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白衣
倚月阁里装修奢靡。竟拿檀木作房梁，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屋内熏着暖香，怎么看都是纨绔子弟会来的地方。
而大堂内的确坐着几位醉如烂泥的寻欢客，瘫靠在软凳上，借着身旁貌美女子的素手喝着酒。
最中间的空地被从天坠落的轻薄帷帐覆盖，围成个圈，只能隐约瞧见其中的布局。
“钱够吗？”楚烨轻声耳语，“绝对够的！”萧逸晃了晃荷包，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百般无聊，半靠在柱旁的老鸨见着几个锦衣玉带的俊俏公子从朱漆大门里纷纷走入，心下一惊。
她低头细细整理一番衣物是否有不妥之处，带着媚笑迎上去，还不忘捏着嗓子，用尖细的声音扭头朝楼上喊道：“来客人了！”
楼上随即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从二楼缓缓走下几位年轻女子。
为首的那个穿着浅蓝色银纹衣裳，袖子做得比一般的宽大些，脸上带笑。她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等待老鸨的进一步吩咐。
倒像个官家小姐……楚烨默默评价。
萧逸在旁抓耳挠腮，似乎有所疑虑。他转头望向老鸨，罕见的有些难为情，“那个……有男的吗？”他声如蚊蚋。
“啊？”老鸨有些惊讶，但还是毕恭毕敬地回答他：“您说的，可是小倌？咱们这可没有，不过……我倒是听闻城中开有一家。”
萧逸只得哼哼唧唧含糊作答
偏偏陆遂这人好死不死，非要凑过来好奇地问：“你不会喜欢男人吧？”
“关你什么事啊！”萧逸愠怒，几乎要跳起来打他。
老鸨带领他们入坐，端上酒盏。
“他们说今晚新晋的头牌会来此献奏，早听闻那头牌相貌卓越难得一见，琴艺也精湛……”旁边那桌的客人喝酒闲谈。
“真有此事吗？”楚烨为自己斟满酒杯，看向身旁的女子。
“今日秦姐姐确实会来，局时还请公子务必赏脸捧场。”刚才那个衣着蓝色的少女嬉笑着说。
知道萧逸并不喜欢女人，挨着他坐的白衣女子遂主动与他拉开拉开了些许距离。
楚烨忍不住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论外貌，她并没有与倚月阁众多貌美女子高出多少。
但与众不同的是，别人都穿着鲜艳精致的衣裳，唯独她穿着一件略显简单的素白色长锦衣，在一堆莺莺燕燕面前显得更加淡雅。
其实真正让楚烨多看几眼的，是她的气质。
楚烨这人落拓不羁，尤爱裘马声色，不知为何，却偏偏喜爱这种清冷漠然。
见她将要抬头，楚烨赶忙移开视线。
他不偏不倚，正好看向对面的陆遂，随即笑出了声。
他知道陆遂一向不习惯于人太过亲近，更何况还是个陌生女人。
陆遂不好拒绝，也真是难为他任由旁边人将酒杯喂到面前，灌进他嘴里。
陆遂正经的脸上稀奇地露出慌乱。
楚衡本被他放置在一旁的小凳上坐着安静啃糕点，此时也溜下来，走到楚烨面前，企图爬上木椅，和他坐在一起。
楚烨侧身将他捞起，放在软垫上。
“这是您儿子吗？小公子长得可真可爱。”楚衡长相乖巧，蓝衣女子忍不住伸手上去，小心地捏了捏他白嫩的脸。
楚烨抬头，飞快地扫了白衣女子一眼，指腹摩挲着酒杯，害怕被误解般着急开口：“哈哈，当然不是，你看我们俩长得像吗？”
他摇着扇干笑。
楚衡突然抬头，漆黑的眼望着他。楚烨没来由的心虚，摸着他的头小心安抚。
他在生气吗？楚烨琢磨不透，难道他真想当我儿子……他更加疑惑。
楚烨拿起酒杯。
周围止不住的喝彩声突然响起，远处帷幔已被缓缓放下，掀起阵阵香风。
一位红衣女子身姿摇曳，纤细的手臂抱着把木琴从后面款款走出，想必这就是那位当红头牌。
