他唇齿间,却苦得厉害。
室内静谧,裴屿舟抱了若梨许久,什么也没做,平静地嗅着她身上甜软的香,瞳孔不复深邃。
直到怀中人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他方才抬手将她头上的发饰都取下,把她放到床上躺好。
其实确实不需要打探,他也能猜到大概。
但事关若梨,裴屿舟容不下半点模糊。
所以来到书房后,他甚至还没有走到桌案前,便开口问被阿七拦住,请到这里等候的张院判:“说清楚。”
心底沉沉地叹了口气,即使已有所准备,但张院判仍有忐忑。
能用那般手段对付一个小姑娘,长公主绝非良善之辈,而裴屿舟如今也是个狠角色,朝野上下,文武百官皆是忌惮。
但这滩浑水实在躲不开,他便只能选个相对稳妥的。
只希望不要出错,他也快到告老还乡,安享晚年的岁数了。
“三年前程姑娘的脉象便已有衰颓之兆,应是长年服用了某种慢性毒药,以至身体亏空,气虚血弱。”
“那时她至多只有十年寿数。”
书房内静得让人喘不过气,张院判说完后也不敢抬头,明是气候适宜的春日,他的额头角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在快要滴落之际,他抬手擦了擦。
裴屿舟的拳头仍在颤抖,此刻的他已摘了面具,神情更显凶煞:“张院判,你从医二十余年,就从出这么个结果。”
这句质问杀气四溢,那一丝克制之下的嘶哑像生满刺的链子,勒得人皮开肉绽,濒临窒息。
张院判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苍老的脸惨白不已,褶皱都堆了起来,不安地抖动着。
对方论年纪甚至可以算作孙辈,可他的气场实在强得可怕。
确切的说,是暴戾。
“此事,确是我有违医者之道,望国公爷宽恕。”老人匍匐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凉的黑玉石地砖上,彻骨的寒凉让他全身哆嗦,也更为清醒。
若此番得以保全,他便告老辞官,远远退出京中纷争。
可下一刻,这想法就被不远处的男人无情粉碎,他压着想将人一刀砍了的冲动,切齿道:“不想死就在我眼皮底下呆着。”
俯首在地的老人下意识看向他,神色错愕惊恐,却在对上裴屿舟眼眸的刹那低头应下。
看来这滩浑水他逃不掉了。
罢了,本就是他有错在先,便该有所偿还,否则死后大抵也难安生。
出了书房,压力骤减许多,张院判背着药箱,抬头望向广袤的,白云朵朵的天空,却是轻叹口气,原本尚且笔直的背,此刻已有些佝偻。
而桌案前的裴屿舟生生捏碎了他今日戴的面具,掌心一片通红,眼眸亦是。
姜锦芝是他的母亲。
但即使背上忤逆不孝,乃至是弑母的罪名,他也会还若梨公道。
倾尽所有。
-
夜幕降临后,裴屿舟方才将今日的公文都阅完。
来到主屋时便见若梨正坐在桌前,挑着米饭往嘴里送,神思不济。
想到张院判今日坦白的话,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最后站定在不到三步之距的地方,无声地看着她。
若梨视若无睹,依旧自顾自地夹菜,用饭。
或许一个寻常的,爱重夫君的妻子会等候他,去书房寻他,温柔小意,体贴关怀,但她大抵此生都不会如此。
若梨甚至有那么一瞬在想,他为何不再晚点过来。
眼不见心不烦,她便能独自好好吃一顿饭。
半晌,裴屿舟的唇角动了动,他不曾有一言半句的苛责,来到若梨对面坐下,拿起筷子,也开始用膳。
屋内静默得让人心慌。
伺候在旁的丹颜和丹青皆是垂着眼帘,盯着地面,努力减弱存在感。
虽然二人用膳时向来甚少说话,但如此僵硬的气氛极为少有。
裴屿舟来之后,若梨用饭的速度就快了几分,没一会儿碗里便空了,她用帕子细细擦拭过唇瓣,起身就要离开。
“明日我会让叶神医进府。”
停下脚步,若梨回身看他,对上他那双漆黑的,叫人看不明白的眼眸,喉咙眼里像扎了根酸刺,动一动便疼。
气氛越发压抑。
丹颜和丹青忍不住抬头对视一眼,退了出去。
因为似乎下一刻,就会爆发。
“裴屿舟,我是不是该感谢你?”若梨突然便笑了,甚至笑得溢出了泪。
原以为他知道,或许就没脸再娶她,就算他还不死心,至少心存歉疚,不再这般拘禁,限制着她。
结果不过是她自戳伤疤,自己痛苦,他还是无动于衷。
哦,也不是,他高高在上地施舍了一句,让叶神医过来瞧她。
裴屿舟,我到底还是低估了你。
在眼泪落下前,在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倔强还不曾尽数崩塌时,若梨转过身往门口去。
她不要和他再待在一个屋檐下,一刻都不。
只是手还不曾触及到门扉,腰间便多了熟悉的,温热有力的臂膀,而她的肩膀也被环绕。
他从后面紧紧抱着她,像天地间最为牢固的囚笼,将她死死锁住。
“我护你。”俯首亲吻她头顶柔软的发丝,裴屿舟的声音很低,有着隐忍至极的哑。
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晚上,也终于明白了她那时的顺从和痛苦。
她想还他的恩,和他两不相欠,可迈不过心里的坎。
那时的她对他还有情,那份矛盾和痛苦至今历历在目。
如今她却宁愿再戳伤口,来赌他放手的可能。
可是梨梨,母亲是母亲,我是我,你为何一定要将这个结打死,不肯再给我一点机会。
“你所谓的护,就是把我软禁,让我日日面对你这个只手遮天的国公爷,要什么都得向你摇尾乞怜,是吗?”
