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患得患失
“你怎么看他的说法。”江无尽面不改色。
“用脑子看还是用心看？”林雾略一勾唇，笑意不达眼底，隐约透着一股危险之意。
江无尽犹豫了：“…用心。”
“我欲加诸其宫刑、膑刑，最终将他凌迟处死。”她天生柔和的嗓音，带着奇异的森寒之意，愠怒流露，底下的应是盛怒：“以他浊口，不配提无尽将军的名头。”
獠牙和毒液都隐约可见。
这是江无尽第一次见林雾这么明显的情绪流露，她被林雾的反应取悦了。
比起令人不快的刘守机，林雾显然更有意思，于是江无尽笑问林雾：“你说得这些，怎么还没付诸实践？”
林雾一怔，自己在江无尽面前怎么老是藏不好情绪，还是太过放松了。
“等一个时机。”
等我登基。林雾心道，这一次，她不想借刀杀人，她要刘守机真真切切地痛悔不已，要让天下人都为此胆寒。
不容侵犯，本就靠得是敬畏，有敬有畏。
抬眼看江无尽眼带笑意，仍是镇定自若的样子。林雾懊恼不已，自己在江无尽面前，怎么跟个傻子似的。
管不住情绪，守不住秘密，一点长进都没有。
江无尽一颦一笑，都牵得林雾方寸大乱。
“姐姐…”林雾不由得嗔怪了一声。江无尽怎么这么冷静，逗小猫似的逗自己：“你又试探我…”
江无尽受不了林雾撒娇，只得放软了声音：“我可没有，这回是你的小尾巴太招摇了。”
“我气不过嘛…”
江无尽笑出了声：“那用脑子看呢？”
林雾有些自暴自弃，坦言道：“姐姐在平南国现在的纲常体制下，十分不利。贵族大家盘踞，皇权尚且空悬，姐姐最好在漠北固守，轻易不要进京。”
“可我已经进京了。”江无尽笑问，好奇林雾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林雾犹豫了片刻，拿捏不准江无尽此刻的心思，对上九军、对天下局势、对自己。
但她有七成把握。
赌一把。
“没办法，当时漠北无战事，姐姐若是不回京，便是抗旨，会成为众矢之的。”林雾叹道：“如今入京，若是要借口回漠北，也是难事，除非刘守桂带头造反，亦或是姐姐…”
见江无尽没有给出任何反应，林雾止住话头。
“京城之局，姐姐已经明了，阿芜只想提醒姐姐一点。”林雾皱了皱眉：“一定要小心太子。”
江无尽点头。
太子手段卑劣，一点没有储君的格局。
正当林雾以为今日试探江无尽的口风又失败了时，江无尽竟然坦言道：“平南国还不值得我忠诚，只是若为我一己之私，导致连年战火烽飞，我做不到。”
林雾心下震动不已。
江无尽这句话，若说与有心之人，谋反之罪便落人口舌。
她这么信自己？
“姐姐…”林雾轻声问：“我何德何能，能得姐姐青睐？”
江无尽眯着眼睛打量林雾，她生得极美，不琢雕饰已是清丽出尘的佳人。
初见时粉黛艳丽，衣着华丽而招摇，眉宇间却有自矜的傲气，似娇非娇，笑闹皆是手段。
待到她打听林雾此人，才知道大半的京城贵族，都喜欢她的才气，将她的诗文赞叹视作可以炫耀的谈资。
但也有传闻，说她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风尘女，不值一提。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她问自己，为何能得自己青睐？
江无尽觉得有趣，难道这盛名，不是一众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爱慕者，堆砌出来的。
她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江无尽不知该如何作答，思量了片刻，觉得林雾应该不是想要夸赞。
林雾总是在抛出问题时，预想出可能的答案，并且针对不同答案，有不同的预案。
但这次，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答案。
江无尽就这样微微颦眉看着她，认真而严肃，却突然展颜而笑：“你是想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你做我的…夫人？”
林雾不确定，但她点了点头。
江无尽仍是笑着，清冷的嗓音染上了愉悦地笑意，她条理清晰地例证：“第一。”
“你很好。”
“第二，我需要一个婚配对象，否则便有可能被赐婚。”
“第三，我喜欢女人。”在这里，江无尽顿了顿，斟酌了片刻，又道：“遇见你之后，这一点变得非常明确。”
