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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朱颜辞镜


对这种诅咒言论,林雾倒是泰然处之,她自己招惹的祸事已经不少,也不怕多这一件。

        她倒不怕得罪人。

        尤其是此时此刻,陈家想用木蓝来配阴亲,当她决定保下木蓝性命时,就必然不会让陈家高兴。

        只不过…陈家和徐家如果摈弃前嫌,联手对付自己,也是有点危险。

        林雾面上保持着油盐不进的微笑,与陈家对峙了许久。

        而陈家既没料到木蓝出逃,也没料到林雾会出手帮忙,更没料到岚雾阙能阔绰到用五十两银子,来买一个奴隶。

        最终只能接受这个不如意的结果,强撑着坦荡模样打道回府。

        陈家一走,木蓝仍难以置信,不敢相信林雾真愿意出手相助。

        她转身面向林雾,砰地一声跪在地上:“林阙主大恩,木蓝没齿难忘,如有来日,木蓝定会将这五十两纹银,连本带利一同还上。”

        林雾释然浅笑,伸手将木蓝扶起:“你随我来。”

        几人进了最近的铺子后面的库房中,林雾便开口问木蓝:“你所言非虚?”

        “句句属实。”

        “木家倾颓,也是陈家…”

        “木家崩溃后,陈家立刻入股木家在西北部的所有票号生意,这个过程,只用了十几日。”木蓝唇角艰难地勾着,眼中泛着泪光,整个人透着难以言喻的哀伤。

        “十几日…木家这么大的生意,若是毫无准备,他真能有余钱悉数买入?”木蓝看着林雾,面上带着不含笑意的礼貌浅笑。

        此刻林雾已信了大半,她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木蓝的手背,以示安慰。

        “家中长兄,”木蓝再次开口,眼睛一眨,泪水便从脸庞滑落,她张了张口,又深吸一口气,才带着哭腔说道:“是与陈家公子同巡廊南盐运时,不幸…落水溺亡的。”

        “他们说那是意外。”木蓝双眼空洞而悲伤,嘴角挂着苦涩的嘲讽之意:“我们信了。”

        “之后就是木家走水,这事儿京城应当已传遍了…”

        “我只记得那日的火势很猛,火光映得天都红了,火舌像是要把天上的云都卷下来。”

        “我等了好久好久,等到屋子都塌成了废墟,还是没有看到我的爹爹娘亲从屋子里出来。”

        这时铺子老板递来了一杯温热的水,木蓝接过后一饮而尽,林雾转头对老板道了声谢。

        “陈…陈家小公子的身亡,也有疑点,我想查,才发现了那两口棺材。”木蓝随手擦去面上的泪,将这事告诉了林雾。

        “家宅不宁,是大忌。”林雾见木蓝从伤感中抽离,便直截了当地问了问题:“陈家是太子一党?”

        木蓝拧眉,思索片刻,点了点头:“我听母亲提过,她不太赞成我和陈家的亲事。”

        “好。”那陈家就是太子党的钱袋子,可借太子与平浏王党争伐除。

        “你前面说,陈家掠夺木家西北部的票号,是靠入股…”林雾眯着眼睛打量木蓝的神情,见她万分肯定地点了点头,才继续问:“假使我有能耐,让你进入飞羽帮,你有本事把能人,劝来飞羽帮吗?”

        木蓝猛然抬眼,惊讶中透着佩服:“飞羽帮是你的?”

        “不。”林雾下意识否认道:“盟交罢了。”

        飞羽帮事关重大,林雾绝不会承认飞羽帮也为自己所掌控。

        “飞羽帮这几年崛起的势头很猛,能结为盟友,也是好的。”木蓝仍旧赞许着,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林雾先前的问题:“我只有三成把握,与木家的交情不同,人心也不同…”

        “但就算是…为了木家的心血不套着陈家盛兴堂的招牌,我也定要试试。”

        她微拧着眉,紧抿着唇,神色坚定而哀伤。

        “你会骑马?”林雾问。

        “学过。”

        “好。我等你踏云摘月还。”林雾拍了拍木蓝的肩膀,笑道。

        木蓝诧异地看着林雾,神色间透着惊喜:“你…她们都觉得这句诗过于张狂。”

        “我很喜欢。”林雾由衷地赞道:“纵马踏云摘月,不工整,但爽快。”

        木蓝终于笑了,是林雾第一次见她小,娇憨又干净,是十几岁的姑娘才会有的笑。

        好在她逃出来了,不然这璞玉,未经雕琢,便已碎。

        “还有一事。”林雾最后问了自己私心最想知道的问题:“我曾听一个女医提过,诸多病症的表征、疗法,在男女之上都有分别,你可知道?”

