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苏木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她很明白老师和师母对淼淼的感情，曾经淼淼出事的时候这对夫妻差点跟着女儿一起去了，现在怎么说放下就放下了？
她翻来覆去想了很久，突然想起自己的姥爷, 姥姥去世后, 家里没人敢在姥爷面前提起姥姥, 只要一提，老爷子总要病一场, 直到后来有一段时间他自己竟然开始主动说一些姥姥从前的旧事，也会经常在吃饭的时候指着某道菜跟苏木他们说“你姥姥|奶奶爱吃”。
他们都以为老人是想开了, 终于接受了妻子离开的事实，如果不是到了她妈妈带他去检查身体的日子，他们还不知道老爷子已经喉癌晚期。
从早期到晚期，也就两个月的时间，正卡在老爷子两次固定体检之间, 他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自己有什么不舒服, 也没和人说过自己什么时候去做的检查, 甚至在得知自己生病后，每顿饭还要喝二两小酒儿。
事情瞒不住的时候, 她妈妈哭了一场, 说她姥爷是存了死志, 他趁着去县城访友的机会自己做了检查，得知自己生病后, 拒绝治疗，甚至天天喝酒有意加重病情, 直到后来实在瞒不住了, 才把事情说出来。
苏木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她妈妈和几个舅舅生气又心疼自责的样子, 那种临近崩溃窒息感，想想她都忍不住发抖。
她不知道老师为什么突然放下了，只是有了之前她姥爷的事，她不敢再掉以轻心。
吴主任看着两个学生一阵头疼，“我什么事都没有，老做什么检查？我自己就是医生，我身体怎么样，自己还能不知道。”
“就查查也不费什么事”，苏木扯了扯唇，“您和师母也有三个月没体检了吧？这不刚过完教师节吗，当我和师兄补给您和师母的礼物。”
谭哲忍不住看她一眼，送礼哪有送体检的？但看看老师的神色，他也点点头：“没错，我也这么想的。”
吴主任看了眼自己新换的手机顿了顿：“补什么礼物？上回的我还没说你俩，挣几个钱啊，就买这么贵的手机。”
苏木：“就是赚得不多所以才合伙买的，您原来那手机都卡成什么样了，万一耽误正事怎么办？这和体检是两码事，您别打岔。”
说完她就不理这老头儿，看向谭哲，说道：“就这么办了，钱花了他们就去了。”
“行，听你的。”谭哲点点头赞同道。
说完两个人同时转身出了办公室，直到门关上吴主任都没反应过来。
过了好一会，吴主任叹了口气给妻子打电话。
“瞒不住了，我的意思，你还是来这边住院，到时候把老秦请过来就是了，要不然几个小崽子肯定要两头跑。”
电话里蒋老师没说话，隔了很久，她才说道：“老吴，我不想治。”
吴主任喉咙发堵，嘴唇抖了抖，说道：“你就舍得扔下我？”
那边没说话，吴主任也没催她，这几年不管是他，还是妻子，过的都不算好，尤其是妻子，他记不清有多少次，他们一起出门，妻子对着马路上的车流发呆，甚至有两次差点无意识地走向车流。
这几年，瞒着所有人，他带着妻子看了心理医生，也抓了药，但一点效果都没有，唯一能麻痹她神经的就是酒精，而酒，又能是什么好东西呢？
昨天聚餐，如果不是她提了，他根本就不可能拿酒出来喝，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酒。
离开吴主任办公室，谭哲看向苏木：“你怎么突然想起要让老师去体检。”
“不知道，就是害怕。”她也看向谭哲，“你呢？”
谭哲张了张嘴，声音发涩：“昨天晚上雯雯跟我说，她一个师妹告诉她，他们学校都在传师母有心理疾病，有学生家长正要跟学校反应，说师母不适合给学生讲课，老师和师母昨天提了好几次淼淼，我有点心慌，师母瞒的这么严，那老师呢，他有没有什么事瞒着？”
师母是B市师范大学文学院的教授，是文学院最受欢迎的老师之一，她的课从来不会有人缺席，苏木曾经也去师大听过两节，不提她个人当时有多惊艳，就凭她对师母的了解，她知道，师母很爱那一方讲台，可现在，竟然有人想要她再也不能讲课吗？
告别谭哲，苏木去手术室准备手术，碰巧这台手术的病人就是师大的学生。
在准备麻醉前，她忍不住问道：“你知道蒋素华蒋老师吗？”
那位患者诧异地看向她：“我知道，你也知道蒋老师吗？”
苏木笑笑：“她是我师母。”
患者显然很开心，“我听过蒋老师的课，那四舍五入你也算我师姐了，你可要好好给我麻醉啊。”
苏木笑了笑没再问关于师母的事，而是说道：“放心，你不是我师妹我也会好好给你麻醉的。”
手术做了两个小时，一台结束又来急诊。
师母的事情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她只能暂时搁置，全身心投入工作。
心外科，秦楚文和李主任以及其他几个医生护士，刚刚完成一场抢救，一个扩张性心肌病终末期患者刚刚闯过生死难关。
李主任：“病情变化太快了，那边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秦楚文也皱眉，如果没有合适的供体，这个患者坚持不了多久。之前隔壁市有一个脑死亡的患者家属决定捐献患者器官，但在匹配成功，审核成功，他们即将出发去取心脏的时候，患者家属临时反悔决定不捐献。
捐献器官反悔的情况时有发生，医生们习以为常，任何人，对家人来说都极其重要，那位脑死亡的患者是，这位患者也是，他们作为医生，能理解放弃捐献的家属，但需要供体的家属未必理解。
据统计，全国目前有一百多万名患者等着换心，但全国每年也就只有六百多人能够成功换心，除了无法匹配，以及自身无法接受移植以外，最大的难题就是缺少供体。
一个供体，意味着一个生命的消失，另一个生命的重新开始，每年申请心脏移植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真正能得到机会的概率，比中彩票还要小，所以一旦有了机会，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紧紧抓住。
