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步崖上渡仙桥

观影大师沿着湖岸独自走在最前面，孙无恐和唐森亦步亦趋紧随在后，柔软洁白的沙滩在脚下沙沙作响。明月当头，湖面上波光粼粼，仿佛万千萤火浮游。

        “搞什么鬼，神神叨叨的。”孙无恐不满地嘟哝。他问了大师好几次这是去哪，观影只是莫测高深地笑笑，不予作答。三个人已经闷头走了半个多小时了，唐森能分辨出他们正沿着湖岸朝东行进，与湖滨泳区是反方向。

        “那些妖怪看上去都很年轻，不像大师他们。”唐森打破了沉默，用手指指前方的观影说，“仙人就不能变化得年轻点么？”

        “怎么被那个云中蕊舔了一口，就惦记着人家年轻漂亮了？我可告诉你，她是条蟒蛇精。”孙无恐笑嘻嘻地说。

        “我说正经的。”唐森怒道。

        “这是我的本来面貌。”观影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回答唐森，“我们是太古时期成仙的凡人，一直保持成仙时候的本貌。我们本来就是人，人就是我们的真身，不像那些其他族类的妖怪，需要变幻人身。凡人修道不易，哪怕很有天资，等到修成正果时，大多已经年迈，所以大部分上仙都是糟老头子。”

        “你的真身是什么？”唐森转头问孙无恐，这个问题憋在他心里好几天了。

        “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现世的时候就是人形，所以你看到的我就是我。”孙无恐摸摸自己的脸说。

        唐森心中石头落了地，他还真担心孙无恐某天会像排骨夫人那样突然现出原形，让他无所适从。

        “孙无恐是个特例。”观影说，“上界流散的至阴能侵染万物，但是一般都是生灵。其中飞禽走兽最容易接纳至阴，然后是林木花草。它们在胎儿时期或者胚芽时期沾染至阴，一出生就成了妖怪，称作现世。有极个别的人类胎儿也会沾染，但是很罕见。而像孙悟空这样由石头接纳至阴现世的更是少之又少。”

        “那排骨夫人是怎么回事？她的真身是一副人的骨架，她是由凡人成妖的还是别的什么？”唐森问。

        “就知道你绕来绕去还是为了打听她。”孙无恐插口说。

        “排骨夫人是凡人成妖。”观影答道，“只是她原本真身的血肉因为某种原因消失了，只剩下一副骨架，所以现在骨架就是她的真身。”

        好吧，至少她本来是个人，唐森略感释怀。

        “你岁数也不小了，你怎么没变成个糟老头子？”唐森问孙无恐。

        “我就永远是这个样子了，帅不帅？啊哈哈哈。”孙无恐得意地大笑。

        “妖怪不一样。”观影说，“他们成年后就会停止生长，无论是真身也好，变幻的人形也好，都保持当前模样不再变化。不过每个妖怪成年的时期不同，有的五六岁就能成年，而有的到三十多岁才成年。孙无恐是二十多岁成年的，所以看上去始终就二十多岁。”

        “那不是和长生不灭差不多了？”

        “可是他们终究会死，阳寿毕竟有限，所以妖怪都拼命追求永生。生灵就是这么贪婪，青春常驻也满足不了他们。”

        唐森默然。能够青春常驻是所有人的梦想，可是如果没有永恒的生命与之对应，那么最终还是尘归尘，土归土。他能理解为什么妖怪对于修仙求道如此渴望，他们天生站在一个较高的台阶上，所以追求的东西也就更高些。而且说不定他们还有另一层动力，就好像孙无恐常说他是天上掉下来的，想回去天上看看究竟是从哪掉下来的。寻本溯源也是人性根本，也许所有妖怪都有这种潜意识下的冲动。

        “我们到了。”大师停下了脚步。沙滩上出现了一丛莲花，深深植根在沙里，在潮水的冲刷下微微摇摆。

        “跟紧我，千万不要离远。”观影说着，一步跨上那丛莲花。莲花起了变化，沙底的根须钻出，绽放出新的花朵浮在湖面上。观影往前走去，莲花在他前方不断生长，逐渐形成一座浮桥。

