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两人凑在一起说话。
一旁的赵宇稳坐在原位不动。
戚寒烟之前误将那杯酒当水喝了几口，一曲结束后，双酡微红，像奶油上落下了一酡胭脂，美得毫不自知，偏巧斜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跟秋霁接话。
包厢里氛围浓烈，彩色水晶旋转灯打下来，光影浮华朦胧，紫的蓝的黄的，五颜六色，把她染得浓稠艳丽。
她嘴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像是醉了，一只手慵懒地托着腮，另一只胳膊软软地搭在沙发扶手上，陷在深色的绒面中，像高档橱窗中陈列的白玉。
不知秋霁说了什么，她突然吃吃发笑，浑身一软，半倚在秋霁身上，贴身的天鹅绒长裙顺着曲线勾勒，漂亮极了。
似乎是真的醉了，竟有一种与她不符的娇憨浮现在面庞上，双唇泛着樱桃酒般的艳丽色泽，旁边的赵宇不由自主将视线停留在她身上好一会儿。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隐隐生出亲近的想法，却瞧见她眼睛是亮的，像清水倒映着今晚的月光，波光盈盈，多情却也疏冷，倒显得有些生人勿近了。
不得不承认，戚寒烟是赵宇迄今为止见过最美的女生，各种意义上的。
他性子不算热情，一开始看见她，觉得不过是皮相漂亮，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去探究了解。
后来冷眼瞧她打发了来要联系的异性，又唱了一首惊艳四座的歌，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此时此刻，目光便不自觉地被她一颦一笑所吸引着，被朋友断言不解风情注孤生的他，此时竟有些悸动了。
但他不觉得陷入皮囊是一段感情的好开端，他只是悸动，仅此而已。
耳边传来她同朋友谈笑的声音，充满轻盈的愉悦。
他没忍住，终于还是插话：“秋霁，你们在聊什么？”
戚寒烟嘴角尚挂着笑意的余韵，没有说话，倒是秋霁瞥了他一眼，对他的贸然搭腔有些纳罕，又稀奇他竟然记得自己名字，于是解释道：“在聊上次我路过的一家咖啡店，用了低俗小说的海报，还挺复古。”
赵宇不确定她说的是哪个。
“低俗小说？”他看向戚寒烟。
戚寒烟意识到他在同自己说话，微微笑起来，两腮的粉霞随着笑意飘动，像一团云。
“昆汀的《低俗小说》，有印象吗？”她偏头，长而柔顺的黑发顺着削薄的肩滑落下来，随意却不凌乱。
赵宇自然知道，他放下手机，稍向她们那边倾了倾身子，盯着戚寒烟，不答反问：“你也喜欢昆汀？”
“嗯，当然了，”戚寒烟扬扬眉，“谁不爱暴力美学呢？”
赵宇觉得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像极了乌玛瑟曼夹着烟侧眸望来的那一幕，带着几分散漫地睥睨。
一时间觉得心中某个地方被击中。
“那你最喜欢他电影里哪个人物？”
戚寒烟毫不犹豫，“石井御莲。”
“《杀死比尔》里刘玉玲的那个角色？”
“对。”
赵宇笑了笑，“我也很喜欢。”
他说着，忍不住又继续同她聊了起来。
说来难得，他聊起天来喜欢就跟着感觉走，所以便有些跳脱和我行我素，少有人能跟上他的思路，像他一样淡定地从一个话题切换到另一个话题。
而他在和人交流时，还有个习惯，那就是从不轻易率先表达自己的想法和喜好，反而会先发制人地问询对面的看法，有时候，对方因为拿不准他的性情，而不敢开口表达，或者是不懂装懂地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这通常令他觉得无趣。
