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二章道别
真心的话语的力量是那么大。
或许在昨晚读的时候,及川已经把所有该悲伤,该感动的泪都哭完了。
他在读这封信的时候尤为克制。
他相信奈绪小姐在落笔的时候也是如此。
虽然悲痛,但更多的,是满怀对怜南未来的祝福和愿许,希望她能幸福下去。
成田一家人被通知之后,从仙台赶过来东京的医院,在病房外,及川对他们说:“她哭着睡过去了。”
“……那就好,睡一觉,醒过来就好了。”
一郎沉着脸:“我们很抱歉。”
“怜南她……”美子捧着脸难过的说:“我们已经知道全部的事了,是藤吉先生告诉我们的,没想到……铃原小姐会……我们都还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好好感谢过她。”
及川摇摇头,安慰他们。
成田步转过身,眼泪忍不住又一次流出来。其实他们早就到了,只是不敢进去再增加怜南的负担。
在门外,他们一同听了铃原小姐的信,他现在只觉得悔恨……
他果然是个垃圾哥哥,他就不是个东西,一直以来,他嫉妒谁不好?他那么多年来竟然嫉妒了一位如此爱护着怜南的母亲,他更曾经觉得,那个女人明明不过如此,根本不值得怜南惦记着她……
他真的做错了。只是,如今他也无法再挽回了。
昏昏沉沉之中,怜南感觉把身体所有水分都哭出来,就是很干、很渴。她突然很想喝杯饮料。
大抵是托妈妈的福,要她心想事成。
在她面前,蓦然地出现了一间老式风格的咖啡厅,门口点着一支有些年头的街灯,明明灭灭,眨得人头晕。
怜南知道自己又在梦中,她呆了一会儿,不想醒来,却有些近乡情怯。
妈妈啊……
我想要见你……
让我再一次,见到你……
“妈妈……”
她终于鼓起勇气,推开咖啡厅咿咿呀呀的店门走进去。
门檐的铃铛发出哐噔一声。
她心悸了一下。
一个女人坐在窗边的位置,跟她微笑,招着手。“我在这里,继美。”
怜南愣住,怔怔地看着那个女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来都来了,不坐下说说话,喝杯饮料吗?”女人提醒她,大方的说:“我请你。”
因此怜南笑了,“我来了。”
她恍惚的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踏,踏,踏,不知何时,她的脚换上了她一直渴望与妈妈见面时要穿上的,带了一点点跟的高跟鞋,踩在咖啡厅的木板地上,发出非常优雅、清脆的脚步声。
她穿着飘逸的水蓝色连衣裙,略过咖啡厅的桌角。
她的脸上挂上最甜蜜可爱,最能让人动容的笑容。
她走到了女人对座,缓缓拉开椅子,坐下。
大理石的桌底下,两个人的脚尖很近的挨着。
“我点了冰淇淋苏打,继美现在还喜欢吗?”
女人温柔的嗓音响起。
“喜欢,最喜欢了!”
怜南猛地点头,破坏了刚刚她所塑造的成熟稳重形象,不过也没关系,她取笑道:“妈妈,你终于还是请我吃冰淇淋苏打了!”
“怎么,不好吗?”
“哈哈哈,当然不是!你还记得嘛……我们第一次在学校以外见面,在这个咖啡厅里,你说我奇怪,”怜南眼神一变,惟妙惟俏的扮起来奈绪冷漠假正经的口吻,“为什么不乖乖吃晚饭?你这小孩这么晚一个人在外面干嘛不回家?嗯……还有还有!……冰淇淋苏打是饮料,不是食物。”
哎呀,大概具体的话就是这样……怜南也记不太清了。不过她还记得,她小时候就很好脾气,听到她这样说也不气,只是觉得这位老师很有趣。
“你啊!”
铃原奈绪忍俊不禁,这个怪小孩,原来从初见面,到现在,一直都没变过。
活泼又成熟、古灵精怪又爱作些小恶作剧。
嘻嘻嘻!
怜南觉得自己那是彩衣娱亲,谁叫妈妈平时都不言苟笑那么严肃,她当然要逗逗她开心呀!
她们相视一笑,奈绪道:“时间不多了,继美有什么想做的吗?”