        “跟上啊，愣在那干嘛？”观影对身后傻站着光顾看热闹的两人说。唐森如梦初醒，这才有样学样踩上莲花。他小心翼翼地下脚，生怕踩折花朵，可是脚底触感坚实，莲花完好无损，他才放心地站上去。唐森整个人似乎是悬在莲花上方，双脚并没有接触到莲花。这种有违基本物理常识的现象在他看来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脚下的感觉那么不真实，让他走起来不禁摇摇晃晃。

        “喂，站直了走，喝多啦？”孙无恐在身后推了他一把，唐森差点摔下桥去。

        “多走几步就习惯了，不过别太慢，莲花桥会消隐的。”观影大师回头嘱咐了句，继续往前走去。果然，孙无恐的身后，莲花已经开始凋谢，慢慢沉入水中，唐森赶紧迈开腿，紧紧跟随在大师身后。莲花桥一路向着湖的正中心延伸，白天隐约可见的浮萍岛此时在月光下渐渐显露真容。那是一大块平整的岩石，几乎没有任何起伏，像块木板一样漂浮在水上。三人足足走了将近半小时，才踏上坚硬的地面。眼前的小岛差不多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基本成圆形，上面空无一物，浮萍岛这个名字取得很贴切。

        “孙无恐，瞧见什么没有？”观影问。

        孙无恐左看右看，四周除了地面就是湖水，哪有什么东西？

        “走近些你就能看见了，来吧。”观影朝前走去。在即将到达小岛正中心的时候，孙无恐停住了脚步。他中了邪一样瞪着空空如也的前方，头越仰越高。唐森顺着他视线看去，那里什么也没有。

        “看见什么了？”唐森很是恼火。妖神的世界太讨厌了，孙无恐一定看见了某种东西，而自己作为凡人却看不到。这样东西显然令人震撼，不然孙无恐的神情不会像个傻子一样。

        “说呀，看见什么了？”唐森大吼。

        “门，好大一扇门。”孙无恐仿佛梦呓一般说道。

        “不错，无中生有之门。唐森，别急，你可以透过我的眼睛看。”观影将手搭在唐森肩上。眼前的空间发生了扭曲，不停闪动，就像信号不良的电视机屏幕。等到闪动停止，一扇若有若无的透明石门出现在唐森面前。唐森的呼吸几乎为之停顿，这扇门太巨大了。他的头和孙无恐一样越抬越高，可是石门似乎直达天际，根本看不到上沿。这扇门形制古朴，闪着银辉，唐森之所以觉得是石门，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了石质的纹理。然而门是透明的，唐森的视线穿过石门，可以看见另一边的岛石和湖水。

        “这是通往上界的门户。”观影转头看着唐森说，“佛祖想见你，安排我带你来这。”

        唐森大吃一惊。“佛祖要见我？为什么，在哪，什么时候？我是个凡人，见我干嘛？”他语无伦次，一连串问题不经过思考直接从嘴里蹦出来。

        “别急。”观影和蔼地笑笑，“佛祖还没到，他让我带你们俩先参观一下，想不想进门看看？”

        两人一个劲点头。当然想啊，这不废话吗？

        “你是凡人之躯，进不了无中生有门，只能透过我来看。站在这里一步也别动。”观影大师嘱咐。他的手牢牢按住唐森肩膀，另一个半透明的形体从大师身上涌现，一个半透明的观影大师。

        “这是你的灵魂？”唐森问。

        “差不多吧。你们凡人的叫灵魂，我们仙人的叫作元神。”大师的元神离开了本尊，走到大门前，“孙无恐，过来推门试试。”

        孙无恐三步并两脚跑去，双手用力一推，手掌穿过了门，差点一个跟斗栽倒。观影大师哈哈大笑。

        “好你个观影老头，竟然戏弄我！”孙无恐忍不住骂娘。

        “只是让你了解下无中生有门的性质。”观影说着将手放在门上，大门徐徐开启，“进来吧，你是妖怪，至阴体可以通过这扇门。”

        “如果是凡人呢？”孙无恐问。

        “普阳普阴会被这扇门碾成虚无。”

        大师的元神当先进入，孙无恐立即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大门里面是一片空旷的原野，头顶是纯粹的黑暗，脚下是灰色泥土，没有任何生命迹象，连根草都看不见。

