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再等等,他一定会来
嬿婉哀求:“明年良时哥哥中了进士,也能入朝为官,前程似锦。您对沈家知根知底,良时哥哥也是您看着长大的……”
柳老爷的脸阴云密布:“且不说沈良时明年春闱如何,即便他高中,又如何能与定远侯府相比?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拂袖离去。
嬿婉只能去求娘亲,可柳老爷决定的事,王氏又能如何呢?
她想去找良时,但听小霜说,他日日挑灯夜读,感染风寒都不曾放下书卷,就为了明年春闱高中。
她不能自私地乱他心神,碍他前程。
思来想去,嬿婉心一横,在天寒地冻里,只着单衣吹了一夜北风,先用病拖延。
谁知柳老爷只说了一句话:“只要你还有一口气,死都要死在定远侯府!”
又以“伺候不周”为缘由,重罚了小霜和小雪。
嬿婉看着血肉模糊的两个丫鬟,一头栽倒在地,高烧不退,半月才好转。
此时,柳家和傅家完成了问名和纳吉,傅家连聘礼都送来了。
婚事已是板上钉钉子。
嬿婉心如火焚,孤注一掷。
她写信给良时,用的是两人小时候的密语,只有一行字:
十二月二十八日戌时三刻,我在果园东墙外等你。
信,她是托采买的哑婆婆送出去的。
她知道私奔的后果是什么:
柳家无法向定远侯府交代,父母大抵不会再认她这个女儿;
良时怕是没法参加春闱,这是她最愧疚的,但即便后半生他会怨,她也认了。
她算不到将来会如何,可眼前她已别无选择,只有这一条路了。
那晚下了鹅毛大雪,她紧紧抱着包裹,躲在墙角,心中既忐忑,又有憧憬与欢喜。
良时一定会来的,从今往后,他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这是他们刻在石亭里的诗句,也是他们对彼此的誓言。
积雪渐渐没过了她的小腿,她的膝盖……
嬿婉一遍遍告诉自己:良时定是有事耽搁了,再等等,等一等,他一定会来的。
戌时三刻早就过了,子时也过了,不再是二十八日,而是二十九,一年的最后一日。
雪停了,天亮了。
嬿婉冻得失去了知觉,远远看着有人朝她走来,冻裂的唇嗫嚅着:良时哥哥……
可瞳孔里映出的,却是她长兄的脸。
心头仿佛被插进了一把刀,疼得她不能呼吸,喉口更是翻滚着什么浓郁的味儿。
猛然呕出一口血,她歪倒在雪里,失去了意识。
半月后,长兄送来一封信,说就放在门房那里,是给她的,但不知是谁寄来。
嬿婉打开,心头一颤,随即脸色唰地白了。
是良时的字迹。
薄薄的信纸上,只有一行字: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门未关严,冷风吹入,冻得她打了个寒战,不禁猛然咳嗽起来。
这一场病,从除夕生到了春三月。
推开窗,桃花灼灼,春意盎然,可那个爬树想要摘最美桃枝送给娘亲和良时哥哥的嬿婉却死了。
清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女子,将刻刀和石头锁进了放置旧物的箱笼,又随手将钥匙扔了。
春闱早已结束,结果如何,她也不再关心。
暮春荼蘼花开,她嫁进了定远侯府,如父亲和哥哥的愿,成了光耀门楣的世子夫人。
……
日子过得死气沉沉,傅启淙的新鲜感维持了不到半年,便又过上了眠花宿柳的浪荡日子。
柳嬿婉从不管这些,随他去。
可他却非要跟她闹,某次喝醉酒吐露实话:“要不是看在你家有钱,本世子才不会娶你这个低贱的商户女!”
原来如此。
看上她的容貌是真,想把柳家当侯府的银袋子更真——大房花的银两,都是柳家贴的,连傅启淙逛青楼的钱也是。
她只觉得讽刺,原来父亲所谓的攀高枝,便是用柳家的钱搭一座金梯子,让她爬上去献祭柳家和自己。
就这样吧,反正自己早就陷在泥潭里爬不起身了。
一直到两年后的中秋。
她去娘家送节礼,却意外在街上遇到位故人。
是越州沈家老宅的忠仆郑伯。
往年秋日,都是他送螃蟹过来。
那时柳家和沈家比邻,关系很好,她喜欢吃螃蟹,年年都盼着郑伯来。
最后一次见面,是五年前,沈良时考上了秀才不久。
郑伯沧桑的脸上老泪纵横:“老奴可算见着你了!柳家小姐,少爷交代老奴,一定要将东西送到,老奴不负所托啊!”
说罢,颤着手取出一个圆形的竹筒,郑重递给嬿婉。
嬿婉却摇头:“我已嫁人,不好再收男子礼物……”
“这是少爷临终前所作,少爷说是幼时好友的回礼,请小姐一定要收下啊!”
嬿婉愣了半晌,才回了一句:“‘临终’是何意?”
郑伯抹着泪:“少爷三个月前没了……两年半前他回到越州,就断断续续一直病着,吃多少药也不见好,大夫说是心病……”
秋高气爽的天,嬿婉只觉得浑身冻得发抖,仿佛又回到了岁末雪夜,她被埋在厚厚的积雪里。
郑伯见她脸色惨白如纸,不敢再说下去。
半晌,嬿婉伸出颤抖的手:“他……给了我什么回礼?”
郑伯打开竹筒,从中取出一幅画来。
嬿婉缓缓打开。
桃林云蒸霞蔚,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左右手各拿一枝桃枝,天真烂漫地朝春光最明媚处奔跑。
“良时哥哥,我送你桃枝,你送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
“嗯……一幅画!要比静姝哥哥画得还要好的画!”
静姝的哥哥是画师,画的静姝惟妙惟肖。
静姝在嬿婉面前炫耀,惹得嬿婉又生气又羡慕。
她踮起脚尖拍拍少年的肩:“良时哥哥可比静姝的哥哥厉害,我一定能比过静姝的!”
少年脸上无奈的笑里带着几分宠溺:“好,一定画一个最好看的小嬿婉。”
那些被掩埋的记忆,如同墓门被撞开,猝不及防地重见了天日。
嬿婉呆呆地看着那幅画,耳边传来似很遥远的声音:“少夫人,您怎么哭了……”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柳家。
只是看到那鲜艳的牌匾,神志却渐渐清晰了起来。
那些曾不敢细看的伤疤,如今揭开,却愕然发现,里面的伤痕并非想象中的模样。
她神色如常地跨进院落,与父母兄长嫂嫂问好,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一派其乐融融样。
用过了饭,嬿婉找了个托词,去了趟哑婆婆住处,面色平静地说了一句话:“那封信,你没有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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