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那一夜的记忆，从未在伊情脑中模糊过。
突然响起的刺耳警报声，父母少有的着急的样子，坏掉的求救信号器。
伊情没淋过雨，但就在那时，他在很直接的意义上，明白了“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含义。
丧尸的低吼在房门外传来，那是他平生第一次那么接近这些可怕的生物。柳卿当机立断，把他塞到衣柜里，撬下大块床板挡在外面。
黑暗突然袭来。这个昭示着十足的保护含义的空间，令年幼的伊情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仿佛密不透风。
“砰！”轰然一声响，丧尸破开门的声音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传到伊情的耳朵里。
他的母亲撕心裂肺地喊着父亲的名字：“沉哥，沉哥，不要让它们进来！”
她拿着手术刀想要过去，窗台却有丧尸爬了进来。伊情在柜门和木板的缝隙里，看见平日里柔弱的母亲把手术刀捅进丧尸的要害，抽了一管又一管高浓度的毒药，丢给父亲去杀死堵在门外的丧尸。
丧尸，丧尸，好多丧尸。
他们仿佛鲜甜的肉饵，四周的丧尸源源不断地涌进他们的小家。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根本就没过多久，柳卿忽然极为惨烈地大叫一声，伴随着伊沉痛苦的闷哼。
“沉哥！”她尖利地喊叫着，伊情也忍不住哭号起来。
伊沉却用力丢开了身上的丧尸，不顾一切地拿着刀跑过来，同柳卿一同护在衣柜面前。
“听好了，小卿，”他轻轻笑了。仿佛这一刻不是在如此危急的生死时刻，而是在多年前的校园，是在他和妻子初见的时候，“一会儿我尸化完成了，你就立马杀了我。不管怎么样，我们保护好伊情，好吗？”
伊情用力拍打着柜门，哭叫着，却被父亲严厉地训斥道：“不要哭！伊情，勇敢一点，爸爸妈妈都没事，你哭什么？”
他噤了声，却无法相信这一次父亲所说的话。
他的父亲是伟大的伊沉博士，是一位说话严谨的科学家，从未对伊情说过谎言。
只有这一次。
“爸爸妈妈都没事。”
所有的伤痛和叫喊都在父母守护孩子的决心中弱化了。伊情却依然无法忽视他们故意压抑的痛喊，这一切就像噩梦，他不愿去面对。他四周所及皆是黑暗，他看不见光明。
咚的一声，是谁的身体压上了木板和柜门？柜门忽然开了一小条裂缝，一张小纸条迅速地传了进来，下一秒，伊情听见母亲压抑不住的细碎的惨叫，有好热好热的血渗进柜子里，淌在他的头发和皮肤上。
他看见母亲瞪大双眼，被丧尸掐着脖子侧压在柜门上。
他们只相隔一面柜门，一块木板。伊情在缝隙里看到母亲的背，他想要哭，却在微光里看见了母亲给他的小纸条，“别出声”。
这是柳卿留给他的背影。
随着她一点点停止了挣扎，伊情知道，她正在离他远去。可他甚至不能哭，他无法留住至亲离去的脚步——尽管只是请求他们慢些走，慢些走。
不能动弹，不能出声，呼吸要放轻，因为他要活下去。
伊情抠烂了自己的手掌心，颤抖着，颤抖着，却不是因为冷，是因为身上新鲜的血液太热，太多，灼烧着他的灵魂。
柜子外面聚集起越来越多的丧尸，它们不断逼近这最后的庇护所，试图将它破坏。
它们咆哮着，刨烂了木板，把金属制的柜门撞变形，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伊情感到很害怕，却又像是一种解脱。那些落在他身上的血都冷了下来，接连着冰冻了伊情的心。
柜子太小，时间太长，他快要因缺氧而窒息了。好冷，好冷，他只得全心全意把注意力放在冷上面，因为他怕自己只要稍微分散一点点注意力，都会崩溃地哭出来。
大概过了很久很久吧，枪响和搏斗声传来，丧尸烦人的声音终于一点点消止。
有人破开柜门把他抱出来，给他披上了什么东西，柔软的触感一下子包围了他，聚散回他差点就要散去的体温，恍惚间，竟像是母亲给他的怀抱。
他们喊着他的名字，叫他别睡，问他冷吗，在伊情听来，都像是从很遥远的高处传来的声音。
太空、太虚无缥缈。
冷吗？
真的，太冷了。
伊情满头冷汗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颤抖着手打开床头的台灯，深呼吸，深呼吸，眼睛似乎被什么水雾给覆盖住了，模糊，潮湿，原来是泪。
