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第 215 章
“不可!师兄/胡师!”
位宰辅中, 有两位同时伸出手阻止道。
其中一个是首辅刘清源,另一个则是方才劝诫帝王的次辅王遮。
殿内有更多少壮派的新臣直接下跪请道:“请陛下以臣之奏去发布预警!”
“还是由臣来!臣愿意一力承担,请陛下准奏!”
“臣不及胡师, 但臣也愿意!”
前一刻还想要阻止景帝发布地动预警的群臣,现在一改先前的瞻前顾后, 纷纷请命。
亲师如父, 古往今来, 师有罪责都是该由弟子来代受的。
何况胡师并不在朝野, 他是为了京师内外的百姓安危才要一力担下这风险。
他们既是大齐之臣, 又是他的学生, 怎么能让老师这样做?
王遮叹了一口气, 跟刘相、林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然后,位宰辅便下定了决心,向着景帝齐声道:“还是请陛下以臣人之名, 下令发出预警吧。”
胡绩先生之名分量可比天子,后面这些少壮新臣是比不上他的。
他们个宰辅加在一起倒是差不多了。
这已经不是单凭厉王殿下一个梦境去确定要地动。
这是由胡绩先生的经验推断出的结果,应当是准了。
就算不准,这代价也由他们来支付吧。
后面这些是好不容易给景帝凑出来的新班底, 正是有大用的时候。
他们个的位置想要找人来替代倒是没什么。
大不了把已经致仕、辞官的那几位找回来。
景帝能扶住自己的老师一人, 但他的位宰辅跟那么多新臣一起下跪,他却是扶不过来。
然而此刻看着他们,听见他们的声音,帝王却是忍不住畅快地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 他才松开了老师的手,来到他们面前:
“不必争了,就由朕来。”
群臣的声音停下,看着他们的帝王, 见到他坚定的目光跟仿佛带着光芒的脸。
“你们是朕之臣,老师亦是朕之师。”
景帝一边说着,一边扶起了自己的位宰辅,又让其他大臣平身,“京师万民则是朕之子——父母爱子,有什么罪责不能扛的?”
“陛下……”
殿中群臣因帝王一句话而心头热血翻涌。
包括先前出言反对的次辅王遮在内,位宰辅更是为他们的君王所感动。
人纷纷道:“陛下,请让臣等一起!”
“对!请让臣等与陛下一起——”
这一刻,朝堂上下真正达到了君臣一心。
景帝双眸光芒熠熠,望着自己的群臣,心中顿生豪情。
“好!”帝王点头道,“那就一起!”
他们不会有错。
可若是错了,那便一起!
看着自己的朝臣,看着自己的老师,再看到在旁始终忠诚的钱忠,景帝现在真正有了信心,能够成为那日胞弟口中的大齐中兴之主。
虽然即将到来的京师地动会是很大的挑战,但是这一刻的他心中少了退缩跟畏惧。
因为看着他们,他真的看到了自己中兴大齐的未来。
……
胡绩先生入了宫以后也不走了,直接留在了宫内,跟朝堂里的大臣们一起负责制定安排各种应对。
有了在西南历经数次地动,有了丰富经验的胡绩先生在,公文被迅速拟定出来。
各种应对之策很快定下,邸报也被下达书写。
转眼就像雪花一样,从皇城中心向着京城内外下达送发。
骑着快马的信使从各个城门奔了出去,奔往京畿各县。
胡绩先生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来这一趟会这么顺利。
尤其景帝还能确定地动会在什么时候发生,京城内外哪些地方会受灾最重、损坏得最厉害。
他忍不住想道:“即便是在地动频发的西南,当地最博学的人也还没能研究出地动的预测之法,只总结出了地动前的一些征兆,陛下是如何能够知道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余震会绵延几天、哪里受灾最重都能知道,朝堂也完全相信,一丝不苟去执行。
胡绩觉得,这次就算自己没有进宫,帝王也能将这件事情做得很好。
书院。
胡绩先生离开没有多久,朝中就快马发布了地动的消息,同时捎来了山长的口信——
他这两日要留在宫中不回来了。
面对地动,除了配合朝廷,书院有什么要安排的,可以询问胡宜。
毕竟她随他游历天下,博闻强记,他经历过的她也知道。
胡宜自然也没有让众人失望。
她已经列出了地动时哪些地形、哪些人最容易出问题。
“朝堂的人力有限,我们书院最好也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忙。周围有很多民众,哪些需要疏散,哪些需要转移,可派人去相助。”
书院的先生们在听到消息后已经聚集到了一起。
沧麓书院一行此刻也留在这里,认真地听着胡宜的话,准备好了加入帮忙的队伍。
胡宜已经恢复了沉稳,颇有其父的风采。
陈松意听她说道:“地动发生的时间是在两日后,虽然不知道宫中是如何预测出这个时间,但起码给了我们缓冲的余地。”
众人纷纷点头,虽然还有一日有余,但要及时转移书院内的人和物,还要去帮忙通知疏散书院周围的百姓,算得上时间紧迫了。
“好,我们这便分头去行动,把所有人都动员起来。”
赵山长则对着沈先生道:“我们这些人就交给老沈你指挥了,要做什么尽管说。”
城郊,流民聚集的粥棚跟义诊医棚。
这两日,城外的流民已经形成了习惯,大量地聚集到了这里。
从皇宫出来的信使途径此处,见到这么多人,又认出了在粥棚里亲自掌勺施粥的忠勇侯之子,于是停了下来,把要张贴出去的告示给了这里一份。
“地动?京师要地动了?”
