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卷簪缨世家莽邢忠贪酒论旧源
作者有话要说:</br>第一次写小说发文,有点激动有点忐忑有点兴奋。
文中引用的内容要添加注释出处,所以后面的章节可能会因为这一改动暂时锁一下哦。
注1:通惠河确有其河。
通惠河位于京城的东部,是元代挖建的漕运河道。元世祖将此河命名为“通惠河”成为大运河的终点,商船百船聚泊,千帆竟泊,热闹繁华。在元朝中后期,每年最高有二三百万石粮食从南方经通惠河运到大都。这条河道在明朝和清朝一直得到维护,一直沿用到20世纪初叶。(以上注释来自百度百科)
注2:光禄寺丞,清朝官名。顺治初置,汉缺一人。康熙三十八年(1699)裁。(以上注释来自百度百科)
注3:卷草纹,中国传统图案之一。多取忍冬、荷花、兰花、牡丹等花草,经处理后作“s”形波状曲线排列,构成二方连续图案,花草造型多曲卷圆润,通称卷草纹。因盛行于唐代故名唐草纹。(以上注释来自百度百科)
通惠河(注1)北至京畿南接通州,乃苏杭进京水路之末。
自京沿河向南十数里处有一弯浅滩,因水势平缓,临村近郭,往来船只常在此歇息夜宿。
每逢船至,近旁农人便来兜售瓜果菜蔬,或支个摊儿卖茶果点心,渐渐地竟弄成个码头模样。此刻滩前正泊着数只客船,恰值晚饭时节,桅帆间炊烟袅袅,更添野趣。
这些舟船大都轩昂阔朗,沿岸一字儿排开。唯有西岸树影里泊着的那艘,统共只有四间舱房,看去颇为局促。
前舱角落里胡乱堆着数只箱笼,临窗矮榻上有只小小樟木几,一位高瘦客人大喇喇横坐于前,正就着两碟小菜吃酒。
忽地门帘打起,一个椎髻布衣的妇人弯腰入内,将只牡丹青花大碗置与几上,道:“这是新熬的汤,快趁热喝两口。酒倒少吃罢,明日就要登岸进府,难道还这么趔趄着脚儿?”
那客人抬起头来,只见他四十来岁年纪,面白无须,穿一领淡蓝茧绸夹袍,此时衣衫微坦,已有三分醉意。
他听见这话拍桌嚷道:“罢咧罢咧!明日进了府,谁还认我是爷?能叫声‘邢大舅’便是好的了。”
那妇人笑道:“大舅正叫得着,你是荣国府大太太的嫡亲兄长,可不就是大舅爷?我们太爷做了几十年州判,又升授光禄寺寺丞(注2),我们也是官家出身,众人自会敬让着。”
邢大舅自斟了酒一仰脖子灌下,抹嘴咂舌道:“什么嫡亲兄长?!你难道不知我是庶出的?且早早分家出去,谁还把我当个人呢!”妇人见他又犯了心病,索性不去理会。
邢大舅也知其意,冷笑道:“你不信?只看我兄弟两个名字便知:全哥儿出生时,太爷欢喜得抱着不撒手,直说此生无憾,故起名‘德全’。我呢?就只得个‘忠’字!别看太爷先时疼我,一得了嫡子,真假就现出来了!不然会三瓜两枣打发我们?”
妇人傔著鱼与他道:“嫡庶有别,天下都一样,也没甚可恼。”
邢忠摇头道:“除了全哥儿,太爷对女孩儿也比对我好,宁可带三个妹妹上京,也不要我这庶长子。”
说着朝南边拱拱手,道:“要不是岳丈收留,我们怕还在蟠香寺那三间破房窝着呢。等哪天发达了,我必厚报你蒋家大恩。”
蒋氏忍不住道:“别怪我说话难听:当初太爷分给我们的东西也不少。要不是你财迷心窍,把钱都填在赌桌上,使一辈子也尽够了,何至这会子投奔别人?”
邢忠见她提及旧事,讪笑道:“这些年我可摸过骰子压宝?何必要来臊我!”又气道:“要是我们多分些家产,或者大家一同上京,就再玩几十年也不会到这田地!”唠叨一阵,又嫌酒菜粗糙不入口,絮絮个没完。
忽听舱外有人道:“妈也在呢吗?我与爹爹送醒酒汤。”话音未落,闪进位十五六岁的姑娘来,上穿一件杏子红绸袄儿,下系着豆绿梭布棉裙;鬓上一根卷草纹(注3)银簪,眉飞眼润,温婉端雅。她近前放下碗著,笑劝道:“风寒水冻,爹爹少吃冷酒才是。”
邢忠接过女儿手中巾帕,胡乱将脸一抹,仗着酒意道:“岫烟越发能干了你姑妈家门第高人情广,烟儿将来落在那里,也未可知。”
蒋氏见他言语莽撞,忙拦道:“你不安静吃汤去,说这有的没的作什么?!”
邢忠酒劲上来,直起身梗着脖子道:“怎地不对?岫烟这般人品,侯门太太都做得!就算做不得,一个姨娘……”
话未说完,邢岫烟已满面飞红又羞又气,待要抽身出去,转念一想:爹爹的性子我是尽知的,此言定非酒话,不如现在绝了他的念头,以免将来多事。
因道:“爹爹醉了惯会取笑。实与爹说,女儿死也不做姨娘,您老以后休提此事。”
邢忠乜斜着眼道:“你孩子家知道什么?正头夫妻是好,但穷家破业的怎么过呢?还不如在侯门里做姨娘,虽然名声坏些,到底也没什么——仁义礼智信倒是好听,能当衣的?能当食的?”