怜南不舍的流下眼泪,赶紧擦掉,撒娇道:“我……我想再一次跟妈妈握着手。”
“好。”
奈绪恍然……
她垂眸,看着小女孩放在桌上捏紧一团的手,怜惜的伸过手,搭在上面,握好。
“继美,记住妈妈的手,无论多久,记住这个触感。妈妈的手会一直握住你的。”
“嗨……”
怜南低垂着头,默默反手捉紧妈妈的手,就像小孩子走路时捉着妈妈掌心的那种。
“……”
她悲伤的感觉到,比起自己因为身体虚弱而冰冷的手,妈妈的手温度更低,不似活人……
“继美,想起我时,每次都开开心心的想,好不好?”奈绪摇摇头,目光柔和,宽慰的比较着与八年前那只小手相比,如今已经变得有了更多经历的,长大了许多的手,自豪的说:“我最喜欢你笑得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模样,真的很好看,我的女儿是全世界最漂亮、最可爱的女儿。”
怜南却忍不住扁着嘴。
她记起来了,妈妈的手,以及属于妈妈给予她的触感,她终于全部记起来了。
【“——继美,就算我们分开,只要你记得此刻紧握的触感,我们终有一天可以彼此相认。”】
是温热的。
怜南盯着奈绪,默默记住她的模样。
——刘海,还是中分的,头发不长不短,刚好及肩。
——脸上,眉间有些皱褶,眼角却没有笑纹,她还是不爱笑,爱皱眉。
——还有,又直又挺的鼻梁。
——她的妈妈,是一个大美人。
“再见,妈妈。”
当窗边斜斜扬洒着的一抹光辉隐去,重回黑暗,刺眼得让人流泪的太阳正挂头顶之上。
日光高照。
似乎她梦里的触感,声音,和倩影从未存在,刚才还坐着的女人的气息宛如泡沫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咖啡厅也消失了。
怜南抬起头,仰着,看向天空。
“我会好好生活,会好好欢笑,会笑着想起妈妈。”
“……会爱着别人,会爱着自己。我最爱你了,妈妈。”
无声无息宛如透明的泪落到地上。
她醒了。
枕边,还是那个少年,脸色青白,正累的趴在床边假寐。
而无论是真的幻影,还是假的梦,又或者是现实中的妈妈,都已经走了。
她的现在,只留下现在还能留在她身边的人。
“哈哈,哈哈……”
怜南眼睛干巴巴的,何止心酸的笑了出声。
原来这世间并没有亘古不变的人和承诺。没有人会一直在原地等你,没有承诺会一直等着你去实现,没有了。
原来,没有了。
“……不用笑也可以的,哭也可以的,小怜南。”
及川低低的道,不知道说什么才可以安慰到她。他本就睡得不沉,一直捧着怜南的手,在女孩睁开眼的那刻便有所察觉。
“不不…我不哭了……”
说着,怜南用另外一只手揉了揉一觉醒来之后僵硬的脸蛋,让表情舒展开,她眼见及川露出更加惊恐的表情,立刻解释道。
“前辈你不要担心我,我真的恢复理智了……我、我梦见妈妈,然后想起了,她的手的触感……”
女孩有些语无伦次,让人听得不知所云,可少年还是全盘接受的认真听着她说。
“是的,我曾经握住过的,我还记得那种触感,很温暖很温暖……我得好好记着她才行。”
“我要以她希望的方式去记才行,因为我其实不该怨什么的,前辈你懂吗,我和妈妈之间的回忆全部都是那么快乐,我想起她,我没有一点值得痛苦的事。”
及川看着她,不断点着头以表示理解。
怜南苦笑了笑,“可是,我可能要再努力一点,再多一点时间,才能做到。我想,妈妈应该会等我的对吧?”
“……一定会的!”及川沙哑着喉咙,肯定地说。
怜南呐呐的嗯了一声,还是觉得虚无。
她们分开的时候,妈妈让她抓住她的手,告诉她,只要记得紧握的触感,她们终有一天可以彼此相认。
在梦里,她真的好像再一次被妈妈握着手,那种感觉好幸福,好像真的一样。
可现在她的手又变得空落落。
女孩转头看向窗边,有些疲倦,脸上的笑容慢慢放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外面风景。
医院外的风景大多是些花花草草,为了照顾病人的心情需要,他们一望出去,能见到绿意盎然的花园里有小孩子们追着跑,也舒心一些。
可是她或许赶不上好时间来,现在冬季一来,别说花,连树枝都秃了。
厚厚的一层雪霜铺在上面,白茫茫的一片空白,映进她的眼睛,抓不住任何东西。
唉。
及川蓦地出声了:“小怜南,成田阿姨叔叔还有大哥全部都来了哦。可他们说就等在房门外,想给空间你和奈绪小姐……”
怜南刷地转过头来。
及川一看她模样,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立刻扶她起床,看怜南站稳了,便放手,然后任她一个人跌跌碰碰的撞出门外。
少年深深的看着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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