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傀儡来咯
唐沄转动轮车,穿过幽暗的曲廊。
夜风吹拂,他的黑发微扬,与怀中女人的长发缱绻纠缠。
她身姿纤细,也很轻,轻得他转轮的手臂并不觉得吃力。她裹着他的外袍,软趴趴地靠在他身上,双腿搭在他膝头,手臂低垂,头枕在他的肩膀,像一具没有丝毫生气的死物。
事实上,她也的确是一具死物。
她是唐沄的傀儡。
世人皆知,唐门的傀儡术出神入化。而唐门的少主唐沄,更是制傀儡的高手。有传言说,他制作的傀儡巧夺天工,能言能语,与真人无甚分别。
除了没有体温和呼吸。
……所以现在,他怀中的阿夜很煎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一炷香前,她在黑暗中醒来,发觉自己身处一处狭小所在。
还没穿衣服!
正发懵,她听到外面人交谈的声音——这里竟是唐门少主唐沄的冶炉!
可阿夜丝毫想不起自己怎么上的璧山,也丝毫想不起自己为何会在唐沄的冶炉中醒来。在逐渐靠近的人声中,她思绪一片空白,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果断地——
装死。
……然后她就被当成唐沄新炼成的傀儡,裹起来抱走了。
阿夜冒了一身冷汗。
她没法解释自己如何出现在守卫森严、苍蝇都飞不进的唐门内堡,也没法解释为何冶炉里除了她,什么都没有。
要知道,唐门傀儡千金难求,多少人为了盗取一张图纸就铤而走险。
更别说,不翼而飞的是少主唐沄的傀儡。
所以即便她自己也是一副窘态,可作为现场唯一的人,依然很有嫌疑。
阿夜拼了命地屏住呼吸,生怕被唐沄察觉到些微端倪,但他身上的气息还是丝丝缕缕传到鼻端。
那味道莫名让人觉得清澈沉静,如同月光下的竹海。
可她没法沉静。
好在唐沄的轮车辘辘,阿夜虚阖的眼前逐渐出现亮光。
唐沄推开门,那光便更清晰了。他微微侧头,只看到她的黑发如墨淋漓,泼洒在他的白衣上。
阿夜知道大约进了屋,但不敢睁开眼睛,惟妙惟肖地装死。
半晌,唐沄停在原地,没什么动作,阿夜内心逐渐忐忑。
她没见过唐沄的傀儡。说是肖似真人,又有多肖似?会像人的皮肤这样软吗?
风吹了一路,到底有没有吹冷她的体温?她是不是被……发现了?
惴惴中,唐沄重新转动轮车,行了一小段路。
阿夜忙收敛思绪,却感到一双手,动作轻柔地将她托起,放在一处柔软的所在。
这是……床上?
阿夜悚然一惊——这唐家少主,难道有什么奇异的癖好么?
是了。唐门造傀儡,一般不是粗使,就是作战用。何必要把傀儡造得像活人一般?
阿夜心中警铃大作,这厮难道……好吧,她虽然尊重每一种怪癖,但这怪癖可别用在她身上啊!
她的脑子飞速运转。
暴起直攻吗?
不可取。谁不知道唐沄是当世顶尖高手?
下毒偷袭吗?
可唐门是用毒的祖宗,唐门子弟打小没学功夫就先学毒理了。
那……难道要将装死进行到底?
阿夜满脑子乱糟糟,没发觉唐沄离开了片刻。等回过神来,他已经回到床边,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唐沄声音很低,带着好听的共鸣音:“……委屈一晚。”
他在跟自己的傀儡说话?
这货怕不是自闭吧?
阿夜很紧张,但又怕身体僵硬让他起疑心,便强行放松。想了半天也没个主意,只能破罐破摔,继续装到底。
主要是心底还留有一丝侥幸,这唐沄好歹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应该不至于……吧?
木轮在地面轧过,发出细微的响声。没走多远,光线渐暗,阿夜被放在了一个很低的所在。身子底下很软,像是铺了厚厚的垫子或是毛皮。
火石的声音乍响,没多久,就有淡香飘来。
唐沄点燃了熏香,又在阿夜身旁停留了一会。半晌,轮车的声音响起,他离开了此处。
阿夜缓缓睁开眼睛。
她居然是躺在一个浴桶里……说是浴桶也不合适,它很宽大,但桶壁不高,她现在稍微坐直身子就可以看到外面景象。
这是个宽敞的暗室,应是唐沄沐浴之处。门未关,只门口垂着轻纱帘,透着房里烛光。
而唐沄的身影也影影绰绰,隔着印了青竹的纱帘照过来。
阿夜这才敢瞥一瞥他的模样。虽然不甚清晰,可剪影的轮廓是非常好看的。
不愧是江湖女侠想嫁榜第一的男人。
等他睡着了,就偷偷溜出去吧……虽然唐门内堡戒备森严,但总得试试。
总得试试……
阿夜缓缓合上眼。
半梦半醒间,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疑问。未曾听闻唐家少主患有腿疾啊。他为何要坐轮车?