        一阵吵闹的乐声扑面而来，原野上，两名异常高大的胖子背对他们正在翩翩起舞。这两个胖子和金刚力士一样高大，横向比较更是远远超出。他们身披金甲，头戴金盔，一看就不是凡间人物，而是上界神将。其中一个胖子手里拎着台录音机，另一个胖子则一手提着一个高音喇叭。两人随着音乐不停舞动，动作惊人地一致。唐森十分惊讶如此肥胖之人身段竟然如此柔软，他们跳的舞类似霹雳舞，浑身关节好像折断一般，但是行云流水，整齐划一，唐森和孙无恐两人不禁同时看呆。这音乐唐森相当耳熟，是一首网红的曲子。

        “咳咳。”观影大师咳嗽一声。两个胖子醉心于舞蹈和音乐，完全没听见。

        “嘻哈二将！”大师低喝一声，音量虽不高，却令人震耳发聩，在原野上远远地传播出去，隐

        隐有回音传回。两个胖子这才发觉有人到来，连忙关掉音乐。

        “哟，大师，您怎么来了？”一名胖子武将问。

        “是啊，大师，您不是该忙着选拔的事儿吗？”另一名胖子也问。

        “孙无恐，介绍一下，这两位是看守无中生有门的嘻哈二将。”观影说。

        一名胖子皱起眉头说：“大师，怎么带个妖怪进来？咦，这小子不是上次被抓来那个？”

        “不错。”观影答道，“佛祖安排的，带他参观下。”

        “我是凶嘻嘻。”一名胖子伸出巨掌对孙无恐说，“你小子有点本事，上回可把莫高峰搞惨了。”

        “不足挂齿。你好，凶先生。”孙无恐极少见地客套了一下，伸出手与胖子相握。他的人只有凶嘻嘻一半高，手掌不及对方三分之一大。

        “我是猛哈哈。”另一个胖子伸出手拍了下孙无恐肩膀，孙无恐差点一个跟斗摔翻在地。两个胖子长得极为相似，一看就是兄弟俩，唯一的区别是猛哈哈下巴上多了一撮胡须。

        “行了，两位神将你们忙自己的去吧，我带他稍微转转。”观影说。

        “这里有啥好转的啊？”凶嘻嘻咕哝一声，和猛哈哈退到一边。

        孙无恐跟着观影往前走了几步。“这，这就算到了上界了？”他四处张望，荒野一望无际，没有尽头。他被弄糊涂了，他可是去过莫高峰的，跟这里可完全不同。

        “前面地上有什么？”大师的元神问。

        孙无恐仔细一瞧，前方不远处有条窄窄的地沟，左右无限延伸将荒野一分为二。

        “不就一条小沟吗？”孙无恐回答。

        “你试着跨过去看看。”

        孙无恐前行几步，来到地沟前。这条沟的宽度不会超过二十公分，一步就能跨过去，不过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有多深。既然观影老头这么说，这条沟必有古怪。他在沟边徘徊，想弄清楚到底有什么玄机。

        “别研究了，你跨就是了。”观影催促。

        孙无恐小心翼翼伸出右脚，往前跨出，等他脚掌落地，他的右脚依然在原地，而地沟还在他身前。邪门！他再度尝试，无论试了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孙无恐沿着地沟走开一段距离再试，始终无法越过。他停下来左右望去，地沟伸向无穷远方。不用想，按照仙界那种一贯愁死人不偿命的做派，必然是没有尽头的。

        “跨不过去。”孙无恐放弃了，垂头丧气地说。

        “这不是什么沟，而是一道山崖，佛祖取名为一步崖。”观影说，“看似只有一步之宽，实际上只渡有缘人。一步崖对面就是上界，跨过去后，从此脱离凡尘。当年佛祖悟道，推开无中生有门来到这一步崖前，在这里静坐了七天七夜，最终踏出一步，成为第一位神佛。孙无恐，这一步崖亘古存在，早于任何仙人，这是天道所在。”大师的神色变得庄重无比。

        怪不得，佛祖也用了七天七夜才跨过去，孙无恐顿时心理平衡了。“渡仙桥呢？我怎么没看到哪里有桥？”

        “哦，你从哪里听来的渡仙桥？”观影微微一笑，也不深究，“渡仙桥并不是桥，而是你头顶的天空。”