秦楚文和李主任刚出病房，就被等在门口的患者父母拦住，患者母亲焦急地问道：“李主任，我儿子怎么样了？您一定要救救他，我们就是奔着您来的，您要是不救他，那…那……”
患者母亲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自己的孩子生命即将走到末路，放在任何父母身上都受不了。
李主任心绪复杂：“齐阳妈妈，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们肯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救他，您也要保重自己，孩子很需要你们。”
齐阳爸爸抹了把眼睛，突然看向秦楚文：“秦医生，你昨天不跟我们说有人同意捐心脏了吗？怎么就又反悔了呢，是因为我们钱不够吗？但是我们已经在筹了，你昨天还帮我们跟爱心基金沟通了，那边说今天就能打款，你就再帮帮我们，问问那边，你救救我儿子。”
秦楚文叹气，有合格供体后，他应李主任的要求，第一时间和患者家属进行了沟通，如今供体没了，家属自然是要找他。
“齐阳爸爸，这不是钱的问题，就算你钱不够，该做手术，我们还是会给齐阳做，器官在没有成功移植前，对方是有权利放弃捐献的，这个结果我们也很遗憾，现在只能再等新的供体。”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阳阳能不能挺过今天都不知道。”齐阳父亲脸色灰败地说了一句，说完他看了秦楚文一眼，突然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齐阳母亲看到也跪了下去。
“你们这是干什么？”秦楚文和李主任吓一跳，连忙一人扶一个，女性体重轻，李主任轻松地把人拉了起来，但齐阳爸爸看起来就是个比较壮实的男人，他一挣扎，秦楚文一时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
无奈他只能两手穿过他腋下，用力把人拉起来：“有什么话你站起来好好说。”
齐阳父亲被拉起来又跪了下去，甚至还咚地磕了一个头，哑着嗓子说道：“秦医生，你帮帮我，你告诉我那个捐献人家属的电话，我自己去跟她说，你放心，我肯定不说是你告诉我的。”
“你帮帮我”，说着他就整个人伏在地上，一边哭一边说，“你帮帮我，你再帮帮我。”
秦楚文喉咙滚了下，撇开眼看了眼旁边，然后再次俯身把人拉起来，说道：“供体那边，我还会再联系，同时也看看有没有其他供体，但联系方式我不能给你。”
“为什么就不能给啊？”齐阳妈妈哽咽着，“万一我们自己沟通了，他们就改变主意了，就同意捐了呢。”
李主任叹气：“我们有规定，无论是捐献人还是受捐人，都不能透露任何信息，也请你们理解我们工作。”
“规定规定，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们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我儿子死吗！我们理解你们谁理解我们？”齐阳妈妈突然崩溃道：“我们本来已经认命了，是你们说的有供体了，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呢，我儿子才23岁，他才23岁啊！”
齐阳妈妈声声哀切，李主任和秦楚文看得心情复杂，这种知道怎么救，却无法救的感觉最折磨人。
李主任把管床医生和护士长叫来，说道：“我和小秦马上还有台手术，你们安慰一下。”
“李主任……”
“秦医生……”
秦楚文拍了拍齐阳爸爸的背：“你是一家之主，这时候你不能垮”
齐阳爸爸点点头还想说什么，秦楚文已经转身离开，他和李主任的背影在患者家属眼中或许冷血不通人情，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此时内心的煎熬。
作为医生，这医院里的每个人，他们都想救。
晚上，秦楚文和苏木一起出现在食堂。
“今天不高兴？”苏木问道。
秦楚文笑了下：“你知道希望落空的感觉吗？”
“那当然知道”，苏木挑眉，“我小时候，我妈说给我和棉棉买辣条和汽水儿，我高高兴兴地跟她去了小卖店，但她却以吃辣条喝汽水会坏肚子为由拒绝买的时候，我真的很失望，每次都恨不得大哭，但我小时候又要面子，绝不在外面哭，所以常常憋得特别难受。”
秦楚文忍不住笑了出来，心里的大石头也突然移开，她可真是他的开心果。
“今天本来要做移植的。”他说道。
苏木顿了下：“是供体出现了问题？”
秦楚文点点头：“是，那边不捐了，这种情况咱们都可以理解，但是患者家属接受不了，今天那位患者家属给我跪下了，我当时真的吓坏了。”
苏木抿了抿唇，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在大多数患者眼里，医生代表着希望，别说跪下，就是磕头，也有人愿意，只求医生能救命。
苏木筷子戳了戳米饭：“当医生有时候也挺无奈的，刚学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以后一定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医生，结果到了医院才发现，在疾病面前，无论什么职业，都渺小的可怕。”
秦楚文笑了笑，把自己这边的肉给她夹了一块，说道：“多吃点。”
他说完，电话就突然响了，拿起来一看，是李主任。
他这边刚接通，就听李主任说道：“你是不是没走呢？T市明天早上有个供体，你跟王明你们两个过去一趟。”
作者有话说：
回家精神一下放松了，收拾完本来说躺五分钟，结果一直睡到现在也没人叫我，幸亏想上厕所我才醒了…泪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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