终究意识敌不过梦境,阿夜沉沉睡去。
也许是日有所思,她梦到了唐灼和她的傀儡。
唐灼一条腿踩在长凳上,笑嘻嘻地介绍:“看我造的这傀儡,多么风韵犹存,多么细致入微,多么花枝招展!”
阿夜:“……真是好棒棒啊。”
那傀儡在一旁恭顺地倒酒:“咕里呱啦。”
唐灼一甩高束的秀发,端起碗抿了一口:“就是前两天跟人打架,把它的发声部件打坏了。”
傀儡叉腰,气愤状:“咕嘎嘎嘎。”
说是梦境,实际上是过去的片段。唐灼是她认识唯一的唐门中人,也不知她那傀儡的发声部件修好没有……
翌日,阿夜从梦中醒来时,震惊——自己全身上下只有唐沄的一件外袍,竟也睡得着?!
她的确,的确是不拘小节……但这已经超过了正常限度了吧?!
况且她睡得这么沉,有没有发出呼噜声?要是被发现可就完了!
阿夜僵了半天,没听到任何动静,这才大着胆子睁开眼。
纱帘外,多了个琉璃屏风。天光透亮,四下无声,唐沄出去了。
阿夜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天助我也!
她虽然打不过唐沄,但多年独身闯荡,倒也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不如先逃出去,躲在暗处,待夜了再潜行出唐家内堡,似乎可行。
……虽然若是被发现她不见了,恐怕内堡要乱上一阵。但搏一搏,总好过真留在这当傀儡。
阿夜想着便起了身。
浴桶是照着唐沄的身量做的,她躺平都尚有余裕。下面又是厚厚的垫子,这一晚上睡下来,竟丝毫没有腰酸背痛腿麻。
阿夜将衣袍束好。唐沄的衣服又大又长,这才叫她不至于走光。她跑向房门,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
日上三竿,竹影投在庭前地上,微微晃动。
四周静谧,杳无人影。阿夜刚准备拉开门,忽见一片竹叶飘飘袅袅地落了下来。
四周空气骤然一动!
像是炎夏中,景物的影像被热气扭曲了一般。而那片无辜的竹叶,就在这扭曲中化为齑粉。
阿夜张口结舌。眨眼的功夫,一切恢复了正常。
这……这是什么?
暗卫?机关?
她倒退两步,木着一张脸,关紧门扇,转身。
幻想破灭,看来要另寻办法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木轮滚动的细微声音。是轮车,唐沄回来了!
阿夜立刻屏气凝神,蹑手蹑脚地溜回浴桶里躺下,继续装死。可躺下后,心里又犯起嘀咕——是不是该像唐灼的傀儡那样起身走动才正常?
说起来,那傀儡除了不会说话,行动举止与人无异。这是不是表明,扮傀儡也没那么困难?
繁杂思绪中,门声吱呀。阿夜忙闭了眼,听着轮车声渐近。
唐沄在暗房门口停住,过了一会儿,才绕过屏风,到浴桶前来。
虽然看不见,但阿夜能感觉到他在看她。
半晌,窸窣声起,他伸出手。
阿夜绷紧了神经,心中绝望。若真是他要做什么……她也只能拼了。
幸好,衣袖摩擦的声音最终只是悬停在她衣领上方。空气中传来他的体温,阿夜只觉胸腔中砰砰地跳。
唐沄很快收回了手。他轻咳一声:“唔……还是你自己穿吧。”
啊?阿夜愣了愣,就听见轮车离开。
她睁开眼,转头看到浴桶旁的香几上放着一沓衣服。琉璃屏那边,唐沄的身影忽晃不清。
让她自己穿,就意味着傀儡是真的能自己动的。阿夜心头惶然,那她这一直装死是不是装错了?
但衣服还是要穿的。
阿夜犹豫再三,从善如流地拿起衣服。
这沓衣服看起来不厚,实际上件数不少。只不过丝薄柔软,轻若细羽,已经从上到下按穿着顺序排好。最上面是里衣,最下面是外袍,倒是方便了阿夜一层层地裹严自己。
轻罗烟绡,用了吊染,上半玉白,底下浅天青色。两袖以及腰下左右两线竖缀翠玉珠,一直落到裙尾,光华细碎。
唐门真是有钱,傀儡穿得都如此华贵。衣裳颜色这般浅,看来也不需要她干什么粗活。
阿夜看着衣袖颜色渐变处,如同欲雨青云,莫名想起昨夜那人身上浅淡的气息。
她迟疑几息,还是壮着胆子走了出去。
唐沄正坐在桌案前,手举一杯热茶。他抬眼看她,双眸在水汽后氤氲不清。
阿夜心里发虚,好在唐沄很快唤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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