        孙无恐仰头望去，头顶一片漆黑，没有任何星辰，根本无从分辨远近。这哪里是天空，只是一片黑色空洞。“什么意思，不明白。”

        “我们头顶上方是佛祖的右眼。佛眼现在闭着，所以你看不见。所有仙人都是经佛祖右眼渡化才得以成仙从而跨过一步崖，仙人们为了避讳，所以才称之为渡仙桥。古往今来，真正凭借自身之力跨过这一步崖的，只有佛祖一人。”

        孙无恐想起了那个嘴里含着棒棒糖，右眼戴着黑色眼罩的男孩佛祖。你的名字果然没取错，胡来佛祖，确实胡来，你把右眼搁在这里，自己却瞎着一只眼满世界乱逛？孙无恐不禁又抬头望去，上方只是一片黑暗，没有一丝眼睛的形状。管他呢，仙界就这副德性，神神叨叨的，看不见就看不见吧。

        “想见识一下吗？孙无恐。”男孩的声音传来。孙无恐眼中精光大盛，这个声音他永远记得，曾经调笑着打得他抬不起头。胡来佛祖到了！一步崖对面的原野上，男孩佛祖嘴里叼着棒棒糖，踩着单车靠近，与孙无恐隔崖相望。

        “不好意思，我最多就到这了，我现在可跨不过这条小沟。”胡来说道。

        “原来还有你办不到的事？”孙无恐暗自戒备，他不自觉地对佛祖怀有某种敌意，“你不是跨过一步崖的第一人吗？为什么反而跨不回来了？”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还没回答我，想不想看渡仙桥？”佛祖问。

        “你爱让我看我就看，不让看我也没多大兴趣。”孙无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放肆！”观影大声斥责孙无恐，然后转向胡来说道，“佛祖不可。无谓地睁眼会大量消耗您的法力，千万不可。”

        胡来笑笑说：“没事，大师。这小子太嚣张，在莫高峰还没把他收拾明白，我特意提前闭关就是为了再好好教训他一次。孙无恐，有种你站直了别趴下。”男孩伸手扯下自己的眼罩，他右眼的眼窝里一片空洞。与此同时，脚下地面开始震动，头顶的黑暗掀开一条缝，一只硕大无朋的眼球逐渐显露。

        无法言喻的巨大压力陡然而至，孙无恐浑身颤抖，汗水如雨而下。他强撑着站立，终究没办法抗拒，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随着佛眼的持续开启，孙无恐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他双手撑地，勉强维持不倒。佛眼完全睁开，头顶成为一只完整的巨大眼睛，没有丝毫空隙留存。孙无恐再也无法抵御，整个人被压得紧紧贴住地面，四肢百骸仿佛要被挤碎，气都透不过来。

        “佛祖！”观影同样大汗淋漓，高声呼喊。

        “知道啦，知道啦。”男孩将眼罩拉回去，头顶的巨眼慢慢闭拢，恢复成一片黑寂。

        “孙无恐，死了没？”胡来问道。孙无恐的意识早已失去，昏迷不醒。

        “真没用。大师，带他出去吧，让我见见唐森。”

        “是。”观影的元神提起孙无恐的衣领，拖着他走出无中生有门。

        “嘻哈二将。”佛祖出声招呼。

        “在！”始终安静守在一旁的两个胖子立即上前参拜。

        “把你们的耳机戴上，我要和人说话，你们俩不许偷听，不然当心我揍你们。”佛祖说。

        “佛祖您说了不让听，我们哪敢啊？”胖子们当即掏出耳机塞进耳朵，雄赳赳地分站大门左右。

        这一切，唐森通过观影的元神都看在眼里。一步崖，佛祖右眼所化的渡仙桥，男孩佛祖黑色的眼罩，嘻哈二将可笑的舞姿，所有这些他尽收眼底。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很平静，还不如刚才观影大师步步生莲踏出莲花桥让他来得惊奇。他甚至觉得很有趣，孙无恐在佛祖面前就像个婴儿一样被随意摆弄。

