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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光明之地


  啪。

  泛着油墨气味的《沉没之地》轻轻合上。

  “妈妈,威尔金先生真的去了荒芜之地?”

  只摆得下床铺和柜子的狭小卧室,听完睡前故事的小艾米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但我想是的,因为驱魔人已经回来了。”母亲将书放上柜子,温和地说。

  “那他死了对吗?真让人难过……”

  “不,艾米,你该为他感到高兴。”母亲为孩子掖起可能漏风的被角:“他也这么觉得,因为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寻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意义是什么?”

  “意义是当你迷惘无助时,显露在脚下的道路;意义是当你陷入绝望时,让你坚定信念等待的光明;意义是当你老去时回想过往,不会碌碌无为虚度时光。”

  “我的意义是保护妈妈和爸爸!”

  小艾米说着所有孩子都会说的话。

  “当然,我们等着艾米长大保护我们。”母亲也是。

  等到孩子进入梦乡,母亲轻轻将萤石灯放在书的旁边,和客厅与窗外的微光让卧室光线变得舒适,走出房间。

  “你对小艾米说这些太早了。”客厅里的丈夫低声对她说。

  “这可不是我们小时候那个年代了安德。还记得我们离开维纳避难区前的邻居曼恩和他的女儿吗?那个只有十二岁的女孩被嫁给了比她还小一岁的男孩……艾米应该更早明白生命的意义。”

  “一切都糟糕透了对吗……”安德叹息道。

  “你已经叹气很多次了。”妻子来到丈夫的椅子后,温柔地为他揉捏额头:“甚至比在维纳避难区时还多,发生了什么事吗?”

  妻子也问了很多次,安德一直什么也不说,不过在驱魔人回到光明之地后,这种压力让他难以承受,需要与家人分担:“我担心我们现在经历的,一切梦境般的美好都会犹如烧尽火堆的烟雾随风散去……”

  光明之地的特殊犹如幽暗丛林的篝火,哪怕相隔很远也能窥见火光。谁也不知周围照耀不到的昏黑里蛰伏着多少觊觎的存在,谁也不知它们会不会跨过光与暗的分界线。

  以及篝火本身会不会只是濒死前的慷慨幻象。

  “我们能做的只有做好该做的事……”米娜不希望丈夫思考过多。尽管对于一位曾经的吟游诗人,感性思绪几乎是他的本能。

  “在世界背脊的脚下,行走着黑发黑眸的驱魔人,阻路的荆棘横亘前方,消融于他的光辉……”客厅回荡起安德地呢喃低语。

  “你在做什么?”

  “祷告。”

  “驱魔人先生不喜欢我们这么做。”

  “可这是我们仅能为驱魔人先生做的……”

谷</span>  “不……安德,我们真正能为驱魔人先生做的就在脚下……”

  米娜靠着丈夫的肩膀,窗外黎明将近。

  ……

  云层破洞的深处,星空毫无掩盖的揭露着,浩瀚星河带来壮丽与……难以言喻的莫名恐惧。

  棚屋与宅邸拱卫着玛瑙湖,湖泊围绕着岛心,泥土之上舒展着稚嫩枝杈的安妮树下。

  陆离与艾琳娜形象的扭曲身影交谈。

  “这是可悲的……他以为……在为你宣扬事迹……”扭曲身影说。

  他们在谈论从荒芜之地到维纳避难区再到光明之地都在风靡的《沉没之地》和其著作者克拉伦斯·威尔金。

  这本书很快会与其他驱魔人故事一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成为挣扎绝望中的人们的心灵砥柱。

  只是他们不会知晓,扭曲身影从《沉没之地》上察觉到阴谋的萦绕。

  当不为人知的故事广为流传,原本亡魂们的计划也将不再是秘密——

  那是羊皮纸的最后反击还是什么,陆离不得而知。

  商人安东尼这时浮现,带回马特乌斯的回信:这位市长已经勒令所有出版社停止印刷《沉没之地》,不过没有禁止民众谈论也,不想那么做——那样太明显了。他说陆离不会想象这个故事在“维纳不冻港”里有多么火爆,克拉伦斯·威尔金的室友老尤金成为名人,整日被贵族富豪邀请讲述威尔金的故事。就连那晚“同情”威尔金的卫兵都被贵族聘请去作为私人护卫——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陆离。

  除此之外,马特乌斯的回信中夹带商人的贸易记录与他的额外劝告。

  贸易记录是陆离索要的,他需要知道自己进入幻境的三个多月里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事实证明,古朴石印与怪异收藏家给予的商人是除了知识以外唯二真实存在的事物。

  幻境里的商人安东尼也并非真实——送往地狱的新年礼物确实存在,只是那变成了由陆离交给假冒商人,假冒商人再交给真正商人,真正商人带去地狱。

  马特乌斯的额外劝告则与光明之地的341名居民有关。

  现存341名居民,其中人口的四分之一源于扭曲与藤蔓教会及它们陆续增加的信徒,余下的258人则是安德莉亚四次从维纳不冻港废墟带回的难民。

  三个月只有这些人比想象中慢——但安德莉亚没法更快。尽管光明之地与维纳不冻港废墟的直线航线只需三天,但沿途危险始终存在。怪异巢穴、游荡掠食者、迁徙族群,以及更关键的:安德莉亚没有任何对抗怪异的有效手段,它只能在茫茫深海上绕过感知的任何一只怪异,以免船上人类被闻到气息。

  马特乌斯让陆离对他们报以戒备,不要当成“子民”对待,起码暂时不要。他用冒犯性的“他们与我们几乎是两个物种”来形容逃出维纳避难区的人。

  让马特乌斯如此极端的不止因为离开避难区的有杀人犯、邪教徒、漠视法律者,还因为怪异打断了人类的脊梁——文明。失去文明的人类重归茹毛饮血的时代,甚至变的更糟:他们经历生命,繁殖,与死亡,但许多人并不明白这些词汇代表的含义。

  无人照料的孩童会像野兽生活在幽暗地表;教会的孩子会将身心献给他的主;只有聚集地的孩子会延续源于父辈的文明。

  陆离望向旧贝尔法斯特上空的破洞,星空正逐渐苍白黯淡。

  因为黎明拂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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