四坐早已围满了人，大概早有所风声，引得数人慕名而来。
台上的女子并未多置一词，只是默默地坐在早已备好的坐具上，纤纤玉手划下今晚第一句琴声。
“秦姐姐从小开始学琴，一直到今天。”蓝衣少女在楚烨耳边悄悄地说。
“果然名不虚传啊！”旁边的萧逸配合地拍手称赞。
琴声固然动听，但楚烨心思全不在其上，也算是对牛弹琴。
他还一心念着那白衣女子，可他甚至连人家姓甚名何都一无所知。
他无聊地小口灌着酒，又一次无意识地想起许久前的那个至今未解、迷雾般的梦。
楚烨多次认为，也许这就是他对那种寡淡的清冷情有独钟的源头。
梦里的那个人一袭白衣，挺拔的腰身背对着他，一头倾斜而下的黑发莫分男女。
那人手中提着把折射出寒光的利剑，孤独地立在不远处……
然后梦境中断，他半夜惊醒。
这摧枯拉朽的梦境实在太过真实，楚烨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所丢失的记忆中到底丢失了什么重要环节。
所以，他强烈渴求着找回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失去的生命。
楚烨不是没有想过以后。
作为最后一条龙，他拥有漫长的生命，足够的时间和被眷顾的力量。
他不是执着于过去不肯松手的那类人，他瞧不上。
只是他在冥冥之中有所预感，这个人的出现绝对非同寻常，更何况……梦中的心下悸动无论如何都不必说谎。
只惜惊醒的梦再也无法续上。
他心一横，大不了我将四海之下所有广袖白衣统统抓来，一一询问，总能找到！
楚烨有次下山，半路遥遥望见一道白色背影，他心中大喜，竟直接将人虏来。
没想到这是只小狐妖。浑身颤抖，战战兢兢地伸手主动想要服侍他，楚烨顿觉索然无味，况且心中的那人不该是这样……
屠钦还咬牙切齿地说过他这是玩物丧志，但还是替他摆平了此事。楚烨自知理亏，最终放弃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说到屠钦，楚烨曾经与他把酒竟夜长谈，有意无意地提过一嘴，不过屠钦一酒只是默默喝酒，他也不在意，屠钦本就是沉默寡言的性格。
楚烨酒量不好，几盏酒下肚就已昏昏沉沉。他半撑着脑袋，快要倒下时，他恍惚间听见旁边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叹息。
屠钦大事小事都管着他，除了不喜唠叨外，其余时候楚烨总觉得自己不是结识位朋友，而是认了个娘。
他曾和屠钦一同杀出重围，共同建立了九重山。
论领导能力，楚烨觉得首领之位理应由屠钦来担任，不过屠钦摇着头拒绝了。
有一次他出门，再回来时手里竟然提着一只凤凰幼崽以及一只血迹斑斑的小魔。屠钦觉得头疼，骂他是没事找事，要养就自己一个人养，他才不会帮他。
楚烨养的松松散散，且极不负责，他平日喜欢到处闲逛，根本顾不上两个孩子。屠钦无奈，只得骂骂咧咧地自己把那只和他一样沉默的小魔物抱来收养……
楚烨自嘲地闷酒下肚，浑然不觉琴声早已停断，自然也不会发觉面前多了个人。
旁边人用手肘戳了戳他，楚烨凭白无故挨了这下，酒也醒了大半。他挣扎着坐正，瞪向旁边的萧逸。
萧逸忍着笑，指向他面前。他这才看到前面站了个人。
“这位公子，方才我在台上就发觉你与我有缘，不知公子能否与我共饮一杯？”她们口中的秦姐姐不知何时走到了他面前，笑脸盈盈地望着他。
他抬起头，只在霎那间思绪尽敛，神色恢复如常。
“运气真好！”周围人纷纷鼓掌起哄，语气里还夹杂着嫉妒。
“当然。”楚烨慵懒地泛起笑，下意识摩挲着耳边悬着的耳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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