聚集在这里的众人不论贫富贵贱,脸上同样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经过先前天狗食日的精准预测,皇家的公信力已经深入人心。
此刻见到信使一来,没人对这个消息有所怀疑。
地动,这种一旦发生就能顷刻将一座雄城摧毁,将山峦化为平地。
有人是亲身经历过,有人是在书里看过,都不妨碍这种仓皇恐惧的氛围在整个营地蔓延。
刚刚拿着弓箭出去,把山那边这两天多起来的兔子打回来加餐的徐二他们听闻,也纷纷白了脸。
“不行,我娘他们还在城中,我要回去……”“我也……”
风珉看过告示,却扔下了手里的勺子,从棚中走了出来。
他将信使带来的公告在众人面前展开,沉稳地道:“从朝堂发出的预警里说了,地动的时候只要待在空地上避难,不要靠近山体跟建筑就最为安全!”
他的声音里倾注了真气,极强的穿透力让哪怕身在粥棚最边缘的人都能听到他的话。
“这里就是空地,所搭建的棚都是轻质的,既能挡风,被震倒也不会伤人,留在这里避难最好,大家就不要回去了。”
信使听了他的话,也觉得这里简直是天然的避难所,完美地符合了陛下跟朝中重臣制定的避难之策。
这些流民虽然人多,而且恐慌,但是留在这里就可以得到很好的控制,节省京师的人力。
他心中感慨,又见小侯爷能掌控全场,于是对他点了点头,就翻身上马,继续朝着目的地赶去。
风珉的话安抚了一部分人的心。
他们看向四周,没错,这里就是最好的避难所。
而且他们拖家带口,全家都在这里,穿上了最厚的衣服,留在家里的东西没什么值钱的。
只要小侯爷他们愿意让自己一家人留在这里,不用回去,他们就能熬到地动结束。
徐二他们听了风珉的话,也觉得这里安全。
于是第一反应就是:“那我们现在回去把家里接过来?”
“添什么乱?”风珉制止了他们,“京城里也是有安全的地方的,像南北军的校场,你们府中的空地,陛下都还坐镇宫中,留在京城也没问题。”
一众勋贵子弟一听,有道理啊。
平民百姓家里房子狭窄,要躲出来,可是他们府中,旁的不说,就说花园跟演武场就可以避难。
再不济,还可以移出来,避到城外的庄子上去。
完全用不着自己操心。
此刻却有流民上前来请求,让他们回去。
他们还有家人今日没有一起来,而是留在了棚户区。
“求公子让我们回去,把人接过来……我们一定不添乱。”
风珉也早有准备,指着马车道:“你们留在这里,让马车去,把他们都接来。晚上这里这么多人,棚子不够住,粥棚又不防风,肯定要生火,你们可以现在去捡捡柴火,等晚上用。”
“好好!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听他竟然愿意派马车去把自己的家人接来,上前来请求的流民全都跪在了地上,向他磕头感谢。
他们这几日都吃得很饱,有力气。
别说是捡柴火,就是要去挑水、劈柴,或者搭建新的棚子也可以。
风珉看着他们起身,都准备结伴而去,到四野去收集一些有用的物资,只转头看向了皇城的方向。
前去拉其他流民的马车已经出动了,虽然那么多人聚集过来会超过这里的负载,不过能让京城的压力越小越好。
这些流民保全了性命,这几天又吃好了,便可以化为新的助力,等地动之后会有很多地方需要重建,有很多人需要帮忙的。
到时候他们就可以反过来帮助京城。
他看向从马上下来的徐二他们。
这些勋贵子弟已经缓过神来,不那么害怕了,心中反而生出了激动。
他们本来跟着风珉,这两天在这里顶多也就是捡捡柴、搅搅粥。
再有就是因为地动惊动不少冬眠的动物跑出来,还给流民加了不少餐。
没想到现在他们搭施的粥棚、医棚竟然派上了这么大的用场!
