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傅晟荣
罗述以为来的会是一个已显颓态的老人,却没想到来人身材魁梧,精神矍铄,如果不是满头白发,完全看不出已经年近花甲。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背着一只登山包,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市局门口。
“您就是……傅晟荣傅警官?”罗述开口问道。
傅晟荣摆了摆手:“早就称不上是警官了,我比你们大了一辈,你们就叫我叔好了。”
“傅叔,”罗述面色憔悴,实在是没办法挤出一张笑脸来跟他寒暄客套,“请进来吧。”
“好。”毕竟也是当过警察的人,察言观色的能力在那摆着,傅晟荣一过来时就感觉出这里的氛围,没有多说无意义的话来浪费时间,跟着他们走进市局内部。
邹朝飞赶紧清出一片地方,斟上茶水。不管怎么说,也是人家主动来给自己提供线索,也要尽最起码的地主之谊。
傅晟荣到他们办公室里坐下,罗述、晏筝、邹朝飞三人坐在他的对面,神情凝重。
“我以前是东山市刑警大队的队长,干了十年,遇上这个案子的时候,突然被调职到交警大队,后来因为早年出外勤受的伤发作,所以提前退休了。”傅晟荣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立即切入正题,“我也是前两天从一个老朋友那里听说,松安的警察在找当年XY9876坠机那个案子的经手人,我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内情,所以特地联系了你们。”
“我联系过这个案子结案报告上出现过的所有警察,他们都说这是一起普通的飞行事故。”晏筝道,“背后真的有什么众人不知道的秘密吗?”
傅晟荣眉头紧锁:“我不知道自己掌握的能不能算是秘密,但这起事故绝对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罗述没有插话,全神贯注地听他讲述。
傅晟荣从背包里拿出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装订还是线缝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副老花镜戴上,翻开笔记本,浏览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符。
“当年事故发生的时候,我们接到上级命令,第一时间赶赴现场,先协助救援人员搜救幸存者,将所有还有生命体征的人送往医院,以及为还能找到遗体的遇难者敛尸,等这些解决了,才开始调查事故原因。
“这架飞机所属的航空公司为我们提供了技术支持,从他们给出的各种数据里,完全看不出飞机的零件或者驾驶员的操作有什么异常,飞机失事时周边虽然有气流颠簸,但也在正常范围内。就好像……”
傅晟荣停了下来,目光依次在他们三人的脸上扫过,略显僵硬地笑了一下。
“当时我们内部有传言说,这起事故,就好像天上凭空出现了一双巨手,抓着飞机将它摔了下来。这种一听就是玩笑话的事,在那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竟然还真有人相信。”
罗述从他的话中听出端倪,沉声道:“是有人故意往这方面引导的?”
傅晟荣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我当时是有这样的直觉,但没有找到证据。于是我去查了这家航空公司,它的名字叫俊逸航空,是东山市第一家航空公司,最大控股人就叫仝俊逸。
“而当时收治所有幸存者的医院,其实不是一家公立医院,因为事故发生在山区,离两边城市的公立医院太远,有家稍近些的私立医院提出愿意主动收治抢救幸存者,这家医院的最大控股人也是仝俊逸。
“这个人对你们这一辈来说或许比较陌生,但是在那个年代,他是整个东山市的首富。说句不好听的,九十年代的有钱人,没多少干净的,大都是黑白通吃。仝俊逸祖籍在东山,早年间南下经商,后来满载而归,一跃成为东山首富,投资建设了不少大型企业,医疗算是其中的一个大头。
“但那时候航空并不是一个很能盈利的途径,仝俊逸或许是预知到了将来这一行业会迅速发展,所以创办了那家公司,在飞行事故频发、航空安全系数较低的年代,XY9876坠机前,做到了零事故,一时享誉全国。”
邹朝飞迟疑道:“他自己家的航空公司出了事故,自己家的医院主动收治,也能理解吧,好像没什么问题。”
“原本确实没什么问题。”傅晟荣道,“有问题的是,他用医院软禁了那个活下来的孩子,不准任何媒体进入采访。”
“什么?”晏筝的眼睛顿然睁大,“软禁?”
