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韩曦然
“曦然,你伤到哪里了?”罗述努力睁大眼睛,但眼前一片昏暗,虽然有光从缝隙里照进来,可还是看不清旁边的人,她潜意识里察觉出一丝反常,还来不及分析那感觉的来源,心就再次揪了起来,“你哪里疼?”
韩曦然没回答她的问题,罗述感觉到自己握着的那只手慢慢地挣开,然后回握住她:“罗队,你们一定……一定要把这个案子破了……狗日的宋羡己,竟然敢算计老娘……”
她骂了几句,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听不见了。罗述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轮廓,看她的侧脸贴着地板,一动也不动。
“曦然……”她艰涩地吞咽一下,叫了韩曦然一声。
“咳咳、咳咳……”韩曦然又咳嗽起来,看见那轮廓轻微地动了两动,罗述才敢呼吸。
下一秒,她听见韩曦然说:“你们一定要替我……替我报仇……”
“你别说了,曦然。”罗述说话的声音突然颤抖,变得走了调,“救援马上就到,你坚持一会儿,不会有事的……答应我,再坚持一会儿……”
晏筝到这时也终于意识到不对,恨不得将脸贴在石板缝隙上。
“曦然你别瞎想,你现在还能说话肯定没什么事,最多在医院养几天就又能活蹦乱跳了,你坚持住,千万坚持住……”
“罗队,你怎么还哭了……”韩曦然喃喃地,听着像是要笑但没笑出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哭,没什么好哭的……别哭……还有你,晏筝,男子汉大丈夫,坚强点……我自己的情况我清楚,我刚刚好像看到我小时候的画面了……罗队,这是叫走马灯吗……”
“你不会有事的,”罗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足够坚定,“曦然,你今天走之前还跟小邹说让他在局里等你回来的,还记得吗?你可别说话不算话……”
她闭了闭眼,眼泪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对,还有那个憨憨……”韩曦然声音渐渐低下去,“幸亏这趟没叫他来,要不……弄不巧他也得受个伤……”
她又接连咳了好几声,再开口说话音色都变了个样:“罗队啊,我真的很高兴能叫到你这个朋友,还有晏副……我们支队的大家,都是特别特别好的人……可惜我爸妈不在这……没办法跟他们说最后的话了……罗队你帮我转告他们吧……我下辈子……还想……做他们的女儿……”
她说着说着忽地彻底噤了声。
罗述感觉刚才的轰鸣声又出现了,尖锐得像要将她的耳朵撕裂,她整个人僵了一下,轰鸣消失了,从这片废墟,到空山教堂,再到松安这座城市,整个世界万籁俱寂。
黑暗中她猝然睁大眼睛,瞳孔骤缩。罗述颤抖着将手从韩曦然手里抽出来,又一次搭上她的脉搏。
一秒、两秒、三秒……
这一次,整整五秒过去,她感受到的都是无边的平静。
罗述不死心,以为是自己探错了位置,往上挪了挪,又挪了挪,不管换几次,都再感受不到刚刚那样微弱的跳动。她脑袋里“嗡”的一声,余下一片可怕的死寂。
那只手脱力滑落下去,触到地上一摊粘稠的液体。
“曦然……”她张了下唇,不知道自己发没发出声音。
晏筝浑身一凛,通红的眼眶里有泪滑落,他死死咬着牙,双手紧抓着石板的边缘,虎口被划破,血珠渗了出来。
救护车和增援全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但都没追上匆匆离开的韩曦然。
四五个人一起将最大的那块石板挪开,那狭小的空间里骤然天光大亮,罗述的眼睛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之下眼泪溢了出来。
“罗队……”晏筝走过去将她扶起来,但罗述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呆若木鸡地死死盯着倒在血泊中的韩曦然。
没有光的时候看不清,现在能看清了,她才发现,韩曦然受了多严重的伤,流了多少血,刚刚那几分钟,她是忍着多大的痛苦,跟他们说出那些话的。
晏筝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罗队!先上救护车吧!”一个医护人员朝他们跑过来。
罗述眼下也浑身是伤,衣服都血迹斑斑,可她竟一点也不觉得疼。
“罗队……”晏筝哑着嗓子叫了她一声,“你先去把伤处理一下吧,曦然……”
念到这个名字,他还是哽了一下,“曦然的事,我来帮忙……”
罗述没应声,她知道自己也受了伤,如果不能及时处理会有感染的风险,纵使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一千一万个想留下来,她也得先把自己的问题解决好——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倒下。
医护人员扶过她,低头又看见晏筝手上的伤,问道:“你这个伤需要包扎一下吗?”