        “是!”木蓝有些急,上半身倾向了林雾,语速都快乐不少:“我也发现了!但是师父不认可,说是我弄错了。但你知道的,姑娘不会轻易传唤医生,家中上至老妪,下至女婴,只要有病痛,我来者不拒。但…”

        提到这一茬,木蓝一箩筐的话顷刻间倒完了。提到了四五种不同病症,八九个例子,全然不顾林雾其实不通医术。

        林雾虽然没听明白,但抓住了一点,止血或活血的药,在月事期间,最好不要服用。

        尤其是活血,可能会导致血流过多,气血亏乏而亡。

        不知道军医给江无尽开药时会不会留意…。

        等到木蓝把多年来的经验一口气说完,林雾才道:“飞羽帮不日将进京,我会请求他们离开时把你带走,这几日,我且把你安置在灼华医馆。”

        “灼华医馆?”不等林雾说完,木蓝便反问道,问完才意识到自己打断了林雾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了捂嘴。

        “是,京城里唯一有女医的医馆,你在闺阁间应是听说过的。”

        “柳医师医术精湛,我素来佩服。”木蓝直言道。

        “是,你与她可探讨一二。”林雾觉得小姑娘有趣,不忍继续说接下来的话。

        等着她些许兴奋的劲头过去了,才继续道:“不过…陈家应不会放弃你,要更名改姓才好。”

        木蓝怔住了。

        “你且想着,明日说与我就好。”林雾知道更改姓名的滋味,不忍催促。

        “林阙主帮我想一个吧…”小姑娘不懂遮掩心思,落寞道:“我不愿想。”

        林雾看了她许久,低低地柔声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花辞树。好不好?”林雾温和地凝视着木蓝:“愿意虽不合,但引申此情此境…”

        “好。家为木,女为花,辞别深闺,荒沙飘零。林阙主才思敏捷,木蓝甚为满意。”木蓝钝钝地笑着。

        林雾见状叹了口气,难免为感伤怀。

        花辞树不便在外抛头露面,现下还是认得她的人越少越好,便借了个幕篱,先把她送回了岚雾阙,叮嘱了几人仔细盯着。

        今日太招摇了。

        一出正门门,见着还有人围着,林雾稍感迷惑,京城有这么多闲人?

        接下来巡视铺子时总归没出什么岔子,终于见着了包子铺旁卖果子的胡大姐。

        林雾没出声,只听着枫香和她寒暄,是和离了,如今劳燕分飞,孩子自己决定跟着她。

        胡大姐满面红光,长得是个和乐样子,略显丰腴,时不时与包子王搭上句话。

        林雾一行人离开时,还得了一个蒸梨。

        甜甜软软的,好吃。

        一边吃着,林雾一边问道:“胡大姐家的是…?”

        枫香叹了口气:“也是平南国常有的事了,有些不三不四的东西,看上了配不上的姑娘,便会强要了人家。女人失节,就只能嫁了。”

        “如果女方还是不愿呢?”

        “因此自戕的人,也不少。”

        闻言,林雾皱了皱眉,抬眼看了一眼游麟:“杀了罢,免得他又看上哪家姑娘。”

        回了岚雾阙,林雾立刻把这一身的华贵衣裙给脱了,换上了素色上好料子制成的简单衣物,又挽了个合适的发髻。

        最终决定暂时不去黎家,只吩咐了丝塔和飞翰继续查陈家徐家的事,让游麟盯着花辞树。

        然后便带上了一套衣服,准备去镇国将军府,找江无尽。

        刚拉开屋子门,便被飞翰拽住:“大敌当前,能别老想着谈恋爱吗?”