不够。林雾摇了摇头：“适婚者，女人，你大可以在世家小姐中挑选，来路清白，又能为你添助力。”
“那就回到第一点，”江无尽已完全明白林雾为何患得患失：“你很好。我见过的姑娘不少，你是最好的。如果一定试着与人共度余生，我希望是你。”
“试着。”林雾也笑了起来，在江无尽面前前所未有的轻松，她们俩的想法过于一致：“在死后同穴之前，都是试着，对吗？”
“对。”
她们的人生都几经变故，深知物是人非，是常有的事。此刻真心许诺，未来也未必不是真心后悔。
试着共度余生，才是江无尽能给的最真心的、最中肯的许诺。
舍命陪君子那一套，她俩还没到那份上。
“你呢？”江无尽反问：“我又何德何能，初见就得林雾一吻？”
林雾不由得吞咽了一下，她又想起江无尽的温软唇瓣。
开口时，她声音微哑：“你不知道，你是我多年追寻的爱而不得。”
江无尽歪了歪脑袋，迷惑不解。
“姐姐曾在廊南待过吧？”林雾笑笑，嫌两人中间拦了一张桌子，低眉看了眼已干净的餐盘，又道：“我好了。我们回…书房？”
“待过。”江无尽起身唤来明烛打点，便拉了林雾离开：“刚参军不久。”
“你那时应是个…百夫长？城防小将之类的。”林雾沉在回忆里，尾音都在上扬。
林雾提起过去实在过于温柔且开心，江无尽有些吃味。
林雾这样夺目的人，她只要见过，一定会有印象，可是她不记得。
可能…林雾认错了人。
“那时我因故离了商队，和朋友离散，一人赶路，躲在一个庙里过夜。”林雾继续道：“廊南素来不太平，我便遇上了事儿。”
江无尽心情稍稍缓和，却又揪起，有可能是她，但她也隐约猜到自己为何不记得林雾了。
“八个人，一伙入了庙，我被他们翻出来了。”林雾见江无尽一直没出声，不由得快走几步，到人身前，回身看住她，在江无尽跟前面对着她，倒着走。
便见着江无尽半是心疼半是好笑的看着她。
林雾继续说：“他们原本应该是想…亵玩我，但是我随身带着匕首，也练过些防身本事，便捅死了其中一个。”
林雾轻笑一声：“然后他们就开始殴打我，你不记得我也正常，我之后照镜子，也…属实是鼻青脸肿。”
“你记得此事吗？”林雾稍微顿了顿脚步，拉进了与江无尽的距离，双眼泛着狡黠又期待的光。
“应当是我，”江无尽有些无奈：“廊南太乱，当地人习以为常，我也是巡防时…擅离职守，才能帮上忙的。”
“应当？”
“…”江无尽叹了口气：“你不是第一个遇上这事的女子，也不是最后一个。最多的时候，我连着三夜都碰上了。”
林雾一惊：太多了。
“后来我杀的人多了，他们每日夜里都做些什么，总有人心知肚明，廊南便传出又讨人性命的女鬼作乱，这风气才收敛不少。”
“可惜我后来随军北上，廊南则是乱到了根里。”
谈话间，两人便已回了书房，江无尽点上了灯。
烛光晃动间，林雾抬手轻轻地抚着江无尽的面颊，轻声感慨：“你怎么那么好…”
“你不也是如此？”江无尽由着林雾的动作，侧头在林雾掌心蹭了一下。
林雾掌心被撩的火热。
“那夜…你随后便晕倒了。我朋友带着商队跟来时，你又躲了起来，我见你不愿露面，便给你留了最好的金疮药、和一些吃食。”
“哦…”江无尽恍然大悟：“我想起了。”
显然想起了金疮药和吃食，林雾无言以对。
又觉得江无尽可爱，便抬头浅吻了她的唇。
“那金疮药，甚是好用，还有没有？”江无尽搂住林雾的腰，把人带入自己怀里：“若是你卖，无尽军都要了。”
“其中一味龙骨难得，难以大量生产，寻常的金疮药，倒是很多。”
为了筹备起义军，林雾的军医队，最早攻克的便是战场上的外伤急救。
林雾敢说，平南国生产金疮药的流程最为完善的，就是飞羽帮。
“也好。贵族子弟上战场，总是自备着些药物，而军中军医向来不够。”江无尽有些感慨。
“我头一次立下先登之功时，甚为凶险。”江无尽扯了扯衣领，露出了锁骨边的那道长疤：“所幸偏了一寸，我格挡也算及时，但若是等军医救治，恐怕也活不到今日。”
林雾盯着那道伤疤，心中隐约后怕。
“我当时便用了你留下的金疮药自救，侥幸求生。”江无尽笑眼盈盈：“自此一役，我便节节高升，一路勉强算是顺遂。齐六还开玩笑，说这不只是金疮药，更是转运灵丹。”
不似江无尽这般轻松，林雾死死地搂住江无尽，力道之大，仿佛要把江无尽拆吞入腹，她轻声呢喃：“还好你活着…还好你活着…”
江无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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