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此心安

烟雨细，梅子黄。

        转眼陆火火已经在长歌门无所事事待到暮春，去年他在枫华谷实凿受了一个丐帮弟子一掌，伤了好些时日才能下床走动，现在还没好利索，又被这连绵的阴雨牵出藏在骨头缝里的疼痛，于是这些天整日窝在客房里，要么跟在杨苗旁边，看她处理琐碎的公文，或者做什么新鲜的食物，也不出门撒欢。

        杨苗问他怎么不像其他弟子一样去传教，他低头抚摸猫儿回答，信仰一事，只关乎自己，又扭头笑眯眯看向杨苗：“况且，你们中原有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天天与我待在一起，要是被拐回教中，还不抵得过十个百个庸人？”

        随后他好像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又补充：“不过韩先生要是知道我把他的得意门生带去大漠，怕是胡子都要气飞。”

        杨苗晓得他又说那没边的笑话，只看着案上的公文，不去理他。陆火火也不生气，靠坐在窗框上，心情甚好地看着小姑娘不自觉鼓起的粉腮。

        明明是豆蔻袅袅的年纪，偏生沉静得像一潭水，总惹得跳脱的异域青年想做点什么，让这水生出涟漪来。

        杨苗很快又投入到纸堆里，提着笔不停地写，表情也恢复到平淡无波。

        连细雨到她身边都停驻了，陆火火伸手去接落下的雨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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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蝉鸣阵阵，纤柳长长。

        苦夏对于一只大漠的猫来说真是稀奇事，但陆火火确实近日没什么食欲，他草草在杨苗那里蹭了几块胡饼来吃之后就卧在树荫底下的躺椅上阖眼休息，猫都被丢下去，那一身长毛，忒热。

        迷迷糊糊梦见回到了大漠里，烈日炙烤下的沙子温度高得惊人，骆驼都不乐意在上边行动，歪瓜裂枣支棱的几颗仙人掌也看着死气沉沉，偏偏他不知道怎么的，还裹了一身冬日里御寒的毛皮衣裳，脸也遮得严严实实，热得喘不过气来。他急去扯脸上的长毛面巾，听得一声猫叫，睁眼一看，日头西斜，树影早移开了，猫刚刚从他颈边被赶下去，正不满地在挠垂下来的衣摆。

        有一点无聊了，去逗逗杨苗吧。

        丢了几条小鱼干给猫，陆火火溜溜达达去找杨苗，杨苗没在自己房里，于是陆火火又去小厨房找。

        厨房里，杨苗带着攀膊，长袖撩起，露出一双白皙的手臂，正在切面条，她察觉陆火火来了，只叫他先去屋后的葡萄架下等着，冷淘就在做。

        果然晚膳时分，一碗翠绿的槐叶冷淘就端了上来，面条揉得恰好，劲道爽口，又在冰水里镇过，点了几滴香醋麻油，拌着夏日傍晚的微风一同品尝，极为消暑。

        杨苗吃面的姿势很是优雅，拿筷子挑起一小缕，一点点嚼碎了吞入；陆火火则不同，他抄着筷子就往口中扒拉，还发出乱七八糟的声音，不过也不会乱洒就是了。

        连暑气到她身边都消散了，陆火火吸溜着槐叶冷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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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风正送凉，桂子恰飘香。

        杨苗近日新捣鼓出糖桂花杂了茶叶的馅，应着时节，研究茶香桂花绿豆馅的小饼，与其他小饼不同的除了馅料，还有花纹，那花纹是一圈或坐或蹲、或跑或跳的小猫的样子，中间则印着五瓣桃花。

        当时杨苗试做正缺个模子，陆火火当即请缨刨了个粗坯，敲定了猫与桃花的图案后，没几天竟真雕了出来，还很活灵活现的样子。陆火火故作神秘地说与杨苗，因为这是用他日夜佩的双刀刻的，才如此得心应手，不过她还是愿意相信这是用普通的刻刀凿子做成的。

        这日杨苗做好几笼屉饼团分与同门后，带了两盘子去送给陆火火，不期陆火火不在房中，猫也没踪影。

        “这枣儿瓜滴猫儿，又跑哪里去撒子儿了？”杨苗嘟囔着，把小饼放到陆火火房里，随便抽了本书看着等他。陆火火这里有许多记着各地风土人情的杂书，是书阁里见不到的好东西，杨苗时常借来看。

        河汉沉沉，玉兔皎皎，陆火火披星悄没声息回到长歌门，不想房中亮着烛火，推门一看，杨苗捧着本书，扭头来看他，桌子上摆着两盘小饼，十分美味的样子。

        “陆火火，你回来啦？用过饭没？新做的小饼，来尝尝？”杨苗把盘子冲陆火火的方向一推，橘黄的灯光为她眼底增添了几分温柔。

        “还真有些饿了，”陆火火弯腰凑近去看着杨苗的眼睛，“抱歉，让你久等了。”

        杨苗别开眼，将手里的书卷了几卷又放在桌子上：“不碍事呀，我正好也来看看书。”说完拿了块饼递给陆火火。

        陆火火就着她的手一口叼走，杨苗惊得跳起来带翻了凳子，他忙去拉住她的手。

        怕是连大漠终日不停的风到她身边都愿意息止了，陆火火在那一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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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浮梦生罗浮，凌霜侯傲凌霜。

        直到冬日里，陆火火借着伤和所谓要让可抵百人的杨苗信奉明尊，也一直呆在长歌门没走，真是不知道他哪来的银子过活。

        “你想去大漠看看吗？”除夕夜里，陆火火一边照着杨苗画的花样给香橼刻上花纹一边问。

        “想啊，听说大漠里月亮分外皎洁，但是我不能去呀，我要在天道轩，韩先生说的。”杨苗不假思索，“反正你可以回来讲给我，都是一样的。”

        “那我要是不来了呢？”陆火火停下刻刀，希望从少女脸上看出点什么别的表情。

        “唔……你会不来吗？”杨苗似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把刻好的香橼一层层码放在罐子里用蜜糖腌渍，头都没抬，“或许等到不必再为天道轩做事的那天，我会自己去看看吧。”

        陆火火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捏杨苗的脸，又嗤笑一声：“那你怕是等不到了，韩先生把你看得忒紧——所以你真的是想去的对吗？”

        杨苗气冲冲拍掉陆火火的爪子，把他赶出房门外了。

        陆火火也不恼，他拍拍门，喊到：“喂——我当你承认啦——”

        谁知道，上元节前一天夜里，秦常歌来约杨苗一同扎花灯时候，杨苗不见了踪影，只有桌子上一封急匆匆的信，说自己出门有事，请先生和同门勿念，字迹还不像杨苗的，有点眼熟。

        秦常歌捏着这信，仔细端详了半晌，认出是陆火火的手笔，一时了然，路上的同门见她脸色不好，出言询问。

        “有只野猫叼了咱家的雀儿跑啦！”秦常歌愤愤地丢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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