再加上他的目光敏锐，像能看透对方一样，所以同他打过交道的人会担心在哪个话题中表现出一分茫然和迟钝，然后被他扣上一个浅薄无知的帽子，往往有些小心谨慎，或者局促紧张。
但戚寒烟显得从容不迫，在赵宇插话进来时，她便未曾变换过姿势，仍旧是那副随意的神色，双腿交叠，以最舒适的姿势靠在天鹅绒沙发上，面对赵宇突如其来、甚至显得有些无礼的发问，既不紧张，也不愠怒。
人时常会被特殊的事物吸引，戚寒烟的表现对于赵宇来说，便是如此。
既然开了话头，他便兴致盎然起来，全然不顾对方是否乐意，近乎忘乎所以地、自我地、从今敏谈到昆汀，从平泽进谈到贾瓦迪，他问她对博尔赫斯笔下乌克巴尔的想法、问她如何评价亨利马蒂斯的画、是否看过赫塔米勒的作品、最喜欢的推理小说家是哪一个，最喜欢的体育竞技是什么，诸如此类，一堆毫无瓜葛的问题。
虽然这种做法在外人看起来更像是在展示自己的博学。
十几米远的地方，灯火通明处，秦燕隅在桌游区心不在焉，手下出牌却不留情面，在收获了第七波的唉声叹气咬牙切齿后，一脸冷淡地从牌桌上下来。
他看似不经意地扫向水吧那边，英俊的侧脸在五颜六色的灯带下晦涩不明，也借由昏暗掩住清冽的眸光。
十几分钟了，秦燕隅想起赵宇的性格，犹豫几秒，还是往水吧那边走去。
路过戚寒烟他们的沙发角时，他目不斜视，形同陌路，最后停在离沙发不远的自助冰柜前。
他垂首从中取了一瓶冰水，自然而然地站在柜机前，拧开瓶盖，仰头饮水，喉结随着吞咽而滚动。
“喜欢的日本作家有很多吧，不过我最喜欢的应该还是芥川龙之介。说来奇怪，虽然他的《罗生门》很是出名，但我最喜欢的却不是这篇。”
赵宇的声音飘过来，传进他的耳朵。
他们聊了有半小时了，这不像赵宇的作风。
“哦，那你最喜欢他哪篇文章？”戚寒烟唇角挂着隐约的笑意，十指交叉，目光专注，耐心十足的模样，旁边的秋霁对这个话题不是很感兴趣，早就神游，盯着角落的方向发呆。
“你最喜欢哪个？”赵宇不答反问，干净又锐利的眼盯着她。
戚寒烟表情未变，对他的反应丝毫不介意，包容地笑了笑。
“我喜欢……”她装作思考时下意识移动视线，眸光轻轻流转，掠过不远处的秦燕隅。
他还在喝水，十三秒过去了，纯净水有那么好喝么。
她收回视线，看着赵宇：“《山药粥》。”
话音刚落，赵宇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么巧？”像找到知音的惊喜，他看她的表情都不一样了，刚才还一副谁也不爱搭理的人，现在探着半个身子，专注倾谈：“我也是。”
将他们对话听全的秦燕隅在心中暗暗轻嗤一声，面无表情地将瓶盖拧紧。
看见对面的人像找到同好的小孩子一样开心，戚寒烟善意地笑起来。
她没多想，只当对方是欣赏。
“那确实还挺巧。”她道。
赵宇认真又仔细地打量她，不到二十分钟的交流，他心觉眼前这个女孩子同自己十分合拍，喜好相似，给他带来太多不曾有过的共鸣，若不是会冒犯，他甚至想抓住她的手用力握一握，以表示同好的喜悦。
这样想着，他心中突然腾升起一个念头，找到一个如此投契的异性是那么艰难，，他一度以为可能要很久都不会有幸遇见，而这种难得的几率就发生在此刻。
低酒精饮料即使酒精含量不高，却也会让一个不会喝酒的人陶醉，进而忘乎所以。
点歌台此时再无人垂幸，自顾自放着一首甜蜜情歌，另一侧桌游处不知谁输了游戏，爆发出一阵幸灾乐祸欢呼声，气氛热闹异常，刺激着血管下的荷尔蒙。
多巴胺大量分泌，使人异常陶醉。
在什么想法的促使下，赵宇头脑有热意上涌，他将玻璃杯墩在大理石几上，嗖地站了起来。
沙发上犯困的秋霁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突然清醒过来，脑海奔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赵宇不会又要嘲讽别人了吧”，可还没等她张口阻止，就见他面朝着自己身旁的人，一脸认真：
