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为父为母(2)
办公室外的大戏,温宴没有围观。
连卿的高调做派,她能理解,却没兴趣捧臭脚。
三河区的项目刚批下来时,瑞峰内部传得沸沸扬扬,个别部门甚至开了赌局,赌这个项目花落谁家。
当时连洛川和连卿争得热火朝天,连瑞峰却不走寻常路,直接派给温宴。
连卿落了面子,如今有机会扳回一城,自然要敲锣打鼓,让温宴也尝尝难受的滋味。
温宴确实很难受,不过这份难受是孙默群给的。
不论她多了解孙默群的脾性,这种大张旗鼓被自己人拆台的滋味儿,确实不好受。
温宴琢磨着,陆瑶手下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经她的手翻出来,孙默群的感觉肯定比她现在难受多了,也许更甚于生吞了苍蝇的感觉。
这么一想,温宴的心态就平衡多了。
下午,温宴在自己办公室专心以资方身份完成了起诉文书。
状告重山矿场孙经理经营不善,一条条问题账目陈列清楚,确保法院判决时能一锤定音。
写好的文件发到连洛川私人邮箱,没过几分钟,电话就来了。
电话那边,连洛川还是发号施令的语气,直截了当:“尽快抽空来趟办公室,家里也行。”
温宴叹气:“近期恐怕不行,我得去林芳美容院帮着理账。”
说着,轻笑两声,试探似的发问:“矿场的事有这么紧迫?你只要把孙经理稳住,剩下的走程序就行了。”
电话那边,连洛川稍作沉默后,语气竟然有些不确定:“但愿顺利吧。”
温宴敏锐察觉,问:“你在担心什么?”
连洛川冷笑:“我只是怕,有人在卸磨杀驴。”
稍作停顿后,继续补充:“如果只被连卿拿走一个cbd的项目,我无所谓。”
“但是近几天,我这里的项目,又被她接连抢走好几个,有的还没启动,有的已经接近尾声。”
“全都是连总直接拍板,我这个执行董事反倒成了摆设。”
“三河区老城改造项目把你换掉的事儿,我也是刚才看见连卿大张旗鼓回来,召集工程组和法务部开会才知道。”
“你那儿天高皇帝远,大概不是很清楚,总部的风向,似乎已经变了。”
他讲这些困境,示弱是其一,向她表明三河区项目换人的事情与他无关是其二。
温宴大概了解连瑞峰的想法,借着打压的由头,逼逼连洛川罢了。
看是会把他逼死,还是他能杀出一条生路。
连洛川未必就不清楚这点,和温宴说这些,俨然已经有结盟的打算。
温宴静静听着,揣着明白装糊涂,问:“会不会是你太敏感了?”
“我敏感?”连洛川哼笑两声,反问,“你就没有这样的感觉?”
“老头子都把你塞到林芳那儿去抹黑账了,那可是直接跟警方叫阵,你就一点儿危机感都没有?”
终究是他先没沉住气,温宴很满意。
佯装后知后觉,又应付了几句,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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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容院对面的酒吧门口,停着几辆黑色越野,非常显眼。
酒吧门口的遮阳伞下坐着两个黑色劲装的外国男人,温宴瞬间想起昨晚跟着叶昆的那些人。
正要进门,迎面又撞上两个搂着美容院店员的外国佬。
四位店员被那两个外国人左拥右抱着。
她们的身上没穿工作服,温宴却记得她们的脸,也能从她们的眼神中看到对外国佬胆怯、卑微的讨好,以及与她四目相对时,幽怨的哀求。
这次,她大概帮不了她们了。
温宴内心默默叹气,转头走进店里,没再多看。
林芳就站在柜台前,目光仍然跟着自己手下的四个女孩儿,越来越远。
温宴在旁边静静观望着,没有打扰她。
林芳的精神状态似乎比上次见面时好了些,却怎么也回不到林正平意外死亡前的样子了,脸颊饱满了些,然而不过三十出头,鬓边已经有了白头发。
“你还是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林芳收回了视线,看向温宴。
这个说法很值得深究,不是‘你怎么来了’,不是‘你怎么才来’,而是‘你还是来了’。
语气中传达着深深的无奈,温宴能察觉到,林芳似乎不希望她来。
林芳把温宴请到办公室,关上门,自己先坐下,笑容恬淡:“请坐吧,我就不给你倒水了。就是倒了,你大概也不会喝,也别怪我招待不周。”
温宴揣摩着她的心态,是准备把暗事挑明?警方已经把她逼到自暴自弃的地步了?
没有多问这些缘由,温宴是为账目来的,林芳什么态度她不在意,她的态度得让白洁知道。
于是掏出随身携带的草稿本,看向林芳:“时间紧迫,我问几个问题,你尽量回答。”
“账目缺口大约有多少?问题账目有没有被发现?”
“案子谁在负责?现在查到什么地步了?”
