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回
春日时分,天穹散落丝丝缕缕细线,煞是好看。枝头新叶可爱摇曳,平添一份新绿。马蹄声排开,声势浩大。正是百官上朝时刻。商贩摆摊,人声渐沸。
夏府,刚刚苏醒。
檀香升起,缭绕不散,香气扑鼻。妇人坐于椅子上,手捧茶杯,脸上画着淡淡脂粉,似柳眉微微蹙着,笼着一点愁思。身着华贵紫色襦裙,白色里衣绣着暗花。如今还是较为寒冷的,她身上仍然披着披风,延至地板。
她低首稍稍噘嘴,从绣口中吐出丝丝冷气,吹去热气。
她一副温婉娇弱的样子,倒是颇有几分江南女子的韵味。她盈盈双眼盛着柔意,荡漾着水波。
她侧首,看向旁儿恭敬立着的丫鬟,道:“安儿和阿娉可起了?”
“起了的,想来就来了,夫人莫急。”翠绿色衣裳的丫鬟低头答道。
妇人闻言,轻声笑,她眸光流转,柔柔道:“我如何不急?他们好几日都要同夫子学道,平日也见不到几回——吩咐的糕点可温着了?”
“是,不冷呢。”
妇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还是等不到人,妇人叹息。听闻此声,一直陪着她的陈婆子道:“夫人,切勿急躁。”
“……是了。”妇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暗了暗,又端起茶杯来,呷了一口,将心中那口浊气吐了出去。只是她握着茶杯的手还是那般用力,绕是平日如何平静,此刻也是左顾右盼的,只是幅度小了些。
“夫人,嫣然小姐来了!”门外的传唤声响起,妇人原本噌一下亮起来的眸子迅速暗淡——只是她很快调整了情绪,端起笑容,迎接前来拜访的人。
传唤声刚落下,一道笑声便传了进来:“几日不见,娘的身子可好些了?嫣然可是想念得紧呢!”
妇人掩嘴轻笑,道:“你倒是回来得快——信了你几分。”
话落,转进来一位桃粉色衣裳的女孩,神色飞扬,嘴角噙笑。她款款步来,走至妇人的下方,道:“我走的可比阿娉姐姐和几安哥哥快呢。”
“那我该如何奖励你呢?”妇人思索的样子落在女孩眼中,道,“这儿有我备下的桂花糕,嫣然可要吃些?”
“呀……”女孩张了张嘴,她看了妇人一眼,抹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她青葱似的手指遥遥一指,道,“娘莫不是又忘了?嫣然不爱吃桂花糕!娘可备下了水晶饺?嫣然爱吃这个!”
妇人眼神微微一沉,手抚上女孩的头,道:“嫣然小时可爱吃桂花糕了,大些了倒是不喜欢了?也是,桂花糕比起水晶饺来,还是逊色了几分,也怪不得嫣然不喜欢。我这儿虽是备下了,可嫣然应当也知晓望娉也喜这饺子,不如我们一起等着?嫣然可是最懂事的了,我自然明白。”
夏嫣然神色僵了僵,而后恢复正常:“娘说的是。我同阿娉姐姐一起学习,这些不免要受到姐姐的影响呢。”
“也是,毕竟望娉自小见过的东西多。”妇人也笑了一声。
“……”
夏嫣然扯了扯嘴角。
再过了一刻钟,外头的传唤声终于是来了。妇人抬眼看去,少女蓝色深衣身披披风,手正牵着一位少年走来。少年宽衣瘦体,走路飘飘,煞是漂亮。皮靴包裹着勤于锻炼的小腿。
少女眉眼温柔,有几分颇似妇人。她眼神澄澈,如天穹照耀之下清波回旋的湖水。她牵着少年走了过去,站定,松了手,做了个礼,开口道:“娘。”
妇人压下了快要喷涌而出的喜悦之情,忍不住执起少年少女的手,道:“可算来了,可知我等了你们多久?”
“这倒是怪不得我,是夫子要留下我来,考考我的。”夏几安率先开口,声音嘹亮清澈,“他倒是不客气!”
旁儿被妇人拉着坐下的夏望娉闻言,轻笑道:“夫子是不客气了,但你也答出来了,倒是一个反问抛过去,抛得夫子一时间反应不来,落下几秒,倒让你得意了。”
夏几安也笑道:“阿姐这是在夸我罢?”
妇人失笑,摇了摇头,无奈道:“几安倒真是……罢了罢了,翠柳,你去把温着的水晶饺端来。他们温习了如此久,就该好好休息一番。”
夏嫣然看了眼一脸惬意伸懒腰的夏几安,突兀笑道:“娘,你可别太宠着他了,他可过分了,上次就凭着累着的借口把水晶饺吃了大半。”
闻得此声,妇人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神色收敛了几分,道:“也是,你阿姐和妹妹都还没怎么吃呢。你这嘴,可得给我管住了。”
“……”夏几安抬眼看向女孩,勾了勾嘴角,“是嫣然妹妹啊,怎么我说转眼就瞧不见人了呢,原是跑这儿来陪娘了。倒真是劳烦嫣然妹妹了。”
夏嫣然顿时觉得不大高兴了,却也不好表露,闷闷道:“兄长说的是,这是我应该做的。”
夏几安也找了个座位,拿起盘子里的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末了才悠悠地看向一旁安静喝茶的夏望娉:“阿姐下次可就不必等我了,先来这儿便是。”
夏望娉抬眼看了夏几安一眼,道:“我听着了。”
夏嫣然笑容淡了淡。
妇人突兀道:“听闻昭阳公主近月要办一场春日宴?”
