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一课
学生寝院坐落于书院后山，周边林木繁茂，隔绝了燥热的天气，也隔绝了繁杂的红尘。
在这样安静舒适的环境下，林烟睡得十分香甜，做了一夜美梦。
就在她抱着足有人那么大的烤鸭狂啃的时候，那光秃秃的鸭头忽然转过脸，张开扁扁的鸭嘴冲她喊道：“还在吃，你要迟到了，这月全勤又没有啦！”
全勤又没有啦！
林烟一个激灵从榻上弹起来，伸手就去枕边摸手机。
当然摸了个空。
睡蒙了的脑袋还没清醒过来，就听见叶彦的声音从里间传了过来：“起来了没有？快来给我梳头，要迟到了！”
是了，今天是少爷第一天上课。
林烟匆匆爬起来，刚走进里间就差点被地上的行李箱绊个跟头，只见叶彦坐在榻上，正在弯腰穿靴子，一头瀑布似的长发从肩头滑落，柔顺地垂在脸侧，平白多了一分凌乱美。
“书院发的校服呢，快给我拿来！”叶彦穿好靴子，连声催促林烟。
校服？
林烟回过神来，忙去行李箱里翻找。
白的、绿的、带花边的，丝的、绸的、缎的，快要看花眼了。
“快点，找到了没有？”叶彦一边收拾书袋，一边问道。
林烟翻了一个箱子没找到，又去翻另一个箱子，越翻越急躁。
好想给临池打个电话，校服放在哪里了？
“找不到算了，先穿一件别的，快来给我梳头。”叶彦说着随手拿起一件白衣。
“找到了！找到了！”
林烟从昨天换下来的衣服下面找到了校服，急忙递给叶彦，然后拿起梳子和发冠，准备给他梳头，结果这少爷就直挺挺地站着穿衣，一点也不顾及这两人的身高差。
林烟攥着他那一大把头发，怎么都塞不进发髻，举得胳膊都酸了，便道：“少爷，您要不坐下来，我这举着手不好发挥啊！”
叶彦一边系腰带，一边回道：“我坐下没法整理衣衫了，你站到榻上去。”
正此时，外面响起了三声钟声，仿佛在给还未到课堂的学生发出最后通牒。
时间紧迫，林烟一脚踩上床榻，胡乱把少爷的头发硬塞进了发髻，也不知扯掉了多少根头发，好赖是把发冠戴上了。
这逆天的发量，林烟又羡慕又痛恨，跳下床榻抬头看了一眼。
呃……好像发冠有点歪了，算了，顾不上那么多了！
勉强整理好仪容，叶彦抄起书册便往外冲，头也不回地吩咐林烟：“已经开始上课了，你拿上书袋快点！”
林烟二话不说抓起桌上的书袋，一只脚刚迈出门槛，忽然想起自己还穿着里衣，急忙放下书袋，朝着叶彦喊道：“少爷你先去，我马上来！”
林烟找出自己的那套校服，因为书院学生都是男子，给书童准备的衣服也是男款，林烟便索性跟叶彦一样扎了个发髻，匆匆收拾好后便抱着书袋奔出了寝院。
小跑着奔了一会儿，林烟突然放缓了脚步，越走越迟疑。
太安静了，既没有人，也没有读书声。
是这条路吗？
林烟回头望了一眼，曲径深深，林木森森，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个世界对路痴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林烟站在原地，四下张望了一番，只见远处一座三层小楼十分显眼，雕梁画栋，气势恢弘。
一个学校最豪华气派的建筑，大多是主教学楼，第一天上课，八成就是在那里！
林烟把书袋往肩上一跨，一路朝着那小楼跑过去。
眼看着小楼越来越近了，林烟心中暗喜，不料脚下忽然一绊，她一声惊呼，整个人扑到了地上，同时道旁的树丛里响起“咚”的一声，伴随着另一声惊呼。
林烟坐起来，看见绊倒自己的是一截树藤，顺着树藤看去，就见一个身穿校服的男子从地上爬起来，粘了一身的尘土落叶。
那男子胡乱拍了拍身上的尘泥，抬头看见林烟，便朝这边走过来。
林烟急忙站起身，匆匆整理了一下仪容。
那男子已经走到了跟前，十分无礼地冲着林烟“喂”了一声，却在看清林烟的脸后愣了一下，用探寻的目光在林烟身上打量了一番，最终将目光停在了她的胸口处。
这行为可说得上是冒犯了，林烟将书袋挡在胸前，戒备地问道：“抱歉，请问阁下是？”
却见那男子很不屑地笑了一声，吊儿郎当地抱起手臂，斜倚着旁边的大树，说道：“哪家的公子哥儿啊，居然还带着侍女，到底是来读书的，还是来混日子的！”
呵！遇上个没型没款又口无遮拦的！
林烟不理会他的嘲讽，看了一眼那男子落地的地方，只见松软的土地上有一个浅坑，里面有一截刚刚折断的枝干。
林烟便笑了笑，琉璃似的眼睛里光华流转，回道：“不管是哪家的公子哥儿，他现在在课堂上听先生讲课呢！不像某些人，居然明目张胆逃课来爬树！”
那男子被人发现违纪，竟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十分好笑地问了一句：“听课？”
男子指了指林烟抱着的书袋，笑道：“笔墨纸砚都没带着，他听哪门子课，八成是翻墙出去摸鱼了吧！”
林烟闻言心下一沉，抱着书袋的手紧了紧。
少爷没有文具，在课堂上还好吧？
叶彦不太好。
上课第一天他就迟到了，幸运的是他不是唯一迟到的，前一天跟他冲突的王府尹的公子王驰也迟到了。
