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降龙（上）
昊帝扣押投降的藩军多日，想找个理由强行收编他们，便与萧景辰商议，萧景辰直言这些多是当地人，父母妻儿都在家乡，不会安心待在京都。
“收编可以，但不能强留，还是要放他们回去。”
昊帝不悦：“废话！这样岂非多此一举！”
“将他们收编为卫军，再遣往原先的驻地，父皇若不放心，可派一些信得过的人担任各卫所要职，这样一来，他们的一切都由朝廷直接掌控，而又不使他们含怨，何乐而不为！”
昊帝冷冷地盯着萧景辰，露出一抹玩味的笑：“老五，你一点都不傻嘛，反而精明得很！”
萧景辰并未反驳，而是问了一个大胆的问题：“父皇，您何以如此畏惧诸王？”
昊帝眼神飘忽不定，佯怒道：“满嘴胡言！行了！你的建议朕会好好考虑！你跪安吧！”
今夜无风，月明星稀，静谧的黑暗中，虫鸣格外响亮。
“吵得我都睡不着了！”戚晓岚懒懒地歪在榻上。
“你本来就睡不着，何苦怪那些小动物。”萧景辰给她按头。
“谁告诉你我睡不着的？”
“我命人给你做的耳塞，隔音效果很好，你却偏不戴，可见戴不戴都是一回事。”
戚晓岚瞟了一眼桌上的耳塞，抓住萧景辰的手无奈道：“我怀孕本来就失眠，一想起你在做的这些事，就更睡不着了！”
“放心吧！我最怕死了，我还要活着回原来的世界跟老妈团聚呢！所以我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萧景辰笑嘻嘻地贴着她的肚皮宽慰她。
“你就自欺欺人吧！哪次不是险象环生！”戚晓岚抚摸着他的发顶，“但是你要记住，没有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你的命和很多人系在一起，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也都活不成了。”
萧景辰嘟起嘴撒娇：“知道啦！知道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他又亲了亲戚晓岚的肚子：“你娘太罗嗦了，对不对？”
戚晓岚笑道：“他才一个拳头大，刚刚成型，什么都不懂，胎教都得从四个月开始呢。”
萧景辰搂着她日益滚壮的腰：“你和孩子们，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幸福感，有时候想想，要是真有一天可以离开这里，我却不知道要怎样面对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我尊重并配合你的每一个决定，但也请你为了我们惜命。”戚晓岚俯身回抱他。
他鼻子发酸，涩声答道：“好。”
今夜，萧景辰夫妇是感慨良多，而尊贵的天子却被噩梦缠身。
萧兴晏浑浑噩噩走进一片虚无，突然一只手从背后抓住他的肩膀，他猛然回头，就看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他吓得跌倒在地：“皇兄！你别过来！别过来！”
那人充耳不闻，反而步步逼近！
萧兴晏避无可避，壮着胆子站起来，狠狠地揪住对方的衣领。
“成王败寇！是你自己没用！一个坐不稳江山的太子，注定只有死路一条！”
那人不答，只是咧开血淋淋的嘴，发出如丧钟般的笑声。
萧兴晏用力一推，那人瞬间化作烟雾消失不见，但那可怖的笑声却飘荡在空气中越来越狂放……
紧接着，那堆烟雾又聚拢，化作几个人形，竟是那些死去的藩王，算起来，他们全是与萧兴晏血脉相连的至亲骨肉。
“你虐杀太子、阴谋篡位，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你不是真命天子！只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你等着瞧！会有人来收拾你！”
这些难堪的话，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如同鬼魅般痴缠着他，让他陷入癫狂。
“滚开！全都给朕滚开！”萧兴晏挥舞着拳头咆哮道。
那些人又化作一道道黑烟，在他身边来回攒动，各种怪叫声和狞笑声不绝于耳！
远处，忽然出现了一道亮光，一娉婷倩影逆光而立，缓缓朝他招手。
“瑶儿……”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他的上官皇后。
他鼓足了勇气，但最终还是没敢走过去。
“对不起，瑶儿……对不起……原谅我……”
那道亮光瞬间消失，他顿时又陷入无边的黑暗。
葛全忠听到主子的惊呼，连忙赶到龙床前查看，见主子的模样，便知是魇住了。
“陛下！陛下醒醒！”
萧兴晏猛然睁眼，翻身坐了起来，大汗淋漓。
他环顾四周，这才松了口气，定了定神，更加下定决心。
黎良远说服不了自家姑母，只好另辟蹊径，去鼓动黎家那些举足轻重的掌权人，他们见黎良远分析得在理，便极力劝说贵妃。
说是劝诫，其实是半劝半威胁，他们知道贵妃和皇上之间生了嫌隙，远不如从前受宠，照这个情形下去，贵妃若还感情用事，对他们整个家族和盟友都非常不利！
失去了黎家及其党羽的支持，天子削藩之举还真就孤掌难鸣了，他愤怒地赶往昭华宫，他要质问黎贵妃为何出尔反尔！
可是行至半路，又突然停了下来，他自嘲一笑，贵妃如今恨毒了自己，做出什么事来都不稀奇，又有何好问的？！