一只手忽然环上他的腰，把他拉回床铺。伊情转过头去，这才看见周温。只是刚刚那个动作，似乎是他无意识发出的。周温并没有醒来。
他看了看表，天快要亮了。这一次防线突破大概不怎么严重，所以周温这么快就来找他了。
伊情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躺下，紧紧地抱住周温。
看着眼前人的睡颜，他反复叩着胸口再问自己，冷吗？
冷的，那时的他，好冷、好冷、好冷，毕竟那是一个多么寒冷的冬夜啊。
可是现在不冷了，不仅因为现在是春天，更因为眼前这个正抱着他的人。
这个人就像伊情给他起的名字一样温暖，他总是会轻轻给伊情擦去眼泪，紧紧抱住伊情表示安慰。
其实一开始伊情并不是个脾气古怪的人。但是，自他被关进那个密不透风的衣柜里开始，伊情逐渐习惯于给自己加上一层层的“保护甲”。
他的心也变得密不透风了，那些进不来的东西里，有人心丑恶，也有爱。
周温有些被惊动，睁开了眼睛。他在黑暗中看见伊情的眼泪，一惊：“怎么了？”
“周温。”伊情只是叫他的名字。伊情想，他现在毕竟是有了周温了。
他或许早该，也早就走出那个衣柜，走出那个夜晚了。
周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什么也没问，只是抱住伊情，轻抚伊情的头发：“嗯，我在呢。”
伊情的身体还在微微颤着，周温察觉到了，便轻声问：“是冷吗？”
“不，”伊情摇了摇头，也轻声回道，“不冷了。”
不冷了，不会再冷了。他想。
那个寒冷的冬夜，终究已经过去了。
迷迷糊糊中，伊情感觉有人在对他动手动脚。
“周温——你干什么。”他睡眼惺忪地被扯起身来，任由那人剥开他的衣服看他的后背。
周温下了定论：“你昨晚被丧尸抓了。”
“是。”伊情终于舍得睁开眼，他慢条斯理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承认道。
“我昨晚一直没发现。”周温的语气里含着点愠怒，“怎么不告诉我？而且……”
“而且，为什么我没有尸化？”伊情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明明我没有打过疫苗，明明我被丧尸挠了，为什么我没有尸化？”
他起身喝了口水。“周温，这件事我没和你说，是因为我自己都不确定。”伊情道，“之前我就发现了，我的体内……是疑似有丧尸病毒的抗体的。”
周温愣住了。他问道：“有查出来源吗？”
“还没有。而且我还没搞清楚它的成分，所以我没和你说。”伊情摇摇头道，“至少我们很早就达成共识了，丧尸病毒的根源绝对是一个人为的阴谋。”
只是……如果抗体是他生来就有的东西，那么，矛头就免不了会指向他的父母。伊情握紧了拳头。他想不出父母这么做的任何动机，他的眼前又徐徐出现了伊沉和柳卿的身影。
周温看出他在想些什么，上前抱了抱他：“别想那么多，我们先暗中调查。真相是不会骗人的，现在这些猜想，都只是猜想而已，对同一件事情的一百个猜想里，毕竟只有一个是对的。”
伊情点点头。
“先不说这个。”周温拿了床头的医药箱，“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你也真是的，无论如何，受伤了都得和我说。丧尸在野外还接触过很多东西，身上保不准还带着别的病菌。”
伊情听话地转过身：“哦，那你来。”
“还有，那个小女孩要怎么安置？我查过了，她叫李樊昔，只有一个单身母亲，就是昨晚那个女人，现在已经……她和母亲是这次涌入c区的难民。”周温一边帮他消毒包扎，一边说道。
伊情眼前浮现出那张稚嫩的、沾满血泪痕迹的小脸，叹息道：“我去和尔生博士说说，让她住在c区，关系什么的都好说，我会多照应。”
“行。”周温裹着纱布的手忽然停了，“伊情。”
“怎么？”
“你喜欢打交叉结还是蝴蝶结？”
伊情愣了愣，又忍不住笑了：“你这么高大一老爷们儿，和我讲这个。”
“交叉结呢就更牢，蝴蝶结更好看。讲这个，你就会开心一些……你看，这不是笑了？”他回头去看，周温也笑了，“选嘛，你选一个。”
这人总是这副说辞，叫他喜欢得紧。伊情笑意更深：“那我要最结实最漂亮的，你给我绑个交叉蝴蝶结好了。”
周温欣然接受了这第三种选择：“好嘞。”
你打的是什么结？
我看不到，我只知我心有千千结，一线即一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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