林芳半靠在沙发上,点了根烟,久久盯着温宴。
她的笑容带着几分破碎的美感,眉宇之间尽是灰暗,那双昔日温婉妩媚的眼眸也不剩多少光彩。
她说:“温宴,听我一句劝,你来,我陪你聊聊天,做做样子就好了。”
“我这条破船,眼看就要沉了。”
“我没读过几天书,只知道你帮过我,我不能害你。”
“这个关头,我不能把你一起拖下水。”
温宴暂时收起本子,自信地笑着,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再帮你一次?”
林芳静静抽完那根烟,坐正身子,长叹一口气,答非所问:“温宴,你应该知道,干妈很讨厌你。”
“这些年,如果不是孙默群执意护着你,如果不是连夫人在连先生那里还有些分量,她早就让人杀你千回百回了……”
“这些话,不是在吓唬你。”
“刚才那些外国人,你也看到了。”林芳稍作停顿,眼眶泛红,声音有些哽咽,“那群畜生啊,是干妈专门从国外叫来,盯着我的。叶昆那里,大概也有。”
温宴蹙眉:“盯你干什么?是林正平的死没处理干净,白女士不信任你了?这个关头,她把那群可疑份子放在门口,是怕警方抓你不够及时么?”
林芳默默垂泪,摇摇头,笑容面前:“你别多心,不是老林的事。其实是……”
“其实不用告诉我这些。”温宴抬手制止,实则因为察觉她似有难言之隐,不便再追问。
问得太多,太迫切知道答案,反而令人生疑。
故而话音一转,重新翻开本子。
“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账目的事,我会尽力处理。”
“不管白女士是什么打算,我从师父那里接到的任务就是帮你。”
“现在没见到账目,我不敢托大,对你做出什么不切实际的保证。”
“但你至少应该相信,我有自保的能力。”
“……”林芳再次沉默,眼神变得复杂,似乎在脑海里挣扎了一番,终于开口,“也好,那我尽快说吧,小姜她们大概也拖不了多久了。”
听她这么说,温宴短暂地松了口气。
还好刚才打断了林芳的‘伤春悲秋’,她早已安排好那四个女孩儿支开白洁的眼线,很显然,是看她来了才把人带出去。
接下来的‘正事’,包括林芳刚才的感慨,想必都是不能让白洁知道的。
想到这层,温宴又把本子收起来,不打算记录了,而是趁着把本子放回包里的动作,打开夹层里的录音笔。
林芳接下来告诉她的,想必是命门,口述证据会更有力。
她目睹林芳从挂画后的暗格里取出两个陈旧的账本,递给她后,开始娓娓道来。
“这十年多,经过我手,所有见不得光的账目都在这儿了。”
“客户只有编号,绝大多数客户,我也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是什么身份。”
“面上的账目,江队长应该查的差不多了。”
“那些账目做的不算漂亮,以前的财务手段不算高明,一部分小额的异常出账只会在美容院日常开支上做手笔。”
“江队长估计很快会反应过来,我这里还有其他账本。”
温宴快速翻看着,尽可能把本子上的关键信息记在脑子里,迅速分析。
里面的数目触目惊心,林芳就是再没脑子,也不会允许她把这两个账本带走。
理清头绪后,温宴放下账本,问林芳:“财务经手的小额总共有多少?人还在么?”
林芳回答:“总共,好像也就两百多万吧,还是好几年累计在一起的。”
“人我不太清楚,江队长带人查账的第二天,我就向干妈求助了。”
“她知道我把一部分账交给外人做之后,大发雷霆……”
“实在是那些小额单笔数目不大,我以为不会有什么问题,没料到老林后来会出事,更没想到警方会借着查老林受贿的事儿查我这里的账……是我粗心大意了,哎……”
“反正当天晚上,财务就联系不到了。”
“我也不知道人是在警察手里,还是□□妈控制了。”
温宴安抚:“你放心,警方没有证据不会贸然抓人,查账第二天还不足以查出细枝末节的问题。”
“人大概率还在白女士手里,这是她留给你的缺口。”
“留给我的缺口?”林芳稍作思考,恍然大悟,连说话的语调都多了些活力,“你是说,干妈想让我把说不清的账都推到财务身上?”
“反正财务已经失踪了,警方要查就自己找人去。”
“她难道还没想放弃我……”最后一句更像是在问自己。
这话也传达出不少信息,温宴默默记下,语气严肃:“我只说大概率,并不能百分百肯定,这事白女士也没有知会你,不是么?”
