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浅草寺
目光试探般地从梅那张精致瑰丽的青稚小脸上移开，一寸一寸，挪到了妓夫太郎那张冷峭的脸上。
时值正午，阳光刺眼而毒烈，照在妓夫太郎的身上，却也未能融化半分那仿佛与生俱来的坚冰般的气场。
这家伙，好像的确是不开心……不，是在生气啊！
可是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生气了？千代有些无措也有些放松，看来这些日子以来，变奇怪的人不止自己一个人。
可眼前的梅却似乎完全不在时气氛的压抑，她见怪不怪地看了一眼身后向自己投射出死亡视线的哥哥，又转过身对着千代，挥舞着小手，自顾自地大声地说着：“他最近心情总是很不好，以前还会抓树上的蛇逗我玩呢，最近很久都没抓过了。”
千代嘴角抽搐，这家伙，就是这么哄孩子的吗？
却见一只布满黑斑的手，轻轻地虚掩在那张同样布满黑斑的崎岖狰狞的脸上，紧接着，两声古怪的笑声响起。
“梅，胆子越来越大了。”
妓夫太郎声调低沉喑哑，让千代都忍不住身子瑟缩了两下。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在生气啊？
一向善解人意的千代，居然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她轻抿着唇，眼珠滴溜溜地转着，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心，伸出一只颤颤巍巍的柔嫩小手，趁妓夫太郎不注意，一把抓在妓夫太郎皮包骨般的手腕上。
“怎么了，妓夫哥哥？”
咯噔，妓夫太郎突然听到自己内心深处传来了什么声音。
“没……没什么……”
一瞬间，冰冷锐利的愤怒，因千代的一句柔绵绵的“妓夫哥哥”瞬间瓦解。妓夫太郎只觉得大脑一片混沌，过了好一会儿，感官才渐渐恢复清明。
妓夫哥哥……
他低头望向千代，纯净的瞳仁里全是自己丑陋的影子。
千代微微凸起的颧骨上，被燥热的阳光晒得泛起嫩粉色。
轻薄柔软的唇微张着，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内，隐隐约约能看见一条粉嫩湿滑的小舌，乖顺地紧贴在下颚上。
细瘦白皙的脖颈向下延伸，少女薄嫩的肌肤遮蔽在雪白的襦袢内，只有一对精巧的锁骨在青色的挂衿处半隐半露着。
她好像……比半个月前，又长大了一些，妓夫太郎喉结微动。
像树上结的酸嫩的青梅，在淋了一场秋雨后，微微醺红了一小片果皮，飘散着清郁的果香。
一种荒唐的想法在妓夫太郎的脑海中渐渐升腾。
他想看看千代长大后的模样，想看看她穿着白无垢的身姿，甚至……
妓夫太郎的胸膛内，心脏擂鼓般地疯狂跳动着，他用力地甩了甩头。
他觉得自己病了，虽然自觉自己的脾气一直很差，但他却从来没有因为千代生过气。
可最近的自己，似乎常常不讲道地因为千代，时而愤怒，时而哀伤。
我这是怎么了？妓夫太郎问着自己。在恍恍惚惚了几天之后，妓夫太郎才懊恶地惊觉，自己生气的缘由，居然是因为千代这几天没去看他？
可能三天，也可能两天，这对于忙碌的千代来说很合情也很合理，妓夫太郎对其根本无从指摘。
可对妓夫太郎来说，短暂的两三天却仿佛漫长得像过了两三年，甚至独自在家的时候，总会神经质般地不时去门前张望一会儿，在看到空荡荡的里巷上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再次陷入生气的怪圈。
如此不可理喻，如此无理取闹，妓夫太郎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千代缓缓睁大了眼睛，她感受到对面的人人渐渐平息了那股莫名的怒火，可是……怎么脸上怎么又浮现出几分她看不懂的尴尬与羞涩啊？
千代低头，见梅悄悄靠近了自己，耳语道：“看吧，他最近总是这样子，在家的时候，一会儿莫名其妙的生气，一会儿又不知道为什么傻笑，千代姐姐，我哥他……不会是疯了吧？”
却见一只大手抓住梅的衣领，拎小鸡一样地拎了过去。
“回家。”妓夫太郎冷冷地说道。
这回却轮到千代着急了。
“妓夫君，梅……”千代连忙喊住二人，“如果过两天，你们不是很忙的话，愿意……愿意陪我到处逛逛吗？”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转过了头。
“……京极屋最近难得不忙，我们可以，就在吉原四处走走吗？”
“虽然大家都很照顾我，但在吉原，我其实也没几个朋友……”
“刚到这里的时候，还因为一口京都的口音被笑话过呢。”千代用力地笑着。
“如果你们能陪我走走，就太好啦，听说现在浅草寺附近的风景很美，怎么样，到时候去那里可以吗？”
妓夫太郎觉得自己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当听到“浅草寺”这三个字时，他脑袋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那里求姻缘好像很灵。
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妓夫太郎还在犹豫要不要答应时，就听见身旁的梅兴高采烈地喊道：“去！千代姐姐不要忘了哦！”
烟雾缭绕的浅草寺，今天也是香火鼎盛的一天。
朱红的门柱承载着高大的房顶，越过高大巍峨的门匾，千代和妓夫太郎齐齐跨进了浅草寺的大门。
至于梅……千代还记得今天刚刚与妓夫太郎见面时，妓夫太郎挠着头，神色不太自然地说道：“梅病了，来不了了。”
在千代担忧地表示要去探望时，妓夫太郎又很快地补了一句：“小病，需要静养，很快就好……不必担心。”
虽然总觉得哪里是不是不对，但千代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今天的妓夫太郎似乎颇为精心地拾掇了一番，穿了一件平日未曾见过的粗布和服，布满黑斑的脸也洗得干干净净的。
千代还是一如既往得乖巧可爱，她穿了一件绛粉色的和服，头上还插了花，娇俏的模样频频惹得路过的男人们回头张望，几个年轻的男孩子们，甚至还对着千代吹起了口哨。
不过下一秒，他们就看见一个凶悍丑陋的男孩，拎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镰刀，不悦地盯着他们。
“瞎吹着玩儿的，大哥别误会，别误会……”
浅草寺内人头攒动，香客们摩肩接踵，千代感觉自己都快被挤成了肉饼，才挣扎着跪坐在蒲团上，向着高大的佛像参拜。
“佛祖在上，请保佑我和惠子，能够早点离开吉原花街。保佑弥生、美咲她们，也都可以身体健康，顺心如意。”
“……还有妓夫和梅，请保佑他们也能够获得幸福吧。”
千代站起身，将手中还在燃烧着的香插在了香炉之上。
她抬起头，缭绕的烟雾中，却看见妓夫太郎平静地束手站在一旁。
“不来参拜吗？祈愿让佛祖保佑保佑你？”
“保佑我什么？”妓夫太郎问道。
千代皱着眉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比如保佑你和梅身体健康啊，天天幸福之类的。”
“当然还有一些不能告诉别人的愿望，可以在心里告诉佛祖哦。”
妓夫太郎没有参拜，他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拉起了参拜结束的千代。
他不信鬼神，让他感到幸福的，从来不是神明，而是……
妓夫垂眸向千代望去，却发现那个一刻也闲不住的小姑娘的视线又被门外的事物所吸引。
“妓夫君，我们去求个签吧？”千代微笑着说道，“听说很准哦，可以算事业问财运，要不要试试看？”
“据说还可以算姻缘哦！”
妓夫的心跳因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乱了节奏，他茫然地抬起头，恍惚间，看见千代已经向求签之处蹦蹦跳跳地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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