“没事,“晏筝收回手,“我这个不严重。”
不管怎样他们都要留下一个人,陪着韩曦然。
“罗队!晏副!”
邹朝飞带着支队的人急匆匆赶到,看到这副场景时吓得心跳都停了一拍,一晃眼看到罗述和晏筝好好地站着,才松了口气。
他朝两个人跑过来,一脸担忧:“罗队你没事吧?伤得严重吗?为什么这个地方会有炸弹?为……”
他机关枪一样问了一堆问题,但注意到罗述和晏筝脸上的表情,突然息了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少了一个人。
种种线索都指向一个结论,但邹朝飞不敢相信,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看看罗述,又转头看向晏筝,想从两个人的表情中找到一点转圜的余地。
“韩……”他张了下唇,“曦然姐呢……”
罗述看了他一眼,目光飘向别处。
邹朝飞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那个方向。可那里没有韩曦然,只有两个穿白衣服的人,抬着一个担架,担架上不知躺着谁,只是盖了一层白布,从头遮到脚。
“罗队……你在看什么呢……”
邹朝飞的声音像是风中摇摇欲坠的树叶。
罗述的嘴唇动了动,用哑得不能再哑的嗓子,说出了三个字——
“韩曦然。”
脑海里绷到极点的一根弦锵然断裂,邹朝飞脸上变得一片空白,他的脖颈仿佛生锈了一般,僵硬且不自然地再次转过头,那两个人正将担架抬上救护车。他凝望着,凝望着,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负荷过载,卡在了一个节点,再也运转不了。
晏筝看着他这副样子,于心不忍,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张了下嘴,想说什么,终究没能说出口。
最后变成一道叹息。
“不可能……”邹朝飞摇着头,拼命摇头,“不可能……怎么会呢……不会的……”
他神经质地说着各种否定词汇,再回过头来看向罗述的时候,眼底已经蓄满了泪。
“罗队是她让你帮忙配合开玩笑骗我的对不对……她就喜欢吓唬我,这一次也一定又是恶作剧……”邹朝飞语无伦次地寻找着各种理由,“罗队你别骗我了……她怎么可能……”
但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那些理由,炸弹爆炸时,偌大一个教堂里只有三个人,现在罗述和晏筝都站在这,被抬走的还能有谁呢?
“小邹你先冷静一下,”晏筝宽慰道,“曦然……牺牲了我们都很难过,但现在场面太乱,我们必须先解决问题……才能有时间难过……”
“……我知道,”邹朝飞吸了吸鼻子,努力保持镇静,“我知道了晏副……”
他想起来自己读大学的时候,有个老师曾经说过,干这一行之前一定要想清楚,因为踏进这个门槛之后,生离死别就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落下来了。
他当时不以为然,心想这和平年代,哪还需要抛头颅洒热血。可他万万没想到,仅仅不过两年,他就迎来了职业生涯的第一次生死离别。
变故总在一瞬之间,让人连反应都来不及。
明明几个小时前,他们还插科打诨,和以往无数个早晨一样,习以为常地说笑拌嘴。
邹朝飞抬起手臂,衣袖擦了擦要流下来的眼泪。罗述被扶上另一辆救护车,晏筝带着他去处理后续的问题。
直到躺在救护车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疼痛才终于渐渐被感知到。罗述像摊行尸走肉一样平躺着,半睁着眼睛看救护车摇晃的白色车顶,任由两个医护人员摆弄她的手脚,娴熟地处理伤口。
她知道自己有一大把的问题需要考虑,但是现在脑子一点也转不起来,或者说根本不想动。她现在只觉得累,又疼又累,身上疼,心口也疼,只想闭上眼睛睡一觉。
或许她是在做梦,一觉睡醒就会发现其实什么也没发生。
她想起那一块本该落在自己脑袋上的碎石,想起爆炸发生的瞬间,本能将自己护住的那双手。
想着想着眼前又模糊了。
脸上大概有伤吧,眼泪淌下去的时候一阵一阵地刺痛。
她身上伤口太多,一路上都没处理完,到医院之后,又被人搀扶着进了一间诊室,在那里处理好了,手臂和小腿上都被缠上了绷带,额头上也贴了两个创口贴。最严重的伤在背上,撕裂开一个十公分长的血口。
处理完之后,两个医护人员出去了,留她一个人在诊室里休息。
罗述抬起头,看见门被轻轻关上,紧绷着的神经松了一下,她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晚了,情绪就像出笼的野兽,在失控的边缘发了疯,将理智按在地上撕咬吞咽。
她坐了下来,把脸埋进两只手的掌心,指缝间都是眼泪。
“你好!我叫韩曦然,曦是一个日一个希望的希,就是破晓的意思,你也是今年考进市局的吧?”