“来人，宣英王殿下入宫！”
“是！”
昊帝捏紧拳头，他想自己定是疯了，可他的偏执注定将他推向一条不归路，即使心里明白，也改变不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萧景辰特意来拜访吕怀谷，不经意提起各自夫人怀孕之事。
“吕大哥，这可是天赐良缘，不如来个指腹为婚，如何？”
吕怀谷摇头：“微臣不敢高攀，更何况未必会是一男一女。”
“若都是男孩，就让他们义结金兰；若是女孩就结拜姐妹；一男一女将来就结为夫妻。”
吕怀谷玩味地审视着他：“阿辰，皇族当中可没有这样的先例。”
萧景辰坦然一笑：“前无古人，后有来者，就让我来破了这个例吧！”
“你这是有备而来呀！”
萧景辰也不隐瞒：“前几日内子在大业寺求了支签，我不过是按签文指引行事。”
吕怀谷心中疑惑：“果有此事？内子前几日也去了趟大业寺，也求了支签……”
这吕夫人原也是将门虎女，现又嫁入名将之家，不像其他女子那么拘谨，反而豪爽热忱。
听下人提及靖王与自己夫君谈“指腹为婚”之事，她颇为触动，于是亲往前厅拜见。
萧景辰的体内本就住着个女儿家的灵魂，又提前把对方的性格打听得清清楚楚，因此他和吕夫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吕夫人心里高兴，便提议：“既如此，不如把王妃接过来一同用膳，也好彼此认识认识。”
萧景辰也不推辞：“甚好，我这就派人去接她。”
当两位夫人一见面，忍不住相视而笑，吕夫人心想这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眼前的靖王妃不就是那日在庙里一同求签的女子么，所以她笃定两家人之间缘分匪浅。
四人推杯换盏间又天南海北的谈论了许多，非常投缘，这指腹为婚的事儿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回去后，戚晓岚见萧景辰有些闷闷不乐，不由好奇。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你怎么反而愁眉苦脸？”
萧景辰指着她的肚子：“为了拉拢人心，乱点鸳鸯谱，也不知道孩子们将来会不会怪我们。”
“事已至此，还想这些有什么用？我跟你说，我最近心里很不安宁，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哪天没发生点事，从来就没有安宁过。”
好的不灵坏的灵，还真就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宁王府的几个孩子集体中毒了！
昊帝震怒，命人彻查，虽然萧景琰伏法了，但他并未薄待几个皇孙，如今不知是谁歹毒至此，竟连他们也不放过。
“是不是你干的？”他恶狠狠地质问萧景辰。
“父皇，对四哥儿臣尚且不忍心，而且还收养了误儿，我又岂会去加害他的其他孩子？”
“少在朕面前装疯卖傻！朕算是看出来了，你何曾有几分真心！多半时候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你敢说你没有算计过吗？”
萧景辰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若不算计，早死八百回了！但我从来没有存过害人之心！这次的事也不是我做的！请您明察！”
葛全忠慌慌张张跑了进来：“陛下，宁王府二王子、三王子和大郡主暂时还昏迷不醒，只是……只是……”
昊帝和萧景辰皆紧张地等他接着说。
葛全忠声音渐渐低靡：“皇长孙和小郡主没救过来，夭亡了……”
昊帝气得剧烈呛咳起来，萧景辰赶忙给他顺气。
昊帝却无情地推开他：“你是要步你四哥的后尘么？！何不直接把朕也毒死？！”
萧景辰怒道：“父皇请细想，四哥的孩子根本威胁不到我的孩子！我为什么要杀他们！分明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昊帝稍微冷静下来，低头沉思了一会，又把目光移到萧景辰脸上。
“无论如何，谋害皇孙的事，你的嫌疑是最大的，当然了，只要你肯听朕的话，朕也可以不追究……”
萧景辰算是听出来了，原来他是故意的，所以无论那几个孩子是不是自己下的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非要把这个罪名安在他头上！
“父皇！您想干什么？！”
“你七弟呆在这皇宫里，却每天还不自在，哪天把朕给惹恼了……”
萧景辰呆住了，一阵静默之后，他强忍热泪颤声道：“父皇，您在逼我吗？”
昊帝也懒得再绕弯子：“你不是想当太子吗？朕可以答应你！但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必须听朕的话！”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朕也不是非你不可！只是没得选择罢了！”
萧景辰眼底一片绯红，几滴泪珠终于撑不住滑落，他知道他们父子之间再也没有回寰的余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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