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射箭

姜谷雨虽长年生活在及与村，消息闭塞，但也听过大尧火烈军的名号，周叔和她说过，这是一支顶厉害的军队。大尧周边的邑、鄘、雩三国国力强盛，各个都想侵吞大尧的土地。上一任大王岢央帝在位时，这三国便时不时的来犯边疆。岢央帝最怕战事，总是赔地了事，那时尧国便失了许多土地。至岢央帝薨，公启帝继位，尧国才渐渐将那疆土夺了回来，而这收复疆土的过程中，火烈军的功劳必是居首的。

        以前周叔带她去打猎的时候，会路过一个高高的山坡，山坡上长满了野草与淡粉色的半边莲，风景宜人。站在山坡顶端，可眺望见远方一处连绵起伏的山脉，在云雾里若隐若现。周叔告诉她，那处山脉几十年前是属于大尧的，但后来被大邑侵占了去。山脉地险，易守难攻，山脉与及与村之间的地届便成了两军常交战之地，来来回回这么多年，大尧也一直没能收回自己的土地。若是哪一日，大尧能再将那块土地收回，疆线稳定，他们便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了。

        战事虽多，及与村的百姓厌恶开战，但谈及火烈军时却是敬重的，姜谷雨没想到自己竟能有机会到火烈军的军营，亦未想到她能见着火烈军的少将。

        更令她惊讶的是风亥的身份，他竟是尧国的三公子。

        对于三公子风亥，姜谷雨并不了解，只是讶异于大尧国的三公子竟会出现在这穷乡僻壤。他不是顶尊贵的人吗？军营生活苦寂，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边境的军营中呢？他不是应该在宫中过着顶好的日子吗？

        也是后来，姜谷雨才知道，宫中的日子，比及与村子好过不了多少。而人心，比及与村旁山上的豺狼还要可怕。

        进了风亥的营帐后，士兵便迅速地将热菜拿了上来。姜谷雨有些拘束，不知如何自处，还是少极将她按在板凳上，她才坐下。

        姜谷雨望着眼前的一桌子菜发愣，她从来不知一个桌上可以摆这么多菜。

        她记得在及与村的时候，只有在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才能吃得好一些，但即便是过年，桌上的菜也不及现在一半好、一半多。后来她跟了周叔过生活，虽能打到些野味，但也不敢就这么放开了吃，总想着要做成肉干存下来，这样才能捱过冬天。

        离着姜谷雨最近的，是方才少极和风亥便吃过几口的一块酱牛肉。

        姜谷雨没想到，她能在饭桌上见着牛肉。

        及与村里也有人家养牛，村民们都指望着牛耕地，那些牛便是村民的命根子。她记得有一年村里齐婶家的牛被匪寇抢了，齐婶伤心地哭了好几天，还闹着要寻短见。

        姜谷雨望着眼前的牛肉，竟不知道如何下嘴。

        少极见姜谷雨望着牛肉发愣，只当她不好意思，便拿了风亥的匕首割下一片肉来，放在碟中，递给姜谷雨。

        姜谷雨接过碟子，拿起筷子，将肉片送入口中。

        这肉，真好吃啊。

        姜谷雨的眼中突然生出许多热意来，鼻头酸酸的，有点想哭。

        吃着东西的时候，姜谷雨听少极说姜守还有个女儿，便是风亥说的与她相貌相似的人，叫姜殊，是都城里闻名的才女，自有一股清傲风雅之姿。

        现在她的爹爹是不是那个丞相姜守还未有定论，但若真是，那姜谷雨与姜殊便有着天差地别。姜谷雨想着自己要去都城，虽与都城的女子已不可避免地有了很大的差距，但自己总要做些什么，让这差距小些。她不想被人看不起，更不想哪日自己认了亲，会丢了爹爹的脸。是以从往都城的那一日起，她便央了少极给自己一些书看。

        当姜谷雨向少极提出这个请求时，少极对她还会认字的事情觉得很惊讶，毕竟在这及与村那种偏僻的地方，几乎没人识字。

        是啊，连个大夫都没有的地方，自然也不会有教书先生。

        不过在少极将书拿给姜谷雨时，姜谷雨才发现，她认得的字真是少得可怜。

        不懂便学，姜谷雨折了根树枝，便照着书上的字在地上写着，字是会写了，但是不会念也不行。姜谷雨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找个人问。

        这军营里，她最熟悉的，也就是少极和风亥了。

        少极本想答应下来，不过是教这小丫头认几个字，又不是什么难事。但他还没开口，他身旁的风亥却开口了：“我听少极说，你会射箭？”

        姜谷雨不知道风亥问这件事情做什么，她央少极教自己写字，与她会射箭有什么关系。

        “义父教过我。”

        风亥起了身，对姜谷雨道：“我给你十支箭，你若能七中靶心，我便亲自教你认字。”

