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爱也是嘴唇。
伊情平时主要是负责科学研究，但是也学习过一些必备的外科医疗知识。
不过，他基本上没做过手术，实践比较生疏，所以给周温接上新的肢体，对他来说不是易事。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总容易留下一些衔接处的小瑕疵，小博士偏偏追求完美，受不了就再重来。于是导致了两个小时过后，周温的肢体依然没接好，最后只能请刚好有空闲的外科医师来帮忙。
伊情臭着张脸，不爽地看着医师走进来，给全身上下只穿着条内裤的周温接肢。
医师技术娴熟，很快就接好了。伊情送走了医师，继续臭着脸给周温上机器检查身体。
手术室里只有他们两个，周温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干嘛呢，脸色这么暗沉。”
这不提还好，一提伊情的脸立马就红黑交加，又是气忿又是羞恼：“笑什么笑。”
真不是他幼稚，伊情在心里默默为自己开脱。
哪个人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被别人看光之后，心情还能很好的。
更何况周温虽然这会儿断了手脚，场面挺血腥的，但是……他那大片大片的胸腹肌肉毕竟还在啊！伊情想着想着，不自觉从耳朵一路红到脖子。
算了，他在这想的都是些什么。
“好了，别笑了，给你检查呢。”他推了推周温的脸，动作带点嗔怒的意味。
周温愣了愣，但没说什么。
机器很快把周温全身过了一遍。伊情简单看了看数据：“挺幸运，你内脏都没出什么问题。那看来不用在a区待多久了，再过3天，等你的新肢体和旧肢体的表层肌肉组织长在一起之后，咱们就能回c区仔细修养了。”
“你这么着急回去？”周温调侃他。
伊情瞥了他一眼：“你不着急回去？”
“那这不，你都来了嘛。”闻言，伊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他听出来的言下之意是，“我本来就是想回去看你，现在你都来了，我也见到了，自然没那么着急。”
他还在愣着，周温却又说：“好了，其实早点回去也好。我真不放心尔生博士，他最近身体也还是不好呢。”
“嗯。”伊情应着，低下了头。
没过几天，周温的伤势便好转了。他和伊情一同回了c区，临走前还同第五医院的院长告别。
然而，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一个男人便从办公室的内室里走了出来。
正是那天周温见到的男人。院长见他出来，恭敬地鞠了躬：“秦晟先生。”
“他二人是什么来历？”秦晟饶有兴致地勾起了嘴角。
院长便将自己所知的伊情和周温的信息说了一遍。
秦晟眯起了眼睛：“伊情？伊沉和柳卿的儿子啊……”这个小孩，之前还给他递交申请书，希望重启“仿生真人”项目呢。
不过，更令他感兴趣的是伊情身旁这个人：“他令我有种强烈的熟悉感……居然是个，仿、生、人？”
“是的，仿生人造人。”院长道，“他的编号是souvenir3011。”
秦晟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尽管那个人隐藏得很好，但他还是一眼看出，那个仿生人的自主倾向绝对低不到哪里去。这个编号……原来他就是尔生最器重的那个仿生人部下。
原来如此……他和周温还一直有联系呢，只是从未见过面。
从前他没注意，现在才知道竟是这么一个人物……似乎还真应该好好查查。
souvenir3011……秦晟默念一遍他的编号。绝对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两个月后，周温的伤基本上都痊愈了。他和新肢体的衔接、契合状况都很良好，基本上恢复回了以前的样子，只有身上的几条淡淡的缝合线记录着这次惊心动魄的经历。
伊情一直想正儿八经地和他说出自己的心意，但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现在周温的伤都好了，他打算等自己忙完，就去找周温把这事给说了。
谁知还没忙完呢，伊情就在忙碌中病倒了。来给他看病的医师说，是普通的发热，休息两天就好了。
伊情躺在床上，紧紧裹着厚被子，头昏昏沉沉的。
他发现人真的病不得，一生病，他整个人就变得脆弱起来了。尤其是这种小病小痛，没什么撕心裂肺的痛，就只是无精打采。这时他的大脑就容易放空，思绪一旦飘回了从前……免不了又是回忆起逝去的人和物，泪流满面。
伊情抱着周温之前送他的那个小泥罐睡觉。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小泥罐还是当初的样子。它带着泥土和草屑的气味，算不上特别好闻，却可以让伊情安心下来。
他无聊，困却睡不着，只好百无聊赖地数小泥罐里的东西。