        观影的元神将孙无恐扔在唐森脚下，元神回归本体。唐森蹲下身子抱住昏迷的孙无恐，轻轻扇了几下他的脸，孙无恐毫无知觉。

        “他没事吧？”唐森有些担心了，抬头问大师

        “死不了。”观影答道。

        “唐森。”佛祖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唐森放下孙无恐，站起身答道：“是，我在，佛祖。”他看见门的另一侧，男孩的身影显现，那个身影不断膨胀，变得无限高大。唐森不得不抬头仰视，却只能看到佛祖的膝盖。

        “唐森，我让大师把你找来，是想和你聊聊。”胡来说道。

        “可是这样没法聊啊，佛祖。”唐森拼命仰着头提着嗓子说，“您这么高大，我脖子可吃不消。”

        佛祖一愣，不由哈哈大笑。“一般人见到我的法身，要么五体投地，要么胆战心惊，你小子倒是从容得很啊。我没法跨过一步崖，想要让你看见我，只能用幻象，而幻象就是这么大。”佛祖手指朝唐森点了一点，唐森吃惊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膨胀，视线不断提高，而身边的观影大师和孙无恐逐渐缩小远去。

        “我在变大？”唐森看着自己的手说。

        “你不是在变大，而是认为你在变大，这样和我说话就不必仰着头了。”佛祖说。

        “谢谢佛祖。”唐森衷心感激。

        “嗯，咱们坐下说吧。”

        两人隔着透明的无中生有门相对而坐，现在这扇天地之间的大门在唐森眼中也不像最初那样顶天立地了，他甚至能隐约看见门的上沿。

        “唐森，你有没有问题想问我？”佛祖问。

        唐森怔住了，没想到佛祖起头第一句竟然是这个。当然有！这个问题如跗骨之蛆，每天都在啃噬我。“我是谁？”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是啊，我是谁？”佛祖点点头，“想必每个人都曾扪心自问，我是谁？在回答你之前，我想知道，你对妖怪和神仙的性质了解吗？”

        “您是指至阳体和至阴体？”唐森迟疑一下，反问道。

        “嗯，很好，那你就能听懂我的故事了。”佛祖咬着棒棒糖思索了下说，“我们得从头说起。先说我吧，我与一般仙人不同，我体内的至阳不会滋生至阴，所以被称作极阳。上界仙佛中拥有极阳的除了我，没有其他人。我跨过一步崖后，将右眼摘下高悬在一步崖上化作渡仙桥，开始渡化其他有缘人。我点化那些即将得道，体内至阳充沛的凡人，带他们到渡仙桥，用我的法力将他们体内残存的至阴转化成至阳，帮助他们成为至阳体，从而修成正果得以升仙。然而，至阴并不能完全被转化，有极小部分至阴被粉碎，隐藏在至阳体中。天长日久，这些粉碎的至阴不断增生，再次汇聚成形。为了保持至阳体，仙人们借助上界的纯阳环境将成形的至阴逐出身体，从而流散到下界。”

        “不对吧，佛祖。”唐森插口道，“我听说的是人成为至阳体之后才会滋生至阴，您说的却是他们成仙前体内已经有了至阴？”

        “不错。”佛祖答道，“凡人修炼，体内生发至阳后，不断吞噬普阴为养分将普阳转化为至阳。然而，阴阳本身是有意识的。普阴为了避免被吞噬，会在体内不断躲藏，压缩，凝聚，于是，至阴由此而生。修道之人在临近得道前体内已经存在至阴，只是数量不多。所谓至阴是由至阳催生的说法是世人的误解，被我渡化的仙人从来就不是真正的至阳体，因为他们体内始终存在粉碎的至阴。”

        唐森仿佛一个小学生在上大学课程，佛祖绕口令一般的讲述他要反复咀嚼三遍才能想明白。

        “那么好了，回答我一个问题。”佛祖继续说，“我也是凡体升仙，我的极阳究竟是怎么来的？为什么我没有至阴？”

        “因为您与众不同，您拥有金身。”

        “也对，也不对。”佛祖咬着棒棒糖说，“我在推开无中生有门前已经修成长生不灭，古往今来我确实是第一人，并且后无来者，世人称之为金身倒也无可厚非。但是当我来到一步崖前的时候，体内其实也有粉碎的至阴。我没有着急跨过去，而是在一步崖前静坐了七天七夜，终于悟得大道。我将体内粉碎的至阴再度汇聚成形，然后将这最后一丝至阴割舍抛离，达成真正意义上的金身。我是以不带一丝至阴的金身之体跨过一步崖的，所以我永远不会滋生至阴，所以我被称作极阳。”