“没错。”傅晟荣微微颔首,“当时有两个孩子活了下来,一个一直昏迷,在重症病房里观察,一个除了耳部损伤和皮外伤,没有其他问题,第三天就醒了,甚至可以下床自由走动,但是他们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派人看着,绝口不提后续的安排,后来我听说是警方的人直接和松安一家福利院接触,把孩子送了进去。”
“有两个活了下来?”罗述眼中一动,“所以宋敬予从事故中活下来还有其他人知道?”
她这句话是跟邹朝飞和晏筝说的,但傅晟荣却从她的话里推测出她想知道的问题。
“宋敬予死了?”
“卷宗和信息系统上记录的,”罗述说,“宋敬予死在了那年的7月30号,十月初由弟弟宋羡己签字确认死亡,注销户口。”
“我处理这个案子时,宋敬予一直是处于昏迷的状态,每过去一天,医生说他醒来的几率就降低一点。”傅晟荣道,“可是不对,事故发生的日期就是7月30号,他如果是最后没有醒来,时间也该在那一天之后。”
“傅叔,”罗述张了下唇,“宋敬予没死。”
“没死?”傅晟荣露出个震惊的表情。
罗述点了下头:“他不仅没死,还成功地注销了身份,当了两年黑户之后,在十四岁时重新建立身份,取名张灼,甚至后来进入了公安系统。”
“等等!张灼?”傅晟荣退休之后仍然习惯于关注社会事件,而他记得自己前不久曾看到过一条松安市局的通缉令,被通缉的那个人,就是张灼,“你们通缉的那个人?”
罗述张了张嘴想说话,但最终还是只点了点头。
晏筝补充道:“宋羡己和宋敬予是一起重大邪教杀人案件的主谋,我们目前正在尽全力搜捕。”
傅晟荣的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
罗述问道:“那个活下来的孩子,叫宋羡己,您接触过吗?”
“接触过。”傅晟荣看向她,“不过只有一次。我问了他一些问题,他虽然没能提供更有用的线索,但是从他的言行举止间不难看出,那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心理年龄要比实际年龄成熟,而且性格有些执拗,对陌生人比较戒备。”
他顿了顿,又讲:“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
罗述深吸一口气:“傅叔,现在还不是感慨的时候,您先把坠机事件的细节跟我们讲完吧。”
“好。”傅晟荣搓了搓脸。
“那家医院软禁他们的事,宋羡己发现了吗?”罗述问。
“从我跟他的唯一一次接触来看,他应当是没有发现的。”傅晟荣道,“他虽然聪明,但毕竟年纪在那,生活经验少,大概率想不到这一层。毕竟我都是观察他们内部人员的行为好几天,才推断出来的,甚至是到最后在全程有人跟着的情况下把宋羡己送到福利院,我才敢确定。”
罗述又问:“您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被调职的?”
傅晟荣答:“查航空公司没有查出头绪,我就把目标转向了飞机驾驶员。那趟航班的驾驶员名叫奚年,事发前有五年的飞行经验,技术上完全过关,并且很少有操作失误的情况出现。”
他低头看一眼自己手里的笔记本:“为了对这个人能更深地了解,我找到了他的妻子苗清怡。从她那里了解到,奚年在飞那趟航班之前,和妻子闹了很多次矛盾。起飞前,苗清怡打电话来说,等他结束飞行后,就让他在离婚同意书上签字,可是那次起飞后,奚年再也没有回来。
“查到这里的时候,局里突然下令,要求迅速结案。他们叫我写的原因我已经忘了,总之是特别草率,我不同意,那时候年轻脾气也冲,跟上级大吵一架,最后被停职一个月,调去了交警大队。”
“客观条件。”晏筝开口道,“最后的结案报告上失事原因只有这四个字,签署这份报告的人叫覃寰。”
“覃寰就是跟我吵架的那个上级。”傅晟荣道,“后来仝俊逸还花了钱,把失事原因压了下去,基本没有媒体报道,不出几个月,公众就忘记了。”
“那覃寰呢?”罗述眉头紧锁,“他当时为什么要求以这么草率的理由结案?”
