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拿捏
巳时过半,积雪融化,顺着瓦头垂成珠帘,滴滴答答落个不停。
燕姒啃笔头,正琢磨思霏的病症,药方子没写出一半,便见着青跃来请,说是他家主子有紧要事,务必让燕姒先过去。
他回来了,可荀娘子和澄羽尚不见踪影,燕姒心神不定,仓促抓了竹仗跟他往西厢走。
“没寻到人么?”燕姒焦急地问青跃,“不应当啊,等不到我们,他们不会先出城。”
青跃只道:“姑娘看着点路。”
难道周郎君先拿到了荀娘子和澄羽?又或是昨夜已出了事?再或是青跃带了人回来,而他的主子不放人?燕姒心中诸多猜测,没一个好的,脚下步子不由得迈快了些。
到了厢房前,青跃先敲了三下门板,再帮燕姒将虚掩的房门推开,微躬着身邀她进去,燕姒匆忙间瞥了端立门边的女郎一眼,便踏入房内。
门从外边关上,思霏搓着手,说:“坐。”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畏冷,此时房中的窗户全部紧闭,光线暗沉,她周身埋在阴影下,半张脸被面纱遮住,瞧不出神情。
燕姒心头惴惴不安,面上则故作镇定,依言坐到了她对面,说:“你帮我请的人呢?”
思霏难得紧皱起眉头,似凝重地说:“原本我昨夜救你,你为我诊病,事情简单。但今日你要我帮忙寻人,这二人眼下却被守备军扣下了。”
“守备军?”燕姒脑中轰然。
周郎君没有理由报官,此事本就不宜声张。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她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这个病是陈年旧疾,能治最好,治不了也无非碍事些。”思霏徐徐说道:“你若真是犯了事,走出这个门,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作罢。”
燕姒手中仅有的筹码,是帮这身份隐晦的女子医治顽疾。可人家不想招惹是非,这是从一副面纱便能看出来的,她现在六神无主,端的是哑口无言。
对面坐着的女子轻叹一声,略有遗憾地说:“你我相识一场,并非我出尔反尔,实在是扣下你娘亲的人,我不便与他起冲突。望你体谅。”
桌上点着线香,烟雾从香瓮四周的小孔流淌出来,如涓涓细流,燕姒盯着那烟雾看,在静默中忖量出细枝末节。
“你能透露那人是谁么?”她缓声问。
“鹭城守备军都指挥使,罗鸿夕。”思霏说着,勾起两指拖过香瓮边的木盘,拿出其中一个瓷杯放在燕姒跟前,“这是响水郡。”
燕姒颔首。
思霏又拿出一个瓷杯,放到自己跟前,“这是鹭城。此人位居正二品要职,八百里奔袭而来,你说他是领了谁的命?”
听上去是个很大的官儿,燕姒欲哭无泪,心道:我也很想知道啊!
原本以为周郎君绝不敢声张,她和荀娘子能顺利逃离周府,赶在椋都来人前离开响水郡,希冀就在眼前了,谁料半路杀出个不知所谓的守备军指挥使,邪了门儿!
燕姒很是颓然,绞尽脑汁回忆方才思霏所说的每句话,企图从中找到突破口。
“据说,椋都城最近很是热闹,坊间传出一桩趣闻,说那忠义侯府的老侯爷后继有人了。”思霏提壶,往两个瓷杯中逐次斟茶,她腕子悬得高,茶水湍下如柱,“你该不会,正巧是那后继之人罢?”
燕姒闻言,霍然回过神来,瞠目结舌道:“姑娘真是长目飞耳。”
“于小姐谬赞。”思霏顿手,将壶搁回去,“可你为何要跑?若你老实等着椋都来人,不是坐享其成?如今倒好,你可知那罗鸿夕是谁?”
既然思霏已知晓她的身份,还端坐于此跟她闲扯,不管罗鸿夕是谁,总之这女子不会害她。燕姒看准了,假意好奇道:“是谁?与忠义侯府有仇么?”
