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许亦繁不知自己温柔的方老师何时变成这样，但这种带点小抱怨的阴阳怪气，莫名又有些可爱，像是对关系极为亲近之人才能做出来，这让她有了抬脚上楼的勇气。
她几乎破涕为笑，忙道：“认得认得，怎么会不认得？”
“我还以为等着我去楼下接你哪。”方形圆见她还傻愣在原地未动，嗔道，“认得还不赶紧上来，傻站那儿当柱子？”
许亦繁上楼，还没上到三楼，已瞥见方老师站门口开着门等她，忙加快了脚步，因为走得急，又拎着两大袋东西，气息就有点喘。
因此一照面，方老师嫌弃道：“跑什么跑，后面有狗撵你？行了行了，这东西给我，下回别拿东西来，进来吧，自己找水喝。”
话是说得这样不客气，没等她换好鞋，方老师就给她倒了满满一杯菊花茶。
黄亮亮的菊花水，在玻璃杯中煞是好看，她倒了声“谢谢老师”，伸手端花茶，入口方发现这花茶许是凉了一会儿了，入口温热，温度刚刚好，她没忍住多喝了两口，小半杯花茶就没了。
“喝的话自己倒就行，应该不用我再说吧？”
“不用，我知道了。”
许亦繁面对有点嘴硬心软的方老师，手指摩挲着茶杯，可谓是适应良好。或者说，方老师愿意说，就说明她并没有完全放弃她这个学生，算是稍稍消解她来之前的各种疑虑。
方老师还是那个方老师，爱学生，亦爱画。
只是，要怎么开口……她有点拿不准，遂道：“老师，我……退圈了。”
方老师睃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手机是5g。”
“啊？”许亦繁迷茫地睁眼看方形圆，对方慢悠悠呷口茶，放下水杯之前又抬眼与她对了一眼，她在霎那间领悟了方老师话里的意思。
“我手机是5g”，这说的是“我是5g网速，自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还用你多说？”
不得不说，方形圆刚那个眼神就是这个意思。
许亦繁有点脸热，挠挠脸不好意思道：“那您是不是也猜到我今天来找您的目的了。”
方形圆乜她，没好气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许亦繁：“……”
方形圆的不走寻常路，到底是缓解了她的紧张无措。被这么怼了几句，她竟然有种诡异的心理平衡感。
原想不到自己还有受虐倾向。
她心中失笑，没想面上也显出几分轻松，被方形圆抓到她嘴角露出的笑意，方形圆立马道：“怎么，我说话很搞笑？”
“老师您可不是搞笑女。”
“……”
屋子里陡然陷入沉默之中，许亦繁低垂着眉眼，不敢抬头，不过心里控制不住的喜悦，如被费力摇晃的可乐突地拧开盖子，开心的泡泡“咕嘟咕嘟”不绝往外冒，一会儿就弥漫了她的心房。
她找回了点以前和方老师相互的感觉，便是方老师变得嘴硬了许多，不再似往日那种柔和的样子，她还是在她面前一不小心就暴露本性，偶尔会没大没小，颇有点没尊师重教的稳重感。
“老师，我想……继续跟您学画，您看可以吗？”
经过刚才那么一打岔，许亦繁倒是能说出此行目的，她说完小心抬眼观察方形圆的反应，见她皱着眉喝了口茶，又放下杯叹口气，水杯和桌子之间相碰发出清脆的相碰声，不轻不重，亦撞在她心上。
她拿不准方老师如何想。
想了想，她接道：“老师，我想考清华美院。”
话音一落，她发现方老师皱着的眉头斜瞥着，几乎竖起来，眉头中间紧皱着，仿佛能挤死一只苍蝇。许亦繁见状，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脖子，没来由地咽口唾沫。
好一会儿，方行圆眼神打量她一番，又扫了眼已被放在厨房的两兜子水果，开口道：“所以，你是打算用水果汁画画？这么稀罕？”
“啊？？？”
许亦繁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样子，挠了挠头，眼神迷茫。
“想学画，你就什么家伙事儿不带，带两兜水果，不是水果画，是咋画？”
方形圆再补了一句，许亦繁这下才懂。她低着头吐了下舌头，小声撒娇似的嘟囔：“这不是怕您不同意嘛，就没敢带东西来。”
“哼。”方形圆鼻子出气，“我要是没教过你，现在你找上门也没用。谁让我运气差，碰上个不服管的，难道由着你出去坏我名声？”
“哪敢哪。”许亦繁忙开口保证，“就是不敢堕了您的名声，这才……鼓起勇气大胆上门，希望您能再教我一次。”
“咋着，还得鼓起勇气大胆上门，我是老虎会吃人不成？”
许亦繁：“……”
她是真没想到，方老师的嘴如今如此之厉害，她几无招架之力。
好在，方老师刺了一通，似乎发泄了这些年积聚的怨气，尤其是对她之前的不告而别，颇为不满，好生数落一通。许亦繁如一个小学生，端坐在桌前，手里捧着老师给倒的花茶，频频点头，认错良好的模样。