“是了,她倒是个闲不住的,说是春日宴,其实也就……”夏几安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说,“想见见她想见的人,再拉着我们比诗——我还记着呢,上回阿姐同她比诗,虽说不差,比起阿姐来却是不如的。”
八岁男孩侃侃而谈,煞是吸引人。
夏望娉抿了抿唇,道:“你可抬举我了,不过妙手偶得罢了。这话在外头可说不得。”
“我自是明白,这不知道阿姐不会告诉昭阳吗?”夏几安扬起一抹笑容来,余光看了安静坐着听他们说话的夏嫣然,道,“说来,嫣然也到了年纪,也该同我们一起去了罢?”
妇人微微一愣,而后又恢复正常,道:“是。你们可要好好带她,切莫丢了面去。不过我明白的,嫣然定不会让我们失望。”
夏望娉颔首。
春日宴……
夏嫣然心里不免有些激动。
末了,夏望娉和夏几安一同走出院子。待到人渐少了,夏几安开口道:“阿姐倒也真是,被娘宠成这个样子,还道我被宠着呢。”
“……”夏望娉顿了顿,道,“我倒是也想明白,但总是听的一知半解的。”
“还不止娘呢,还有大姐姐!”夏几安压根没听夏望娉在说什么,滔滔不绝道,“我可是知道的,大姐姐可最喜欢你了,阿姐。每次莫姨娘得意了,也是她顶回去的。”
夏望娉有些局促地扯了扯衣带:“我是瞧过的!……我应当还是知晓一些的!”
“好了,我不说就是,阿姐可别脸红了,都烧到耳根子这儿了。”夏几安含笑的声音传来,“对了,洛姐姐也快来了罢?”
“那般期待?”夏望娉好奇地看了过去。
夏几安笑了声:“她说过的!她要给我补上我的生辰礼物。”
“啊……”夏望娉张了张嘴,“到了。你回去可要好好温习学业,下回夫子提问,也答得出来。”
“我自然会的了,阿姐这事儿都一直在我耳边说了不下百次了。我自然也晓得悬梁刺股、囊萤映雪了,可别小瞧我了去呢。”夏几安笑道,同夏望娉挥了挥手。
夏望娉回到了自己的宣春院,进入里屋,丫鬟帮忙脱去了披风,抖落下一地的寒霜。她呼出一口气来,静等洛小姐的上门。
四日后,夏府的后院倒是热闹,女眷嬉笑声此起彼伏,奏成乐曲,很是美妙。身着白色深衣的女子正坐在湖边抛着鱼食,看着鱼群争夺,忍不住笑出声来:“瞧啊,瞧瞧这夺食的鱼儿,倒真有趣儿,像……”
“像我家除夕宴时抢着说话的如妹妹!”女子说道,笑了起来。
石凳上的夏望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这才回道:“你可少抛些了,小心鱼儿撑破肚子。”
“会吗?”女子天真般眨了眨眼,“我倒是不曾注意……哦对了,这是我近来绣的荷包,你瞧瞧?”
夏望娉接过,细细观赏起来,道:“是不错的!”
“啊,我忘了,你是不做女红的。”女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不过,我同你说,男子最忌女子读书了。还记得梧桐巷里说的林娘子么?她可不就是读了书,说起话来噼里啪啦的,把她的丈夫骂的那叫一个摸门不着。倒是气急败坏又下不来台,怒着吼着把她赶了回去。你说,这么一个女子,谁要敢要?”
夏望娉淡淡地笑了:“林娘子腹有诗书倒是嫁了个这样的儿郎,倒是可惜了。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不太可能。你又是从哪个话本上顺手牵来唬我的?”
“阿娉也真是……”女子微微红了脸,赌气般把鱼食一抛。
此女子便是夏望娉的闺中好友——洛姝。
洛姝是洛工部的嫡女,是众多世家眼中的香饽饽。她向来不喜这读书,只爱风月话本与绣花作画。
洛姝也喝了口茶,忽而道:“也真是奇怪。”
“怎得了?”夏望娉接话,问道。
洛姝猛然坐起身子来,显然是等这句话颇久了:“再过一年我可就要及笄了,之前一直爱欺负我的王家臭小子来问我未来的丈夫是谁。你说他来问什么?又不是嫁给他。”
夏望娉瞧了瞧洛姝颇为红润的脸庞,笑道:“还不明显吗,阿姝?还来问我,心里早就知晓答案了罢?”
“我同他……”洛姝微微噘嘴,“如何了?不如何!我可是一早就明白的,我是要嫁给李二郎的。”
夏望娉颔首:“可惜了。”
“那不是没办法么?”洛姝又去抛鱼食了,她背对着夏望娉,夏望娉看不见她的表情。
夏望娉望向了明净如玉的天空,道:“我倒是觉着他挺不错的。”
洛姝扯了扯嘴角,并未回话。
洛姝道:“光说我了,倒是阿娉你,萧夫人可跟你透露一二了?”
“我……”夏望娉顿了顿,“我还没问过呢。”
“我可是听见了一些。”洛姝的表情颇为得意,“不过……我才不告诉你呢。”
“阿姝……”
洛姝开心地笑起来:“我也是听说的,谁知道是不是呢?阿娉,嫁谁不是嫁呀,管他是谁呢。”
“……”夏望娉垂了垂眼帘,并未附和。
洛姝似是没有在意,摇头晃脑继续道:“你说这李二郎虽是风流了些,可他倒也没做出格的事啊,这我不久放心了?再说了,这对我可有益处了!”
她笑得格外开心。
夏望娉还是没接话。
“阿娉?阿娉?”
遥远的呼唤声渐渐传来……
夏望娉回神:“啊,怎得了,阿姝?”
“你想什么去了?”
“没想什么,我……”
我在想。
你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来呢。
这可并不能告诉你吧。
它告诉我……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你又再说什么啊?”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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