“那个年代飞机事故很多,大家都司空见惯了,无外乎就是硬件不行,遇到稍微恶劣点的天气就出事,只是这种情况下飞机只剩下残骸,查清楚具体原因是时间上的问题。”傅晟荣说,“他当时也许是想尽快给出一个结果,安抚遇难者家属。”
“但是您怀疑这起事故不是单纯的客观原因导致的是吗?”邹朝飞开口道,“这其中可能也有人为原因?”
“是。”傅晟荣点头,“停职后我再次联系苗清怡,却发现联系不上了,就算上门也被她拒绝,我没有正当理由,不可能强闯民宅。”
“如果是人为原因,那这起事故的性质可就不一样了。”晏筝说,“可就算在驾驶员身上出了问题,要是技术或者操作上的失误,航空公司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隐瞒呢?”
罗述沉默了片刻,又道:“您查过覃寰的背景吗?”
傅晟荣一怔。
罗述补充道:“还有关于奚年,除了他的妻子,您还查过其他方面吗?”
傅晟荣摇摇头,语速忽然变慢:“奚年我只查到他的妻子,覃寰我没有查过——你是觉得……”
“我觉得覃寰跟航空公司,或者是仝俊逸,有什么联系。”罗述直截了当。
傅晟荣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两轮还多的年轻队长,开口道:“这个恐怕需要你们自己去查了。”
“我们会仔细查明的。”罗述语气坚定。
她垂下眼睛,思考了一阵,又问:“傅叔,关于宋羡己的耳朵损伤,您了解多少?”
傅晟荣认真回想了片刻,回答道:“我们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一家四口离得很近,两个大人都已经丧生,内脏破裂、骨骼扭曲,浑身血污,两只手都朝前伸着,两个孩子在大人中间,哥哥躺在爸爸的怀里,还有微弱的意识,弟弟躺在地上,抓着哥哥的手,昏了过去。我们猜测,是父母一人抱住一个,那身体护着他们,才保住了命,弟弟在救援到来之前醒过一次,因为害怕爬到了哥哥身边。
“这两个还活着的孩子是最先转移到医院的,医生给他们做了全身检查,发现两个人的两只耳朵都有一定程度的损伤,宋羡己的左耳伤得最严重,导致了不可逆的失聪。宋敬予和他的右耳好一些,还有恢复的余地。
“其实当时对部分遇难者尸检,就发现每个人的耳朵都有程度不一的损伤,应该是飞机坠毁时爆发了轰鸣。”
罗述双眉紧皱:“那为什么只有宋羡己的左耳失聪了?他又不是少一只手……”
傅晟荣想了想,说:“这个大概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他翻了翻手里的笔记本,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突然看到了夹在其中的两张照片。
“差点忘了这个。”傅晟荣拿起这两张照片,“这是宋羡己和宋敬予当时的脑部核磁共振成像,原件没有保存下来,我只拍了照片。”
罗述从他手里接过,一眼就发现了异常。
傅晟荣的声音沉了下来:“当年对这方面的研究不多,所以没人在乎这一点,我也没有在乎。直到近些年看了些相关的学术论文,昨天整理这些线索发现了这两张照片,才突然发现——”
罗述捏着照片的手指加大了力度,心想她早该猜到。
“这两兄弟的大脑和正常人的不太一样,他们的右小脑后叶、右脑额叶、枕叶和左脑颞叶的部分区域都存在异常活动。”傅晟荣说,“这是典型的反社会人格障碍者的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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