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落子
今晚必将是个不眠之夜,无论明早辰时谁会从这两艘航船上落地,九江之事都已成定局。
郭通判不敢让沈勋翼在自己的船上出事,所以只能选择两头都不得罪,他本以为沈勋翼老老实实地来跟他上了客船,这事就算扯不到他身上了,可惜这沈戎的儿子偏要一意孤行,使得他择不干净自己了。
可惜老天没赏脸,不给今夜落雨,这实在不是个适合杀人的好时候。
沈勋翼站在船尾的观景台上,正如此想着时,忽觉耳畔有脚踏于木板上的“嘎吱”声,沈勋翼急退了一步,手上没注意着劲儿,按着宴祈的肩头,就将他向下压。
这一片位置实在窄小,又偏巧旁边还有个木桶,不知是装了哪位虎兄的皮毛,血腥味透过木板的空隙一点点的向外钻,于是沈勋翼便自觉着向宴祈的边儿上蹲地近了些。
“待会对着那些拿剑要你命的人,沈世子也要这么毛手毛脚?”
沈勋翼缩了手,讪笑着道:“我吉人自有天相,幸好你没拿剑来,那这一劫我来保你平安。”
宴祈没理会沈勋翼的一番厚颜无耻,他试着静下了心,听到了在航船“呼呼呼”地行进声下,还伴着一道无规律地击打声。
没有了视线,其他的感官就会变得格外清晰,宴祈受不了那股动物的血腥味,便睁开了眼对沈勋翼挖苦道:“沈世子没怎么玩过火吧?不可惜,待会就能够一饱眼福了。”
沈勋翼一边掏着手袖里的帕子,一边徐徐道:“这么有把握?那不若我们来做个交易,不论待会儿是你我哪方的人冲了上来,都要去救对方一命。”
“不行,我太亏了,若是傅连云可能会放过我,但柳延玉来一定会要你的命。”
沈勋翼叠好了手里的帕子递给他,珍重道:“这是我绣的,便送你作遗物好了。”
那方帕子的一角上,绣着一朵白净的小梨花,宴祈把那一面翻折了过去,没再作声,这夜晚好长,他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与之静谧相左的是客船这边的一番烟花风月,他们相互推拥着怀里的花娘,嘴上还指指点点着那些低阶的影卫们动作快点,火廉和火石相撞出来的声音使得他们心痒了起来。
“花娘今夜真是好情调,装的一身梨花带雨模样,可惜啊,还是比不着那些窝藏着的豆蔻姑娘们。”
那花娘听了也不恼,随即把绣着梨花的胸衣向下拽了拽,羞怯怯道:“褚相公说着轻松,可要是再让哥哥们整孕了一个,奴可不会再去看管了。”
这褚相公干笑了两声没接话,他们都是干这刀口上舔血的活计,偶尔玩的过火,弄死了一两个便随手往九江里一抛了事,可要是留下根子就不成了。
她们沦丧于这地狱之中,身心俱疲,可一旦有了对日子的盼头,自然会想方设法地逃出去。
褚相公一想起来就觉着糟心,便起身灌了口烈酒,又把那碗反扣在了长桌之上,吆喝了起来:“弟兄们,九江这块底盘以后归谁说了算,就看今晚成败了。”
郭通判躲在了这舱室的板门后,双手扒着那木头边缘,贼眉鼠眼着冲褚相公笑了笑。
他听着吩咐安排好了一切,此时就是来通信的,既然两方都拦不住,郭通判便只能撒手不管。后船尾上木板的锁链被拉起,搭上了停载着的运船。
阴云遮月,他们行动了!
沈勋翼把身子仰高了些,他越过宴祈的颅顶看见了船头那边整装待发的影卫后,对宴祈无奈地笑着道:“天黑路滑,遂生侍卫待会可别忘了要拉我一把。”
宴祈低了点头,伏在了蹲着的双膝上,打趣道:“世子命贵,能赏我些什么?”