        林雾舔了舔嘴唇,视线落在了飞翰游麟拉着的手上,心中一阵无语。

        “怎么能说是谈恋爱呢?我这是出卖色相抱大腿去。徐家本就不是经商的,徐知恪的正阳军哪比得上漠北无尽军呢?”林雾理所应当地道。

        “再说…陈家也该由飞羽帮处置,那不是你的事儿嘛~”林雾厚颜无耻地笑着推开了飞翰的手:“你可以的。”

        然后又笑眯眯地说:“我保证明日正午前回来。”

        随后便开了门跑了,飞翰和游麟便跟上了,暗地里护送着,直送到了镇国将军府,两人才携手离开。

        今日林雾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见着明烛出来引自己入了府:“林姑娘来了?”

        林雾笑着应了,跟上了明烛。

        “将军还歇着,午间休息前交代,若是您来了不必通传,直接引到屋里就好。”

        “还歇着?”林雾有些惊讶。

        “嗯。今早上回来,洗浴后便歇下了。”说话间,便到了江无尽的屋前。

        明烛轻轻扣了扣门:“将军,林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江无尽答话很快,听不出是睡着的。

        明烛便推开了屋门,待林雾进去后,便把门重新关上了。

        林雾转过画屏时,便见着江无尽坐在床边,长发散在身侧,一双眼睡意朦胧的,声音也哑哑倦倦的,懒声问着:“来了?”

        “来了。我很想你,就来了。”林雾笑着走向江无尽,不经意瞥见江无尽坐在床边时悬着的赤足,看起来很凉。

        于是江无尽便坐在原处,笑着看林雾走来,眉眼弯弯,澄澈又烂漫:“只想歇息一下,没成想睡到了日薄西山。”

        江无尽终于觉出寒意,扯过被子来裹住自己。她屋子干净整洁,卧房里没有御赐的物件摆着,显出一股子单纯的质朴。

        她埋在厚重的棉被里,像一只卸下防备的豹子,过了一会儿才起身穿衣服。

        林雾则放肆地看着江无尽的动作,以及她间或露出的肌肤。

        鬼使神差地,林雾抬手用指尖戳了戳江无尽的脖颈。她刚从外面进屋,手脚冰凉,直冻得江无尽一哆嗦。

        江无尽刚披上的袍子还没来得及系上,一抬手便把林雾抱起,放到了柔软的被子上,然后随手用被子裹住。

        随后摁了把林雾的头:“给你惯的。把身子捂暖和了再出来。”

        随后便一振袖子,随手系起衣绳,银腰带卡出挺拔的腰线,银护腕将窄袖利落地收紧。

        又随手拢了拢及腰的黑发。

        林雾窝在还留存着江无尽余温的被子里,眼睛一下都不舍得转开,只知道看住江无尽。

        “姐姐。”林雾轻轻唤着。

        江无尽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嗯?”

        “你是不是累坏了呀?”林雾随口问着。

        “…还好。”江无尽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解:“平乱是会劳累些,但在京城我只有个清剿叛军闲差,睡一下午也无妨。”

        “那姐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呀?”林雾将下巴搁在膝上,歪着脑袋问。

        “上朝,操练,翻兵书,推演沙盘,和他们聊聊兵事”江无尽皱着眉随口答着:“听听底下人报上来的线报…泛善可陈罢。”

        “闲下来的时候呢?”林雾追问,含混地埋怨:“怎么都是公事…”

        江无尽轻笑起来,冷冷清清地嗓音调侃道:“私事啊…”

        她一双凤眼含着温柔的笑意,颇为认真地坦言道:“闲下来,就会想去找你。”

        林雾没忍住嘴角上扬,直笑出了两个酒窝,才明白自己想听的原来是这句话。

        她有些蛮横地含笑质问:“那怎地都是我来寻你?”

        “那就该问问你每日都在做些什么了,是不是比我闲太多了。小狐狸?”

        她问得随意,像是调情,像是试探。

        小狐狸林雾却不敢随意答,生怕露了不该露的马脚。

        只敢糊弄着,委委屈屈地说:“我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等你回来找我,要么就憋不住来找你了…”

        “随意开了数十家铺子,顺手就扳倒了宰相刘赫,一不小心就招惹了徐家?”江无尽仍是笑盈盈的,神色自如,不像是生气。

        于是林雾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带着孩子做错了事后常见的讨好笑面,补充了句:“今日还招了个陈家。”

        江无尽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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