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第 187 章
胡绩先生本来在旁看着书院学子辛勤地帮他把书搬下来,闻言向着陈松意道:“那姑娘若是哪天有余裕,请一定要来做客。”
“我一定会来拜访。”陈松意道。她看了看书院门口的石碑,默念了一遍上面的横渠四句,然后等书从马车上全部搬下来,便又雇了这辆马车,单独载自己回城。
京城,程家。
程卓之一早出门,到了快要吃午饭的时候才回家,什么事也没办成。
他本就郁闷,一回来又被母亲叫去。
看到躺在床上眼歪口斜的老娘,还有弟媳赵氏那哭丧的脸,只觉得越发闷烦了。
慈安堂弥漫着药油跟老人味,程老夫人中风严重,发不出声音,只有眼睛还能动。
她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儿子:“嗬——嗬!”
赵氏本来坐在她床边的凳子上。
见程卓之进来,她擦干了眼泪,道:“二伯回来了,娘一直在等你。”
床上的程老夫人又发出“嗬嗬”的声音。
程卓之连忙走了过去,握住她的手,在她床前半跪下。
他说道:“娘放心,我为了四弟的事,一刻也没有放松过。我今日去找了玉田兄,他说——”
赵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二伯去求你那同年有什么用?”
这个泼辣的妇人在丈夫倒了霉、进了牢狱以后,说话的声气也低了许多。
可今日她却一反常态,不等程卓之说完就打断了他。
她说道,“今日我求回我娘家,却是在我娘家听说了,松意那丫头回来了,而且一回来还救了两个国公府的少爷,跟他们攀上了关系。这消息二伯怎么不同我们说?是怕我们这些破落户闹上门去,影响了你跟意丫头的父女之情?”
程卓之听她的话,听得额角青筋直跳。
这个无知恶妇……
如果不是她当初撺掇四弟跟娘把松意赶出去,想要让她自己的女儿顶了跟谢家的这门亲事,程家今日怎么会有这么多事?
他们家能过这么多年好日子,就是多亏了这个女儿,结果让他们一搅和,什么都没了。
现在竟然还指责自己为了面子,不去找曾经的女儿求助,她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
赵氏还在尖着嗓子道:“我是不知道这丫头会这么有出息,这么有福气。总之当初赶她走的事,二伯你记恨我也就罢了,遇之可是你弟弟,一笔写不出两个程字!你不能因为记恨我就连他都不管了!你拉不下脸去找松意,告诉我,我去啊!”
程卓之想回头咆哮一句“够了”,却发现自己的手被躺在床上的母亲死死地抓住。
明明中风偏瘫、只剩下眼睛能动的老妇人现在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气,用她的两根手指抓着儿子,喉咙里嗬嗬作响。
显然在他回来之前,程老夫人就已经听信了小儿媳的那些话,在质疑他是不是真的为了面子不去求松意,而是任由弟弟被关在牢狱里。
“娘!你信她说的话?!”程卓之见她这个样子,差点憋得吐出一口血来,“我办砸了差事,甚至顾不上自己,就只为了四弟的事奔波,我从哪儿去知道松意回来了?
“今日我去找玉田兄,刚在他那里听说了松意的事,我就立刻去了江南会馆,想要拼着这张老脸去求她,求她念在程家对她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上,帮忙救她的小叔一救。”
程老夫人眼睛亮了起来,喉咙里嗬嗬作响的声音更急切了。
而刚刚在背后阴阳怪气了一通的赵氏也是立刻变脸。
她急切地问道:“二伯你去了?你见到意丫头没有?她怎么说?”
她心中已经想过了,以陈松意那样愚孝的性格,见到曾经的爹出面相求,肯定会答应,自己的丈夫说不定很快就能回来了。
可她还没露出喜色,就见到半跪在床榻边的二伯站了起来,反身指着自己道:“贱妇!你懂什么?你知道我去江南会馆,在那里见到的都是什么人?!”
赵氏猝不及防,吓得一缩,程卓之继续喝道,“你知道我这个曾经被你赶出去的女儿,现在被多少人视为恩人?不只是两个国公府,还有那水西安氏,还有首辅刘大人、次辅王大人,甚至连厉王殿下都去找她了!”
赵氏不知道什么水西安氏,但她知道国公府,知道首辅跟次辅,也知道厉王殿下。
她大脑一片空白,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我……”
程卓之铁青着脸,向她咆哮道:“我不过是个从五品官员!我在他们面前有什么资格说话?我有什么资格挤进去?”