        佛祖这番话唐森听来并不觉得如何，但是听在观影大师耳中却犹如五雷轰顶，佩服之情无以复加。佛祖从来没谈论过自己得道的具体细节，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只有仙人才明白，将至阴逐出体外是多么痛苦而艰难的过程，而且那还得借助上界纯阳环境的辅助。同时，逐出至阴是上界仙人持续修炼中不间断发生的行为，切忌太快太猛。如果过于急躁，被至阴打开了缺口，那么至阳将随之流出，轻则大大损失修为，重则仙体泯灭。佛祖在没有跨过一步崖前，无法得到上界纯阳的保护，在这种情况下他果决割舍至阴，有很大可能会神魂俱灭。佛祖当时必是抱着舍身求道的信念这么做的，换作自己是否能下此决心？即便下了决心，自己能面对精神和□□的双重痛苦，保持清醒地将至阴完全割舍抛离吗？不，做不到。观影大师几乎立即就得出答案，没有其他仙人能做到。这就好像一个体内生了肿瘤的凡人，在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自己剖开身体取出毒瘤。没有麻药，没有止血剂，没有针线缝合，结果只能是一个，死亡。

        “我不明白，佛祖。您告诉我这些究竟跟我有什么关系？”唐森问。

        “你就是我割舍抛离的那一丝至阴。”佛祖说道。

        天眼湖从不间断的潮水声突然消失了，清冷的月光似乎深深沉入湖底，四周一片漆黑，天地间的一切仿佛被佛祖这轻轻一句话抹去。

        “佛祖，请您再说一遍。”观影颤抖着嗓音说。

        “唐森是从我金身上强行舍却的至阴。大师，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是什么吗？现在我告诉你了。”

        “佛祖，我们几个老东西跟随在您身边那么久，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现在才说？”

        “没办法啊，大师。”胡来轻轻叹口气，“我也曾是个凡人，人都是要面子的嘛。满世界都知道我是金身飞渡，把至阴悄悄丢掉这种事我也说不出口啊。”

        唐森的思绪早已停顿。他能清楚听见佛祖说的每一个字，但是大脑无法运转，话语冻结在喉咙里。有太多问题在他头脑里涌现，这些问题彼此纠缠在一起，使他无法从中抽出一个来问出口。

        “唐森，现在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男孩佛祖歪着脑袋问唐森。

        唐森毫无反应，像尊雕像一样坐在原地。观影在心里叹息一声，不论是谁面临此情此景，所受到的震撼可想而知，唐森没有癫狂已经算不错的了。

        “没事，如果你不想问，那就听我说，今天就是找你来随便聊聊。”佛祖早有所料，自管自说道，“我们再来说件和你有关的事，那就是妖怪的升仙。上界的至阴流散到下界，沾染生灵催生妖怪。妖怪通过经年累月的修炼，体内至阴积累到一定程度，就具备了升仙的资格。他们会被带到渡仙桥，由我的右眼帮助他们将体内的至阴转化成至阳。对于至阴体的妖怪而言，再多的至阴也只能转化成很少的至阳，所以升仙的妖怪体内至阴必须足够，如果至阴不够，会在转化过程中被我的右眼吞噬殆尽，归于虚无，这就是升仙选拔存在的起因，也是为什么妖怪升仙后法力很弱，大多只能担任仆仙的原因。”

        “既然我是你丢掉的至阴，为什么我没有变成妖怪？”唐森突然问了一嘴。他僵化的头脑终于夺回了意识，再度开始运转。

        “哦？总算反应过来了？终于问对了一个问题。”佛祖拍手笑道，“我刚才说了，阴阳本身是有意识的，体现在你身上尤其明显。你沾染了人体，却不吞噬宿主的普阳普阴，始终处于蛰伏状态。你在轮回中一次又一次跟随凡人的灵魂投胎转世，就好像睡着了一样。不，是你通过轮回强迫自己沉睡。因为你知道，一旦你醒来，我就会有所动作。其实从最开始，我就一直追踪你，但是只要你进入轮回，就会离开我的视线。然后我又找到你，然后你再次从我眼皮底下溜走。我们两个就像捉迷藏的小孩，你藏我追，周而复始。可是，你既然躲了那么多年，为什么突然苏醒了？我本来以为你会就这样安静地寄居在凡人的灵魂中呢。”佛祖叹息一声。