“甚至避无可避时,我还要去见你那个疯子母亲,对她卑躬屈膝。裴屿舟,如果是这样,我宁可早些死。”
明明她并没有声嘶力竭,甚至因为哭泣,声音湿软无力,却字字如拳,狠狠砸在裴屿舟心口。
他甚至觉得无力辩驳,因为她说的似乎是事实,又不是。
半晌,他方才敛起眼底沉痛的波澜,揽着她的臂膀再度收紧:“不允许把死挂在嘴边。”
“成亲之后我给你自由,母亲那边,随你的便。”
若梨垂眸望着他手上陈年的咬痕,恨意涌上心头,她偏执地,激动地道:“随我的便?我又能把她怎么样?!难道可以像你威胁我的,把她刀刀活剐?!”
“到时候你这个朝廷重臣又当如何抉择?”
尽管看不到她的视线,但男人的眼睛像是可以穿透一切,他翻过手背,将那块牙印藏到了她看不见的地方。
而他眼底始终倒映着怀中之人,沉冽而专注:“我从不抉择。”
若梨突然便说不下去了,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若她真能快意恩仇,又何必因为他的软禁,还有接下来的一切挣扎不甘,如此不过是因为她根本没有选择。
合上眼帘,她突然觉得或许不该将所有怨恨都发泄在他身上,归根到底是她自己没本事反抗,讨回公道。
裴屿舟见她不说话,便扶着肩将人轻轻转过来,望着她颓然的小脸,心口也闷疼得厉害。
搂着她腰的臂膀微微用力,男人将她悬空抱起,让她趴伏在肩头,像在抱一个闹着脾气,闷闷不乐的孩子。
他就这样抱着若梨出门,也不在意下人们惊诧的目光,带着她在府里漫步。
月色下,二人的身影难分彼此,又透着与之相悖的黯然与疏离。
即使是最紧密的拥抱,他们之间的隔阂依旧冰冷又分明,其间甚至横了把看不见的利刃,不知何时便会刺下去,扎得彼此遍体鳞伤。
不知走了多久,晚风中多了丝许凉意,裴屿舟捏了捏若梨沁凉的指尖,便抱着她来到后花园里的凉亭坐下。
听到腰封松开的声音时,已有几分倦意的若梨眸光颤动,下意识要跳下他的腿,远远逃开,却被裴屿舟牢牢按住。
戒备而又无措地瞧着他脱下外袍,她的眼底涌上几分决然,若他当真要在这里做什么,她便跟他——
紧紧闭上眼睛,若梨生怕接下去再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也正在这时她的肩上多了熟悉的气息,温热宽大的袍子没一会儿就将她从上到下裹得严实。
身子像被暖炉包围,很舒服。
将腰封重新绕上,把她神色尽收眼底的男人逗猫儿似的挠了挠她的下颚,语气罕见的带着丝笑意:“你在想什么?”
……
长睫颤了颤,若梨轻咬着牙关,缓缓掀开眼帘,尤有嫣红的眼尾别扭地耷拉着,没理他。
小脑袋四处挪动,试图躲开他满是戏弄意味的手上动作。
这混蛋是真把她当宠物养了?
适可而止,裴屿舟淡淡收回粗粝的大手,摸了摸若梨的后脑勺,眉目深沉:“后日起我不过来,你安心待嫁。”
即使夜色浓重,他也分明看到了她眼底那一抹突兀的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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