有生之年,自己竟然可以救那么多人,救完之后,多少人得感念他们的功德啊!
这个念头一起,令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了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如果不是地动在即,压力太大,少不得就这么笑出来。
他们拎着打来的猎物走到风珉面前,晕乎乎地道:“那我们不回去,可以做什么?”
风珉看了眼他们手里拿的猎物,地动前乱跑的动物栽到他们手上,都遭殃了。
他从徐二手里接过兔子:“天色还早,再去捉几只回来。”
京城,监牢。
京城的重狱没有像这两天一样这么满过。
这里的犯人在被抓进来之前全都是京官,最低都是六品。
他们在这里被关了几天,守得很严。
家人在外面想花再多的钱、走再多的关系打点进来看他们都不可以。
看管他们的也是厉王的边军,像一个个煞神,也不说话。
让他们被关着,不知日夜,什么风声都听不见。
这天在牢门有了响动,被打开,一群甲士进来把他们放出去的时候,这些几日前还是朝中大臣的囚徒还以为事情有转机了。
“是不是陛下已经查清楚了,要把我们放出去了?”
“诶,你们要带我去哪里?给我一个准信,把话说清楚啊!”
然而这些沉默的将士却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把他们放出来之后也没有解掉他们手上脚上的镣铐,而是把他们从监牢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被仓皇地拖出来的众人朝着空旷的四周看去,目之所及,只有远处的墙壁跟武器架。
低头看去,脚下踩的是沙地。
这显然是禁军练兵的校场。
只是不知道这里是南军校场还是北军校场。
“进去!”
他们被带到外面来,短暂地得到自由,却没有完全自由。
很快,就被催着进校场上放着的一个个铁笼里。
除了少数几个是单独关在一个笼子里,其他都是好几个人共享一个铁笼。
这比把他们关进牢狱里更加侮辱,好像成了笼子里展示的动物。
这些被推进去锁住的大人手上脚上的锁链哐当作响,抓住栏杆,唾沫横飞地质问外面的军士:
“谁让你们把我们关到这里来的?!这是什么意思!”
“本官是四品大员!你们好大的胆子!”
“我要见皇上!我无罪!我无罪!”
这些大人虽然被关了几天,但依旧中气十足。
一个两个骂起人来,声音回响在校场上空,比起将士们在这里训练的时候动静还要大。
那些把他们押到这里来的甲士没有理会这些叫骂,又是在牢里看管他们的狱卒头子过来。
他将手里拿着的棍棒在铁笼子上一敲,把正抓着栏杆叫骂得大声的人吓了一跳。
这时,校场上风一吹,身上衣服不厚的官员们就打了个哆嗦。
牢头看过他们,一个两个都披头散发,不复往日光鲜。
他唏嘘地收回了棍子,说道:“各位大人,让你们出来是为你们好,不然在牢里地动了,压在底下可就死了。”
“什么为我们好?什么地洞?什么意思?!”
听到他的话,有不止一个人这样叫了起来,牢头却没有再回话。
一个单独的铁笼里,正坐在角落低着头不动的老人抬起了头。
听到“地动”两字,一直在想皇帝究竟要做什么的崔尚书眼中浮现出了恍然,随即变成了惊惶。
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景帝掌握了证据,却引而不发至今!
他是想要对付他们,用世家所掌控的文官、言官经常用来对付帝王的伎俩对付他们!
他知道有地动,便压着他们不审!
只等回头将地动的罪责推到他们身上!
愚民是最容易愚弄的,言官指责地动是因为君王无德,他们相信。
君王指责地动是因为世家无道,他们也会相信!
一旦让景帝将这样的罪责推到他们头上,他就占据了民心,占据了大义。
到时候他便是师出有名,对想要跟他对抗的几个世家想做什么都行。
崔尚书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一下子起了身,扑到栏杆前,大叫道:“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这萧家的帝王是真的好狠、好心机,真的够隐忍!