        “你打算拿我怎么办？”唐森本能地意识到佛祖所谓的有所动作指的是什么。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没有用“您”，而是直呼“你”。

        “嚯嚯，这就有敌意了？”佛祖显然也觉察了，“你是我金身上割舍的至阴，所以跟普通妖怪的至阴不同，既然我被称作极阳，那么把你叫作极阴也许比较合适。现在你醒了，我不能再放任你不管。如果你成长为纯粹的极阴体，我的右眼是无法渡化你的。极阳极阴相遇，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一拍两散，各自灰飞烟灭。”

        “佛祖，你在和我开玩笑吗？我胆子小，你千万别吓我。”唐森手脚冰冷。好家伙，自己是至阴也算了，现在又升级成了极阴。普阳，普阴，至阳，至阴，极阳，极阴，这些字眼像钉子般轮番扎进他大脑，深切的痛楚让他透不过气。

        “我像是开玩笑的人吗？我可是佛祖。”胡来森然说道。

        唐森双手用力按住太阳穴，把那种虚无的疼痛从脑海中挤走。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问：“凭什么说我醒了？我目前还是个凡人，说明我没有打算苏醒。”

        “你的长生不灭就是证据，你体内的极阴只有苏醒了，才能让你长生不灭。”佛祖嚼着棒棒糖皱皱眉头说，“不过出于某种原因，你又没完全苏醒，不然你不会还保持凡人之躯，这一点我到现在也没搞明白。但是既然你已经长生不灭，意味着你不会再进入轮回，意味着你不能再通过轮回强迫自己沉睡，所以，你必定会彻底醒来。”

        “你打算趁现在消灭我？”唐森沉声问。

        “我打算趁现在渡化你。”男孩轻轻一笑说，“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坏，毕竟你是我的一部分。你现在还没有完全苏醒，不会对渡仙桥造成太大损伤。然而问题是，你是凡人之躯，进不了无中生有门，到不了渡仙桥。想要渡化你，我得给你找个媒介。妖怪无疑是最好的媒介，让某个妖怪吃了你，你的极阴进入他体内，由他将你带进无中生有门。唐森，这次升仙选拔是为你开设的，就是为了找到一个合适的媒介，在我们的监督下将你带来我这里。”

        “就为了选出一个妖怪吃掉我？”唐森声音暗哑。如果佛祖没有跟自己开玩笑，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不出所料，自己的本源在计划如何除掉自己。

        “不不，你想哪去了。”男孩连连摆手，“我说过，我打算渡化你。虽然看上去是某个妖怪把你吃了，其实恰恰相反，是你占据了他的身体，因为妖怪的至阴是无法与你的极阴抗衡的。你不过是得到了一个新的身体，一个能自由通过无中生有门的身体，意识还是你自己的。麻烦的是如果这个媒介不够强大，他的肉身承受不了你而被摧毁，那么你就会因为重生而完全苏醒。我可不想冒这个风险，所以得找出一名足够强大的妖怪，让他作为容器把你安全地带进门。我将在一步崖前把你转化成至阳体，你会成为仙人，以后永远跟随在我身边。”

        “那作为容器的妖怪呢？”唐森问。

        “无论是谁，他将不复存在，或者说他与你合二为一。身体虽然是他的，但是意识属于你。可是没有了本体意识，光有躯体留存，就等于是不存在了。”佛祖答道。

        唐森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自己的心沉到了天眼湖的最深处。至此，长久以来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疑惑拨云见日，在今天有了答案。

        “我有选择吗？”他最后问道。

        “不，你没有。我们之间的谈话绝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孙无恐，这是我强迫他昏迷的原因。如果你告诉了别人，干扰了妖怪选拔，使得你最终不能成功渡化的话，”佛祖的独眼注视着他一字一顿说道，“唐森，会死很多人的。”


　　(https://www.uuubqg.cc/36974_36974786/42078899.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