他说着,又想起陈寄羽。
这小子比自己小了那么多岁,却因为松意回到陈家,所以现在就入了那些大人物的眼。
说不定连陛下都知道他了……
程卓之怒从心头起,怨毒地道,“如果不是你当初痴心妄想,想让明惠代替松意嫁到谢家去,把她赶走,现在得到这些大人物青眼的就是我!我们程家也不会败落到要去向人放高利贷,遇之也不会为了追债失手打死了人,被关到监牢里去!”
赵氏看着面孔扭曲,不复往日儒雅的二伯,气焰顿时消了下去。
她脸色苍白,连连后退:“这怎么能怪我……娘……”
她求助地看向躺在床上的程老夫人,却见只剩下眼睛能动的她也在满眼恶毒地望着自己。
谁说不是呢?程家变成现在这样,自己变成现在这样,不都是拜这个毒妇所赐吗?
赵氏彻底慌了神,她的丫鬟在外面见状,连忙跑走,要去叫小姐过来。
程卓之却是已经打定主意,要把这段时间憋的所有火全都撒在她身上。
“像你这种毒妇,有什么资格做我们程家妇?你不是要上门去找松意吗?去啊!”程卓之瞪着她,见她不动,只猛地喝道,“来人——把文房四宝拿过来!我这就替四弟写休书!休了这个祸害!”
“不要!”赵氏彻底慌了,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半点没有往日的趾高气扬,“我去!我这就去——我这就去找意丫头,去求她回来救救遇之……”
在程明惠匆匆赶来、让整个慈安堂变得更加鸡飞狗跳的同时,礼部侍郎陆云家中,陆大人听着院中传来刚过六岁的一对龙凤胎儿女的笑声,眼中一片晦涩。
夫人进来,端上一杯茶,见夫君看着桌上的堪舆图,皱着眉,脸上神情凝重,于是轻轻把茶放下,然后退了出去,把龙凤胎叫过来:“走,到前面去玩,爹爹在里头有事,不能打扰他。”
“噢——”
龙凤胎乖乖地应了一声,由母亲牵着,一左一右地朝着前院去。
他们走了以后,院子里立刻安静下来。
陆云抬起眼睛,看着夫人跟两个孩子走出门的背影,终究是下了决心。
陛下升他为礼部侍郎,钦点他为皇陵卜选修缮的负责人,还给了他任何时候随意进出城门的特权,他本应该为陛下肝脑涂地,可是他不能累及家人。
负责修缮皇陵的一共十三人,其中有官员,也有堪舆师。
这十三人当中,那些从地方上来的堪舆师是最先被收买的。
他们的身家性命被地方豪强拿捏在手里,独自在京城,可是家人却在那些人的眼皮底下。
本来他们受帝王征召、前来修皇陵也是为了钱财,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豁出性命。
他们几乎都是瞬间倒戈。
因为对方要的只是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借由他们负责的渠道送一些东西进来,埋一点物件在皇陵里。
风水格局这种事,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就算是陵墓前的一株花草,开出的花数目是八还是九,都会对整个格局产生影响。
紧接着,就是几个中层官员。
他们也很挣扎,其中也有人十分的刚直,在面对收买跟威胁的时候,决定要去上报朝廷。
陆云当时还在旧陵那边,回来的时候得到的消息,就是这位同僚的状告并没能上达天听。
在秋日的一天晚上,他家中失火,全家一十三口都葬身火海,包括他刚刚满月的小孙子。
而调查的结果只是意外,陆云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在发冷。
只是一人死去也就罢了,可全家都不放过,甚至连想要说的话都没说出去,就被捂了嘴。
在这之后,剩下的人就都被这杀鸡儆猴的一招给镇住了。
刚从旧陵回来的陆云就成了最后一个。
或许是因为他们要进行的最后一步最复杂,而他的地位最高,话语权最大,买通他最有效,所以这些人用上了收买加威胁。
像昨天那样的情况,从回到京城以来,他已经不止遇到一次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崩溃,什么时候会屈服。
今天是旬休,他们也休假,不用去东郊。
他本应该带期盼已久的儿女出门的,可在这样的大晴天,他却在家中枯坐了一日。
他不能辜负陛下的期望,却也不能波及家人。
他不能倒向那些把持朝政、蒙蔽天听的幕后黑手,也不能用自己的声音发出警告。
“那用我的死,总可以了吧?”
当自言自语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陆云就感到整个人的心神终于放松下来。
他死了,这个位置就会空出来。
他的家人不会受波及,而他的忠君之责也全了。
至于他的死能不能让陛下察觉到问题,他希望可以。
毕竟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陆云从桌后起身,他要跟自己的家人再相处一次,跟他们一起最后吃一顿晚饭。
还要把老宋头也叫上。
然后,他就可以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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