“我——”崔尚书朝着栏杆外伸着手,突然整个人一僵,直直地往地上倒去。
“崔大人!”跟他关得不远的工部尚书看到这一幕,见到崔尚书失去了平静后倒下,连忙大叫了起来,“来人!太医!快找太医!”
程卓之听见上官的声音,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周围都是一群在皇陵里被抓的大员,他身在其中,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他没去管上官因什么而慌张,也没在意这些比自己官职还高的大员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他这两日只是无数次的后悔没有早去江南会馆,没有跟松意联系上。
危害国祚……刘氏怎么能做得出这样的事?程卓之想不明白。
而现在谁都救不了她了。
唯一一个还能让他们这些不知内情的人减轻罪责,不必被拉到菜市口去砍头的就是松意。
如果自己早一步见到她就好了。
现在他们全家被关得那么严密,她不可能知道。
说不定知道的时候,自己都已经被砍头了。
一想到砍头,程卓之就发起了抖。
他又想起这一切,都是刘氏让人从江南把亲生女儿接回来开始的。
“她满嘴谎言里,竟然还有一件是真的,说程家的运道都是因松意而来,她一走,程家就要垮掉……这竟然是真的,哈哈哈……”
程家的女眷被关押在另一个方向,也送往了另一个校场。
在被从牢里推出来的时候,赵氏几乎以为她们要被拖去砍头了,随后又发现是被带到了一处校场来。
看到要被推进笼子里,她们不像南军校场那边的大人们大呼小叫,反而为死里逃生而庆幸。
程老夫人顽强地吊着一口气,还没有死,而在这里赵氏终于见到了把她们害到这步田地的刘氏。
刘氏是单独一个人被押过来的。
因为她有邪术,是个危险人物,所以哪怕被关在囚车里,脖子跟手脚上也加了对最穷凶极恶的犯人才会用上的全副枷锁。
这枷锁锁住了她,令她站着的时候根本不能直立。
行走的时候也不能快走,双手更不能活动。
“刘氏!”赵氏一见到她,两眼几乎要滴血了,扑上来就要扯她抓她,“你这个丧门星!你这个蛇蝎毒妇!就跟你那个女儿一样,命中带衰!”
歪在一副担架上的程老夫人听见小儿媳的声音,拼命地扭动脖子。
她喉咙里嗬嗬作响,要用眼刀去杀死那个害了全家的恶毒妇人。
赵氏的骂声回响在校场上空,“你要死就自己去死啊!为什么要害我们啊啊啊!你这个贱人,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刘氏被拘禁着动不了,挨了她几下,腿上都被她的指甲划出了血痕。
“放开我!我要杀了她!”赵氏没能撒泼太久,很快人被拖开,像疯了一样踢动着。
刘氏也动了。
原本被秦骁带兵抓进来,被不管不顾的她被激怒了。
她在囚车上对着赵氏大骂:“你这个贱人——就是你害死了我女儿!是你把全家害成这样!我回来以后就不该留你一命,就该杀了你,为我女儿报仇!杀了她!先祖!替我杀了她!!”
两边校场都是一片混乱。
但因为整个京城此刻都不平静,所以校场里传出的动静也算不上什么了。
鸿胪寺。
草原使团一行人也被从建筑内转移到了空地上。
空地上搭着两顶帐篷让他们居住,好避过随时要到来的地动。
这时候,天色已晚,帐篷里住着自然没有在行馆里住着舒服。
从听完来转移他们的官吏说的话,狐鹿就陷入难以置信的震惊之中。
等到这些人一走,他立刻在帐篷里转起了圈,边走边用草原语说道:“地动……大齐的皇帝怎么可能知道!”
这是几乎不可测算的!这种事就算是他也算不出来,只有他师父才可以。
因此他们才打算借用地动的时机来行事,可现在大齐有了准备,他们甚至开始提前应对。
“他们怎么可能知道……他们怎么可能知道!”
二王子被他转得头晕。
少了这样让大齐京都损伤严重的好机会,对草原来说可不是好事,但弟弟这样焦急于事无补。
“停——”他才想让狐鹿停下来,就看到像困兽一样转了半天的孩童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然后脸色一白,捂住了喉咙。
“一定是他……一定是那个人!”
狐鹿又想起了在济州城外差点把自己杀死的人。
只有他才有可能算得出来!
他脸上的情绪波动着,然后猛地放下了手,愤怒地咆哮道,“这样泄露天机,他就不怕死吗!”
中原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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