这两个互相看不过眼的人，此时并排站在先生面前，默契地放下了对彼此的成见，乖顺的如同两只小鸡仔。
“嗯——”
那留着两撇八字胡的先生拖着长音嗯了一声，给自己嗯足了范儿。
“一个是家里有权有势，一个是家里富贵泼天，但是老夫奉劝你们一句，在这南金书院，名望财权便都如尘土一般，就算是皇亲国戚，来了书院也得遵守书院的规矩！”
一向彬彬有礼的叶彦低头称是。
嚣张任性的王驰竟也老实地接受了训斥。
“第一天上课就迟到，你们若是对我章瑾有意见可以直接提出来。”章先生摇头晃脑地说道。
两人齐声否认。
“既然不是对老夫有意见，那便是你们怠慢课程、无视学院纪录，按照院规，每人十尺，伸出手来。”章先生说着拿起了戒尺。
幸好学院的戒尺只是一条竹片，不是带刺的狼牙棒。
叶彦伸出左手，沉默地忍下了这十尺。
王大公子就娇气多了，打一下嚎一声，到后来没忍住吐了一句脏话出来，急忙捂住嘴巴。
可惜晚了，章先生的耳朵已经受到了荼毒，八字胡当场就飞了起来。
“口出恶言，祖鲁无礼，再加十尺！”
又是一阵鬼畜狼嚎，好在这一回王大公子总算忍住了没再说脏话。
章先生把戒尺丢到桌案上，点燃了熏香说道：“去外面将院规默写十遍，一炷香后交给我，写错一个字回去抄一百遍！”
两人领了罚，便来到院子里，坐在了小石墩上。
王驰举着左手不住吹气，等着书童给他把笔墨纸砚摆好，一扭头却见叶彦独自坐在石墩上望着远处发呆，心下不禁怀疑：他怎么这么淡定，难道他都背过了？
王驰的小书童在规训石和小院之间来回跑，给王大公子背院规，才不过写了几条，两人已经双双累成狗。
一抬头，却见叶彦还在坐着发呆，连笔墨纸砚都没拿出来，王驰不禁邪恶地想：“就一直发呆吧！到时候背不过、写不出，这院规一共几百字，回去抄个几万遍，累死你！”
王大公子不知道，其实叶彦只是表面淡定，内心已经把林烟骂了好几遍了。
这蠢丫头，跑哪儿去了！
没有笔墨纸砚，怎么默写啊！
一个字一百遍，回去你给我抄！
林烟打了个喷嚏，有些莫名其妙地揉了揉鼻子，思忖片刻，忽然软了脸色，对眼前的男子柔声道：“我家少爷很上进的，我正是要给他送文具过去呢！敢问公子，去课堂应该往哪边走哇？”
男子挑了挑眉，似是没料到她突然转变了态度，伸手往小楼的方向一指。
林烟点头道谢，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步看向男子，果见他一直在看着自己，便问道：“公子不去上课吗？不如一道去吧！”
男子大笑一声，倚着大树枕着自己的手，回道：“那章瑾讲课我不爱听，不去！”
林烟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小楼，心想：“若是逃课，在离课堂这么近的地方逗留，也太容易被发现了。”
“公子，我也不爱听那些老学究讲课，反正我家少爷也就是听课做样子，有没有文具也无甚关系，不如你带我在书院里逛逛吧，我对这里实在是陌生的很，随便一走就迷路。”
“带你在书院里逛逛？”男子笑了一声，“你在逗我吗？在学院里到处走，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逃课吗！”
“怎么会呢！我这一路走过来，连半个人影子都没看到，不会被人发现的。”林烟缓步走近男子，忽然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拽着他便往小楼相反的方向走，“公子就别推辞了，跟我一起走走呗！”
那男子对林烟的行为反应非常大，大叫道：“喂喂，放手放手！男女授受不亲！快放手，再不放手我打你了！”
林烟才不怕他，反正少爷说过，在书院这种地方，王公贵族也不敢造次。
凭着林烟对这货的判断，这人的话得反着听，他说那小楼是课堂，那就定然不是课堂。
林烟知道他不想上课的心思，只要他强烈不想走的路，必然就是往课堂去的路，就这么一路试探着，居然真就被她走到了。
看见那清幽小院的瞬间，林烟简直要喜极而泣了，拽着男子就奔了进去。
叶彦也要喜极而泣了。
一炷香就剩下最后一寸了！
“少爷！”林烟刚唤了一声，便被叶彦伸手一阻，止住了话头。
只见叶彦手脚麻利地从书袋里拿出笔墨纸砚，刷的在石桌上展开，沾了墨便开始奋笔疾书。
那一气而成、一蹴而就的劲头把在场几人都看愣了。
片刻后，只听王驰的书童小声提醒自家主子：“少爷，您赶快写吧，第十份还差着好几条呢！”
王驰这才回过神，忙埋下头继续写。
叶彦最后一笔刚落下，一个小童便从课堂里走了出来，对着院子里的几人一拱手，说道：“先生请两位生员进去。”
小童说完看向林烟身旁的男子，伸手向他示意道：“这位生员来迟了，也请一起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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