嗯，周温给的纸星星，周温不知道在哪里找到的糖纸，周温写给他的小纸条，周温写给他的蠢蠢的道歉信，周温用便条纸给他做的一只迷你袜……还有尔生给他那只小瓢虫，后来伊情把它做成了标本放进罐子里。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那些能够“令他快乐”的东西，总是和周温有关的。
周温听说伊情病了，完成了今日的工作后便打算去看看他。
像上一次那样，怕伊情正在睡觉，自己打扰到他，周温选择了爬窗。
他轻轻落在地上，走到卧室里，伊情果然是在睡觉。
小博士的睡颜总给人一种感觉，仿佛他就是古代宗教神话里纯洁无瑕的天使。但这会儿，天使似乎在和魔物打架——周温看他不安地蹙着眉，只怕是他又做了噩梦。
他给伊情把被子盖实了，刚想放开，手却被伊情牢牢抓住。
“……别走。”他嘟嚷着。
周温沉默了好一会儿，却不挣开，只是安抚道：“不走。”
尽管伊情睡着了，周温还是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开始变得不太对劲。
就像……上次在a区，伊情对他说那句话的时候。
“我穿过整个安全区来睡你。”
太暧昧。像爱人之间的感觉，带着自然流露的情感与欲望。
周温却觉得自己不该爱。
这万千情感是他本不会有的东西，现在他有了，便是天赐的幸运。可是，无论如何，他是个仿生人的本质不会变——他和人类之间终究是不对等的。
可是配不配和爱不爱，一向是两回事。现世已经没有人酿酒了，就算有，周温也不会喝醉。可是为什么此刻他却觉得自己如此不清醒呢？
今夜他对着伊情，伊情此刻拉着他的手，紧紧不肯松开。
他也不想伊情松开，他宁愿伊情永远拉着自己，永远不松开。
周温小心翼翼地妄想着。
他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子，一点点靠近伊情的脸。他屏住了呼吸，努力想要移开那落在伊情脸上、滚烫如炬的目光，却又在心中说服了自己。
只一次；只这一次。可是既然只这一次，为什么不彻底地、大胆地去碰触呢？如果亲吻的时候，不看着那个人，而看向别处，那未免太不珍重，太没意义。
周温只打算贴触一下，就一下，一秒都不到。不会有别的人知晓了，除了他自己，除了这满天星月，陆上风云。
然而，当他触碰到了伊情的脸颊，就在他想要离开的那一刻，伊情睁开了眼。
他的眼仿佛蚌珠初露，还含着一层迷蒙的水汽，却掩不住从中显出的狡黠光芒。
伊情用力一拉，周温摔在了他的身上。在周温反应过来之前，天旋地转，空气在他们二人之间已然流动得逼人起来。
伊情的呼吸猛然重了，他压上来，仿佛不顾一切，却又始终留有余地。冲突，试探，压抑，狂欢，隐忍和挑拨，周温的心似乎也融化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深吻里。
狭小的空间里，他们对峙。一切缝隙都太逼仄，只够容下唇舌间的湿润，容下肉与灵的零落的痛和静谧，独独剩下了心跳和爱意，扑通扑通地从最深处跳出，乍然暴露在空气下，却无处可安置。
该推开他吗？周温觉得是应该的。可是他为什么不推开他？他是推不开吗？不。那他是不舍得吗？是不忍心吗？还是说，他也像伊情爱着他那样，深深地爱着伊情？
他明明是一个都不敢承认的，可是此刻他没有闭眼，伊情也没有闭眼，他们对视，他只看见伊情眼里执着又浓烈的情感。
他回应般回吻，而不再单单是承受。他在用他的所有，向伊情说明一切。
酸涩的浓情蜜意在他们的吐息中绵延。嘴唇和嘴唇之间终于分隔开来，彼此的喘息却无法打断这场无声告白。
伊情掉了眼泪，眸子因此在暖黄灯光中闪着更晶亮的光。
“周温，是你主动招惹我的。”他用力抹了抹已有些红肿的唇，“我不管你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我连你的虚情假意都拒绝不了。”
周温想说些什么，伊情却继续说着。
“我不喜欢告白，我不需要爱情。”伊情没有擦自己的眼泪，“但是我很喜欢你。”
周温静静听完，伸手轻拭他眼角的泪珠。
接着，他坐起身来，深深地看着伊情。他半坐半跪地面对着眼前的少年，他的姿态，就像古老的宗教里的信徒，向他的神立下誓约时那样，真挚又坦诚。
“我也是……”他有些笨拙地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爱你。”
他的眼神令人深信不疑，他的话比划过天空的流星和一切神话传说更接近奇迹的定义。
他说，我爱你。
我甚至不能完整地说出爱是什么，因为爱它实在难以捉摸，难以定义。
尽管如此，这一刻我依然无比清楚我爱你。
我们以爱抚摸灵魂，知道它是一双手，有时却忘记它也是一张嘴唇。
可以说话，可以用来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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