蒋氏终究是妇人心性,踌蹴道:“小康之家做正房甚好;小家子不论偏正,怕都要受磨难;高门大户的姨娘,除非爷们知理,大的那个又好性儿”
岫烟耐性不住,道:“我知道妈妈的意思,但贫家儿郎若有志气肯下力,吃几年苦不算什么。一家子勤勤谨谨地,不怕日子过不起来。”
邢忠听见这话,起身将酒盅狠命一掼,又挥袖向桌上一扫。豁朗朗一声盘儿碟儿碎了满地,酒菜溅了三人半身,那碗骨碌碌滚到门帘下转了几转方停。
他圆瞪双眼,指着岫烟跳骂道:“怎么这样不知好歹!做姨娘有什么不好?生个一子半女就是主子了,一样地吃香喝辣!你嫁个寒门薄户,就算勤谨一辈子,我们也别想出头!”
蒋氏忙推他坐下,嗔道:“灌二两猫尿就作死!好好地闹什么?!”又向女儿使眼色,道:“烟儿还要预备上岸的家伙,这就出去罢。”
岫烟满心委屈,待要分辨几句,又恐真拌起嘴来,叫人听见要生是非,只得强捺心酸,施礼退下。
刚出去,就见张丰家的站在门口,欲进不退地,神色甚是尴尬。岫烟素敬她是父亲奶嫂,先笑道:“妈妈好。”又问:“妈妈可有事?”
张丰家的忙拉她到甲板上,悄指岸上道:“薛家哥儿来请大爷说话,还没上船就听见爷闹酒我正要请姑娘示下,你就出来了。”
岫烟依言望去,果见跳板边立着位素衣男子,旁边两个小厮牵马,马背上斜挂副弓箭,满吊着山鸡野兔之物。
那人遥遥致意,笑道:“这是才刚放马时猎的,微物不堪,还请姑娘笑纳。”说着命人捧上两个口袋。
岫烟先时见过薛蝌,知道他是贾府二太太王氏的亲眷,此番带妹子上京投亲的。又想到自己的密事家丑竟叫个外男听去,不由面上作烧,既羞且愧。
薛蝌道:“明日几家一齐进府倒省事,我已经吩咐小厮们,停船后来抬行李家伙,轿马也预备下了。”
岫烟忙让张丰家的接过口袋,谢道:“难为薛家哥哥如此照应,又这般周到,倒叫我不好意思。劳你跑这趟,水气上来也怪冷的。”
薛蝌笑道:“我们回船要打这边经过,并不是特意来的,姑娘不必过谦。我还有些俗务要办,就先告辞了,大叔婶子处姑娘代问安罢。”
岫烟见他神色平和,话语中半是释疑半是自清,安慰之余更添了几分感激,忙又屈膝道谢。
薛蝌只微微颔首,登鞍执缰,一径打马去了。
岫烟独立船头,自思父亲一心攀富倚贵,今日竟有姨娘之说。婚姻之事母亲又做不得主,自己能指望哪个?又见四野烟曳树摇,好一派萧瑟气象,触景生情,不由怔怔流下泪来。
哭了一回,又想此刻悲也无用,不如静观其变徐徐图之。果然命乖运蹇,纵剪了头发也不能从命做小!她拿定主意,反觉心内安稳,忙擦去眼泪,安排行李土仪不提。
这里蒋氏倒了茶与邢忠,劝道:“不做姨娘也好,谁家会把姨娘的父母当正经亲戚?更别说看顾照应了。”
邢忠盘腿坐在榻上,正拿耳挖子剔牙,闻言啐道:“妇人家知道什么?单论京里的行情,我们就难站住脚儿。”说着猛灌口茶,又唉声叹气起来。
原来他前番遇着位旧邻,此人原是忠顺王府库使,才从京都回乡,闲谈中说起:荣国公府竟与别家不同,政二老爷和太夫人住在主院,赦大老爷一家却在偏院;大太太之媳是二太太的侄女儿,素日只在二房奉承云云。
邢忠听了这话,自觉脸上无光,又恐被人耻笑,索性连蒋氏也不告诉。这会子他想到明日就要进府,左右隐瞒不过,便把前儿那话告诉一番,又说:“你瞧瞧,满京城都知道荣府那点子事,我们大姑奶奶好有脸么?她都这样,我们就更没地方,如今只有靠岫烟,她嫁好了我们才能出头。”
蒋氏撇嘴道:“姨娘就那么好做?单是伺候正头太太,就要受多少委屈!若能寻个家世人品都好的女婿,我们还怕没依靠?此事还要劳烦大妹妹。”
邢忠呷口茶道:“说起我那大妹妹,真真是只进不出,拿自己当貔貅呢。”
蒋氏撑不住噗嗤一笑,忙又掩口道:“我与她往来不多,看光景那也是个能干的,只性子执拗些。”
邢忠冷笑道:“单执拗些也罢,就是把钱当亲爹娘的样儿可厌!不然她出嫁时会把大半家私带走?哼!若不是老太太去世,太爷不理俗物,全哥儿几个又小,她岂能得逞?
如今我们就投她去,谁叫家私都是她霸着呢!不然我当初必能多分些,她那嫁妆里原也有我一份子。”埋怨几句自觉无味,恨恨倒头睡了。
第二日天明启程,巳初时分泊船上岸。此番同行的还有王夫人侄儿王仁,并荣府大奶奶李氏之寡婶。四家原不在一处,途中巧合撞见,又都是去贾府的,故而结伴上京。
薛蝌先请众女眷入轿往荣府去,自己押了行李上车也随去了。
岫烟在轿中往外瞧了瞧,虽隔着纱窗不甚真切,也可见高低铺馆鳞次栉比,陆产海珍无所不有。长街之上坐轿的、骑马的、挑担的、推车的,挨挨擦擦,熙熙攘攘。正是天子脚下,第一等繁华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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