“我给你赢一艘船来。”
说罢,沈勋翼便急匆匆地起了身,时候到了,他不用再躲着了。
霎时间,货船下的每间船舱室内亮起了盏盏火把的光亮,这火光从尾舱室不断穿梭至了首舱,若是在天俯瞰,必能发现这点点的火光攒成了一条明晃晃的火线,不停跃动着。
宴祈把方帕收进了袖口内,他看出了沈勋翼想赢,从那会还没上船时,沈勋翼便已经布好了一个天罗地网的局。
彼时,哑奴已经怯生生地缩在了船板旁,这小孩怕火,却也不敢碰宴祈一点地方,他闭上眼时的睫毛不断颤抖着,却在听见了宴祈的话后,才乖乖张开了眼。
“睁眼,你来跟着他,下船给我报信。”
宴祈正准备走时,又像是记起了什么,转头对上了哑奴留恋的目光,最后交代道:“别怕,我不是去做危险的事。”
酉时一刻,那队拿着火把的将领们已经一一站在了褚相公他们的左右,和朗手里挟持着船老大,站在沈勋翼身旁。
那褚相公像是突然醒悟般,指着船老大的鼻子就开始脱口大骂了起来:“好啊你个老不死的,我还以为你是个有胆量的,几番劝你,你非要把这这批货再运回去,没想到是原来个吃里爬外的畜牲,那今夜,你就陪着他们一起去九江里快活吧。”
沈勋翼赏识这褚相公的气魄,都是穷途末路了,他也不忘去稳住人心,可吆喝两句谁不会,沈勋翼正想要开口鼓舞士气时,哑奴已经跺着小步急匆匆地赶来了。
他避着沈勋翼身侧的火把,正怯懦地不知往何处躲时,沈勋翼却回头看向了他来时的方向,船尾的观景台上空无一人。
“你家主子好狠心,知道我拦不住他,却还是把你抛给了我来绊脚。”
和朗立下便反应了过来,正想要开口询问时,沈勋翼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他拿了整艘船的人来作诱饵,便一定是胸有成竹,知道我们赶不及他,追根溯源,现在唯有先解决眼下。”
这么一时半会的功夫,那褚相公也是估计出了胜算,他一直没敢下令是在看沈勋翼的意思,他在心里盘算着用船老大来为自己谋一条生路,可殊不知他自己早已被人盘算成了一枚弃子。
和朗踢了踢自己挟持着的人质,那船老大立马反应了过来,对褚相公好言相劝道:“褚哥你听弟弟我一句劝,那柳府的大人不是什么善哉,你不如叫兄弟们放了剑,免得今夜闹得血流成河不是?”
“呸,下三滥的狗痞子,当年若不是柳家唾给了你一口唾沫星子喝,能有你今日站在这对我说教。”
沈勋翼不想浪费这口舌之争的功夫,况且天快亮了,一切都要有个了断了。
沈勋翼转身抽出了自己存放在和朗腰上的佩剑,又让那些个拿着火把的将领们都站远了些,随后托着剑柄向前迎战,那剑刃在木板上划出了一道深痕,这不是那些影卫们在战前给刀剑淬火能有的效果。
那褚相公也不甘示弱,随即便拖起了脚边那砍在木嵌里的石板斧,这石板斧的铁身上亮着硕眼的光泽,虽看起来似有十几石重,可在褚相公手里却像舞剑般那样轻松。
以卵击石最是愚蠢,面对着凶猛的野兽要学会伺机而动。
那褚相公和沈勋翼一般高大,可却比他体型宽阔许多,立时他便有了侥幸心理,后脚一蹬,在疾驰到沈勋翼跟前时,举着重斧来了当头一劈。
沈勋翼当然躲闪不急,可也没正面迎敌,他弯腰下躬,在假意拿剑格挡的同时,向褚相公摆腿横扫,沈勋翼在他挥斧落空的时候,回身便用剑在他的臂膀上划了一道血口。
那褚相公不甘示弱,捂着伤口想要再战的时候,沈勋翼开口了:“在下仰慕侠士的一番忠心耿耿,我若是说,你主子从头到尾都把你看作成一颗弃子,你必是断然不信,可你们既然走了这一趟海,你主子必是已经和你商讨过了计划,他或许会说有人在船上接应你,叫你放心地走完这批货,可你等来的确是我爹手下绿营军的人,我猜,你还想再拖会时间,来等等看对吧?”
“你看见他们拿着火把了,我大可让这些人放手,来印证你心中的猜想,货船下有我一早就备好了的木筏,你可以不信我的话,那便是按你主子的预想走,我站在木筏上,远观你们在这火烧连船上的奇景,倒还真有点痛快人心。”
褚相公没接话,他背对沈勋翼站着,距他两尺便是被挟持的船老大,褚相公看了看他痛惜的神情,身后响起了一众影卫们放下兵器的声音。
褚相公知道自己输了这场战役,同时也输掉了他自己。
天亮了,江水的一面上撒下了点点日光,这两艘航船快靠近荆州的码头了,九江之事已成了定局。
褚相公已经过惯了这种颐指气使的日子,他以前没遇到柳家人时,还是瘦骨嶙峋的时候,他可以去街头卖艺,来混口饭吃,可现在却只能拖着这身膘肥体壮的身子去四处逃命。
他不愿去过这样的日子,梁京回不去了,荆州他也不敢下船,唯有这片九江,是他唯一能选择的栖身之所。
沈勋翼扔剑挡在了褚相公身前的那块木板上,出声提醒道:“初晨的江水可是冷的很,若是我花银子买你的命,你可愿跟我走?”
“再换个新的狗主人吗?”说罢,还不待船老大的阻拦,褚相公已经跃身跳进了这翻涌着的九江中。
褚相公的石板斧还在原地立着,而船老大反而假惺惺地把沈勋翼刚才丢出去的佩剑给捡了回来。
沈勋翼没接,反而是去解了那石板斧上缠着的绷带,在晨风的徐徐之中,松开了手,让他在九江之上飞舞昂扬。
“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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