        少极对于风亥这个想法有些惊奇，虽不知风亥为何这样做，但仍在旁边附和道：“三公子的字可是都城一绝，他若肯教你认字，那便是你的福气。”

        射箭对她不是什么难事，姜谷雨自然一口便答应了，不过还未等她去拿自己的弓，风亥便走到案前，将少极那张惯用的弓拿了下来：“你用这张弓才行。”

        少极的那张弓已跟了他许多年，是年少时少商特意为他寻得的，弓弦比平常的弦要更紧一些，威力也比平常的弓要大很多。

        这只弓重，一般的男子用起来尚觉吃力，更何况姜谷雨是女子，且她比平常的女子长得还小一些。

        风亥显然是给姜谷雨出了个难题。

        姜谷雨毫不犹豫地走过去接了弓，风亥将弓拿给她时，她的手不自觉地往下坠了坠。

        她心里有了数，若是用她自己的弓，十中靶心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但若是用这弓，十箭中七，她却没有那么大的把握。

        “只有十中七这个要求吗？”姜谷雨问道。

        “口气倒不小。”风亥笑道：“你且先去场上练习练习，半柱香后，我和少极便过去。”

        少极喊了刘克，让他将姜谷雨带去了校场。待姜谷雨走后，他才向风亥问道：“不过是教她认字，你怎么还搞射箭这一出。”

        “她须知道，这世上不是她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要想学字，她先通过些考验。”风亥在位子上坐下：“再说了，顺便借这个机会瞧瞧这小姑娘的箭术到底怎么样？”

        “拿我的惊云弓去试她？”少极对风亥的话不置可否：“我瞧你纯粹是想看热闹罢了。”

        “我是怜她才教她这些，姜殊我不知道，可我那个姑姑可不是善茬，她若真是姜丞相的女儿，以后的日子，可不一定好过。”

        少极和风亥到校场时，姜谷雨正抱着弓坐在地上，抬头望着远处山坡上的晃动的树叶子。瞧见少极他们走近后，她才起了身。

        刘克早便将这里清了场，省得有人围着看热闹，见两人来了，便向两人行了礼。

        “开始吧！”风亥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姜谷雨站定，望着筒内的十支箭，定了定气。她年纪虽小，但学箭也有五年了，这五年来，常于山间奔走射猎，便是平常不去狩猎，也会苦练自己的箭术。今日她虽用了一张不适合自己的弓，但一定要将周叔教自己的本领给全拿出来。这弓虽重，幸而她刚吃饱饭，力气也是足的。这样说来，还是有胜算。

        姜谷雨将惊云弓拿起，箭搭两指间，拉开弓弦瞄准箭靶便射了出去，那箭不偏不倚正中红心。

        “好箭法！”风亥赞道。

        出手毫不犹豫，一看便是个老手。

        少极也点了点头，眼中升起赞许之意。

        接着又是三发箭射出，仍是中了靶心。第五箭发时，姜谷雨的左手已经开始微微发抖。箭一脱手，姜谷雨心中便知不好，这箭怕是要落到靶心以下。

        果不其然，那箭正射在离红心两指了距离。

        姜谷雨放下了弓，微微喘了口气，让手放松片刻。还有五箭，她还需将三支箭射中靶心才行。

        姜谷雨定了定，又举起弓，拉弦放箭。接下来的两箭，一箭中，一箭偏。至筒中只剩下最后一根箭时，箭靶上已有六根箭插在红心之上。

        姜谷雨的左手，已经酸得非常厉害。

        风似乎比刚才大了一些，姜谷雨伸手将最后一支箭抽出，抬起头将眼睛闭上。

        周叔说过，箭能不能射准，还得看看风的意思。

        风亥望着姜谷雨的背影，眼中多了一些意味不明的光。边境小村的孤女，箭术超群，又自称是姜守的女儿，这真是有意思。

        少极的惊云弓可不比平常的弓，姜谷雨竟能拿这弓射中这么多支箭。且虽不过相处几日，但他发现这丫头片子竟会些拳脚功夫。他曾经怀疑过姜谷雨他国派来的细作，但后来想想，又觉得不是。

        他为质子几年，早就将人的心思一事摸得清清楚楚，一双眼睛毒得很，姜谷雨的心思空白地像一张纸，再好的细作也伪装不出来。

        而且她的箭术与功夫，她也从不曾隐瞒过。

        只是，那个教姜谷雨箭术功夫人定不是个普通的人，叫他极其感兴趣，可惜那人已经死了，事情已无从查起。

        风亥想着，望向身旁边的少极。此时少极也是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姜谷雨的背影。

        风亥转过头，轻笑了一句：“或许，真有好戏看。”

        话音刚落，姜谷雨突然睁开了双眼，迅速将箭搭上，干脆利落，一箭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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