“财务也有可能是察觉到风吹草动,自己跑了,这要交给警察去调查。”
既然林芳自己已经动摇,那就不能让她再指望白洁。
温宴继续分析:“所有账目都推给财务肯定不行,警方不可能采信。”
“倒是警方已经掌握的账目里,那说不清楚的两百多万,可以推给财务。”
“这个目的你清楚就好,警方问起来,你只说不清楚,再把这几天联系不到财务的事儿告诉警方,他们自己会推理其中的关联。”
“林正平受贿的证据在这个账本里吧?”温宴说着,指尖点了点茶几上左边的账本。
林芳微微蹙眉,有些迟疑。
温宴轻笑:“右边这个账本,顺翻入账,倒翻出账,前后貌似没什么关联。”
“但是倒翻省略了客户编号,看似更难让人看懂其中的关系,其实懂行的人只要按汇款周期核算账目总额,就能和前头的对上。”
“所以这本,是用来记录洗钱账目的。”
温宴边说边不动声色观察林芳的表情,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她没有停下,继续说出自己的分析。
“左边这本就更容易看懂了。只出不入,没有账户信息和流水明细。”
“支出详情有的是数字,有的是画‘正’字。我推测支出方式可能是现金,也可能是金条,或者其他可以称之为固定资产的东西。”
“每个客户的编号都不一样,有的是一串数字,有的是拼音加数字,还有不少组合符号,显然更注重隐藏客户的信息。”
“所以这本记录的,都是这些年你在白女士授意下的行贿支出。”
温宴说完,在林芳震惊的目光里,莞尔一笑:“我的推测,没错吧?”
“……”林芳做了几个深呼吸,问,“账本如果交到警方手里,他们也能这么快发现?”
温宴摇头:“从警方调查经济犯罪的思路推断,不会这么快。”
“我用做账的思路分析,把前后联系起来很容易。”
“他们用查账的思路找证据,恐怕会稳中求进,从头查起。”
林芳松了口气,两手交握,越发六神无主,看向温宴的目光里却多了几分依赖和信任。
她支支吾吾开口,问:“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干妈不知道这两个账本的存在,其实这是老林提醒我记的,他让我给自己留条后路……”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能不能直接交给警方?”
“但是又怕连累干妈,不论如何,是干妈养大了我,我不能忘恩负义……”
她确实是和叶昆如出一辙的江湖做派,重情重义,能明事理,但更擅长一意孤行。
“交给警方,确实是条活路。”温宴内心惊讶于林芳对林正平的信服,表面不动声色。
紧接着话音一转,告诫林芳:“不过绝对不能全交。尤其是记录行贿情况的这本,一旦交出去,牵一发而动全身,皆是被连累的肯定不止白女士。”
“现在只有你我知道账本有两个,不如干脆合并成一个。”
“右边这本,我看你习惯在账目记录之间空行,从左边这本找些无关紧要的人,包括林正平的行贿记录在内,挪抄到右边这本的空行里。”
“这只是权宜之计,警方一旦起疑,只需要划开纸张,发现新字迹下面的纸张白痕,就会发现账本有问题。”
“所以你要用容易比较渗墨的笔抄写,尽可能延迟警方发现的时间。写的时候底下垫两张纸,千万不要在下一页留下痕迹。”
“另外,人的字迹不是一成不变的。你在抄写的时候,要有意识模仿当前页面上以前的字迹。”
“时间充足的情况下,提前在废纸上练练。直接下笔,笔尖容易发颤,也会露出端倪。”
“至于左边这本,挪抄之后要尽快销毁。”
林芳边听边用手机备忘录记下,又问温宴:“这样做,干妈就不会被牵连了么?”
温宴仍然摇头:“这只能拖延时间罢了,不要小看警方的痕迹鉴定技术。”
“不管你通过何种方式,尽快告知白女士,要开始不动声色地往国外转移财产,准备好退路。”
林芳点点头,神色淡然。
她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也没有温宴预期中对白洁的担忧。
她会是这种反应,只有一种解释——白洁已经在做这些准备,林芳知道,白洁没有带林芳一起走的打算,林芳也知道。
那些外国人或许就是白洁准备好的退路上的必经之人。
所以林芳最初的消极应对,是因为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弃子,叶昆应该也是如此,只是他还不知道。
想清楚这些,温宴越发觉得时间紧迫。
沉默之中,隐隐传来警铃的声音。
温宴手势安抚林芳,独自去窗口,隐藏在窗帘之后张望。
果然,是江子成。
回头叮嘱林芳:“我来的时候没开车,江子成不知道我在。”
”你先拿财务失踪的事应付他,账本不急着交出去,可以先拖两天看看情况。”
“你这里拖的越久,白女士那里越有利。明白么?”
林芳应下,问:“你来过的事,我会让姑娘们保密。但是现在你怎么离开?”
“人能保密,外头的监控探头不会。”温宴否认林芳的回护之举,耐心安抚,“放心,我既然只是来走过场的,就不会让江子成拿住我的把柄。”
“让人安排一个单独的房间,再叫两个姑娘把东西准备齐全。”
“你先去应付江子成,为了避免正面遇上,我暂时在这里等房间安排好。”
林芳尽量跟上温宴的思路,又问:“那你在的事,我先不跟江队长提?”
温宴轻笑:“不用提,等他自己发现。发现不了自然最好。别慌乱,快去吧。”
尽管有温宴的安抚,林芳还是难掩慌乱之色。
对着镜子整理表情后,又把账本放回暗格里,背对着温宴操作了一番,然后离开办公室。
等确定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了,温宴才把包里的录音笔按停,又取出一双胶皮手套戴好。
打开暗格前先观察了一番,果然发现夹缝中有一根十多公分长的头发。
温宴小心翼翼取下后,打开柜子,拿到记录行贿信息的那个本子,快速拍照取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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