“我挺喜欢你的，咱俩也挺合拍的，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他音调是上扬的，音量也是上扬的，整句话都是嘹亮激昂的，落在刚结束一场欢呼的包厢中，格外掷地有声。
音响不知何时停了，霎时，整个屋子里都安静了一瞬。
视野的角落，有道冷冷目光投来，赵宇向来迟钝，此时却也敏锐察觉，回望过去，和一双冷澹的眼眸对上。
那目光似幽凉清水，令他突然有几分清醒过来，但清醒过后，依然执着地回头看着戚寒烟。
包厢里所有人都望了过来，没人说话，安静着，诧异着，似乎都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在一片安静得有些诡异的氛围中。
戚寒烟微讶，抬眸看向赵宇，见他双手稍微局促地垂在两侧，强装淡定的神色下，诚恳到有些不安，早已不复最开始的傲慢模样。
真难得，这种表情不像是会出现他的脸上。
她像是从此时才真正认识他一样，认真地看他，然后沉默着。
赵宇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他不像是开玩笑，也很可能是头脑一热，误以为了解了自己。
纯粹，恳切，也无知，天真。
她不想伤害他，更不想浪费他的纯粹。
戚寒烟慢慢放下交叠的腿，敛了先前漫不经心的笑容。
自助机旁，秦燕隅垂下眼眸，不知为何，心中腾起焦躁。
她会拒绝吗？她会接受吗？一道声音在他心中不停叩问。
他压下心中莫名腾起的郁气，想要抬脚走过去，思考该如何去替赵宇解围。
是的，他说服自己，是去替赵宇解围，不是为了别的。
突然间，他顿住脚步。
因为他已越过重重灯影，看见她像是思考完毕，精致的的侧脸仰起，冲赵宇笑了笑，灿烂又抱歉。
“赵宇，”她起身，叫出对方的名字，尊重而郑重，“谢谢你的欣赏。”
“但是很抱歉，我有很喜欢的人了，在我心中，无人可以替代。”
包厢太安静了，她的声音像被扬声器无限放大，回荡在人耳边。
一字一句，敲在秦燕隅心上。
他无意识收紧握住水瓶的手指，然后看见她慢慢转头，那对坚定的双眼望了过来。
与那目光对上，他就像被什么极明亮的光刺到，慌乱又仓促地眨了下眼睫。
“我可以知道……是谁吗？”
赵宇缓缓地问。
他话音刚落，角落的音响恰时响起《dietmountaindew》的前奏。
嘈杂的间隙，秦燕隅听见自己心跳剧烈如鼓。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正与她望来的视线对个正着，如同自己所期望那般。
“喏。”
戚寒烟轻抬脸庞，露出漂亮的下颌线，隔着五光十色，葱尖儿样的指尖点了点这边，眸光专注又热烈。
“就是他。”
一字一顿，清晰有力。
像重启键被按下，桌游角的人群突然反应过来，张汶等人唯恐天下不乱地嚎叫起来，充斥着八卦与兴奋。
但这都不重要了，震耳欲聋的喝彩声混着音响刹那间奏起的高潮。
“dietmountaindew\''baby\''newyorkcity,neverwasthereeveragirlsopretty”
（激浪轻怡，亲爱的，在这座纽约城里，应该从来没有我这么漂亮的女孩吧。）
女歌手轻佻地唱。
光影交错，恍如画面被镌刻。
那个漂亮的女孩，眼眸微微闪烁着流光溢彩，似星碎荡漾，唇角勾起，像极艳的蔷薇绽放。
她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又好像只是在同他一个人表白。
外界的嘈杂与纷扰都与此无关，她投来的目光虔诚似祷告。
一瞬间，秦燕隅心跳漏了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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