“我去罗述你也太厉害了吧!这才进市局三年就当上副支队了,你这以后估计比张队还牛啊!”
“恭喜恭喜,罗副……啊不对,罗队!”
“我去罗队你太牛了!你刚刚那段审讯我愿称之为市局年度高光,要被收录进教材反复供人观赏!”
“罗队,其实你都不用难过,你这么优秀,何必用那些东西框住自己呢?满大街穿裙子的漂亮美女不少,但是能徒手抓歹徒的霸气女警可不多。”
“发泄也不该找你发泄啊!你那时候也就是个初中生,而且出事的也是你的好朋友,你本身也很难过。”
“罗队,你回来啦!”
……
罗述以前不理解,为什么电影里哪个角色死了之后,就会疯狂回放关于他的各种片段,现在她理解了。只要一闭上眼睛,往日的一幕幕就会憬然赴目,那些场景里的韩曦然,是笑着的、大大咧咧的、义愤填膺的、眼里亮着光的,每次出外勤回来她总是第一个兴冲冲地迎上来,说一句“你们回来了”。
她就是破晓的天光。
韩曦然是比她更早一步发现炸弹的,哪怕只差了零点几秒,如果她没有管罗述,是有很大的概率能躲开的。
但她没有。
因为她是韩曦然,所以才没有躲。
这是第一次,罗述在案件当头的时候,不急着去破案。这间无人的诊室,成了她逃离现实的通道,在这里面她可以尽情地袒露悲伤,放肆地哪怕眼泪流干都无所谓。可一旦踏出这扇门,她就必须要担得起“队长”这个称谓,她要无坚不摧,要一往无前。
“阿述。”
隔着那扇门,外面响起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
罗述以为自己听错了,抹了抹眼泪,抬头看向门边。
“阿述。”这一次伴随着呼唤还有微弱的敲门声。
她听出来是谁,迅速整理好情绪,开口道:“进。”
黎忆潇推开门走进来,手里提了一袋水果。她看见罗述明显哭过的两只眼睛,也依旧面色如常,只是在她身边坐下,从袋子里取出一个橘子。
她一边剥皮一边轻声道:“我听他们说了,曦然……你放心,晏筝和小邹他们把事情处理得很好,我只是过来看看你。”
罗述看着她,没有说话。
黎忆潇把剥好的橘子递过去:“尝尝吧,应该很甜。”
罗述垂下眼睛,把橘子接过来,淡淡说了句“谢谢”,但是没有吃。
黎忆潇又道:“我们的罗队长那么强大,我知道用不着我来安慰,但我还是想过来跟你说说话。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能冷静地完成对我哥的解剖吗?”
罗述愣了愣。
黎忆潇说:“当时压在肩上的责任太重了,我发现那是我哥的时候,差点当场倒下,但是我不能……因为还有很多条性命在等着,这件事也只有我能做……于是我就反复告诉自己,解剖的结果不仅能救下还活着的人,还能找到害死我哥的凶手。”
她拉过罗述的手,覆在那厚厚的止血纱布上:“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背后还有人,曦然出事……大家都很难过,她跟你关系最好,我知道阿述你一定是最难过的那个。但你不用硬撑着,你可以歇一会儿喘口气,等有力气了,再站起来和大家并肩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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