多年横亘在心的一件事，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化解，许亦繁在吃饭的时候尤在发愣，深感不可置信，心底再次对老师这一伟大的职业有了更深刻感受。
她高中班主任如是，被她伤了心的方老师犹如是。
特别是，她逃避的这些年过去，方老师尤记得她爱吃的菜。
手切的酱油土豆丝、爆炒蒸榆钱、香椿炒鸡蛋、清灼菜心、四季豆炒肉，以及手烙的锅塌塌、鸡蛋面汤，只供她们两个当晚餐。
土豆丝口感软绵咸香；榆钱清新清香，一口全是春滋味；香椿鸡蛋香味浓郁，菜心干爽清脆，四季豆软和，锅塌塌里加的的葱花喷香四溢，再添一口鸡蛋面汤，恰好能够解腻去油，十分相称。
和好的师徒两人在饭桌上言笑晏晏，许亦繁偶聊起圈中趣事，说着说着就想起一桩往事，边吃饭边道：“想起以前我不知新马泰是什么被同学笑话，你还替我说话来着。”
时隔多年，她尤记得当时方老师说——“知不知道没关系，将来她肯定会去新马泰。”
后来，她拍戏真去了新马泰，每次一到那里，就忍不住回想起老师当时说的这句话，带着点骄傲和笃定，仿佛在对着那些笑话她的人说“瞧，我教出来的学生多厉害多优秀，即使现在还没显露，将来也一定是个优秀人”。
幸好，她兜兜转转又回来了，与当年恩师隔了十多年再次同桌吃饭。
方形圆给她夹菜，语气充满傲娇：“那是，也不看看谁教出来的学生。”
许悠然捧场：“是是是，您说得都对。”
饭毕，聊起计划，许亦繁袒露自己想考清华美院，继续之前没走完的路。说是完全继续，又不尽相同，她这回是有了更清晰的目标，而非是年少时朦朦胧胧的样子，想法不够清晰，被推着往前走，遇到什么只能先去试了才知道。
“嗯，想法不错，实施有难度。”
即被再三怼了几遍后，终得了方老师一句中肯的评价，许亦繁不由要热泪盈眶。
方形圆抬眼觑见，啧了声：“你这副表情什么意思，别跟我说你要放弃。”
“怎么会。”许亦繁下意识往方形圆手边靠了下，对方没躲，她刚好靠在对方的肘弯处。感受到对方的温度，许亦繁道，“方老师，我不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
方形圆鼻子出气，不置可否。不过，到底是没抽出那只被靠着的胳膊，任由许亦繁依偎在她身边。
许亦繁也有点慌，尴尬脸红地低下头。
她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若不是半途而废，她又怎会在面对自己昔日老师，有如此难开口的开场。又怎么会充满不确定，忐忑上门？
或许别人知道会说，以你如今随便什么名师请不起，大可以找新的老师，万一她老师并没有那些名师厉害咋整。但对她而言，那些老师不是不好，而是于她而言不一样，方老师对她的意义不一样，她从这里中断，亦想从这里重新开始。
“老师，其实我……有的时候想起来，会有点后悔。”
许亦繁斟酌着字词，低声说道。
这个话，她其实没和任何人提起过，却是真实存在的。
这种情绪，产生在她萌生想回去读书的想法时，长达多少个日夜里，她在梦醒之际或在无人处看书之时，皆涌现这样的懊悔情绪。
后悔自己当初的任性和短视，错过了人生的黄金十年，如今再从头，又是一场不知名的硬仗。
能否凯旋，她尚且未知。
真真是凭着一腔孤勇。
似乎觉察到她的情绪变化，方形圆侧身拍拍她的手。方老师的书掌心有点粗糙，却温厚有力，它透过这份不轻不重的力道，亦是在传达一种坚定的支持和鼓励。
方形圆默了许久才道：“你放弃后，我其实生过许久的气，也在等着你有一天哭着回来说后悔。可是，我又希望你从不后悔，在你选择要走的路坚定走下去，大放异彩。虽然过了挺多年，你也长大不少，我想其实你应该不是真后悔当初的决定，以你的性子啊……”
她顿了下，笑着摇摇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宠溺：“即使再来一次，你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我其实也反思挺久，想我是不是逼你太紧，才把你逼得这样逆反，连联系都不敢和我联系。”
“没有没有，没觉得您逼我。”
听闻许亦繁的否认，方形圆眉眼舒展，表情温柔，道：“过了这些年再回头，说明你这回应该是真想清楚了。或者说，不是再回头，而是再启程，探索新领域。对吧？甭管别人怎么说，你坚持自己挺好的，继续下去。”
许亦繁十分动容。
她以为她温柔可亲的方老师回不来了，结果就被这样温声细语宽慰一番，感动得吸鼻子。
她刚要说什么，方形圆话锋一转：“行了起来吧，叫我看看你这几年退步了多少。还有，别盯着清华一家，全国的美院都去试试看。这回你要是敢半途而废……”
许亦繁立马呼吸紧张地看着她。
“就拿着你带来的水果给我画，真是本事没学，光学了歪门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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