思霏挑着面纱抿上一口热茶,道:“罗家乃宣贵妃母家,罗鸿夕自然是她的人,领她的命。她专宠十余载,寒门却终究不如世族,如今上赶着巴结忠义侯,不会刁难你娘亲。只你人还未到椋都,到要先教忠义侯府欠她个人情了。”
如此说来,那罗鸿夕不会伤害荀娘子。可要从守备军里抢人,单靠燕姒自己,绝无可能。
燕姒抚上瓷杯,感受茶水微烫暖意,目光则落在思霏处,带着些柔软无助,道:“你有法子,是不是?”
思霏点头道:“若有两条路,一是我将你送去罗鸿夕那里,宣贵妃护你母女抵达椋都。二是我即刻将你送出城,青跃能保你安然无恙。你择一条。”
“我是个糊涂人,两条都不想选。”燕姒端杯喝了茶,道:“我还有第三条路,你不和罗鸿夕正面冲突,暗中帮我劫下人,送我们出城。”
两人对望,思霏一双明眸如华星秋月,似起了兴致,又似在压抑着什么,有些许急切地问:“可我为何要帮你?”
“我不去椋都,你若不帮,待我回去了,哪天赶巧遇到你,或我不小心将你中毒之事说漏了嘴。”燕姒将瓷杯往桌上不轻不重地搁下,摊手道:“大家一拍两散。”
思霏半阖了眼眸,目光隐隐危险,道:“你说你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而且,我要好处。”
燕姒努嘴:“你知晓我身份,也不贪这份功劳将我送回椋都,好处你心知肚明。我说了,我是个糊涂人,若走投无路,忘恩负义也是无奈之举嘛。”
左右身份曝露,燕姒也不担心思霏于她有性命之忧了。
面纱下倏地落出很轻一声笑,思霏声若箜篌,清澈入耳:“你不糊涂,你娘亲能从椋都全身而退,一身本事自是倾囊传授给你了。回去想想我的方子,今夜帮你劫人。”
燕姒起身,朝她施了礼:“有劳。”
-
青跃受召带着江守一进屋。
唐绮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一笔一划写着什么,她目不斜视地说:“都听清楚了。”
跟前两人皆应了。
唐绮转头去问青跃:“你说,罗鸿夕会把人扣在哪。”
“我哪里知道?”青跃把着剑茫然道。
江守一思索后说:“此人投军八年一路高升,是宣贵妃放在鹭州的眼睛,各郡郡守[1]都会与他三分薄面,会不会在郡守府上?”
青跃摇头道:“他很嫌麻烦,战场上血水里蹚出来,席地就睡了,连被褥都不需得裹一张。如今拿着紧要之人,原地驻扎也说不定。”
线香燃到尽头,跟前的烟熄灭了,唐绮顿手,道:“去查。郡守府邸,南城门,郡上驿站,天黑之前弄清楚。”
两人应了,一道往外走,唐绮又说:“守一留下。青跃你让白屿同你去,留心些,不要落下蛛丝马迹。”
白屿正是昨夜和青跃去寻郎中的小哥,唐绮先前被皇帝罚去做工部侍郎之时,曾于他有救命之恩,后来唐绮挂职领个虚名,因他出身清白又精通机造工事[2],二人相交投缘,亦给了他两条路走。
一是从员外郎升至三品侍郎,继续为工部办事。二是随她左右,做个潇洒的五品长史。白屿选了后者,唐绮信得过他,如今带在身边,便想着也给他安排些差去办。
青跃对白屿的底细了解详尽,出身是他亲自去查的。江守一则不太看好这个人,毕竟不是自小培养起来,总归隔着些。
今日江守一已多了口舌,触到唐绮的逆鳞,此刻虽不放心,也只老老实实呆站着,不敢多言。
她垂着头,高束的长发甩下黑尾,声音谨小慎微:“殿下。”
唐绮看了她一眼,又蘸些茶水,在未干透的字上打了个叉,那“罗”字散开了,再辨认不出。
“她养在外边十七年,与中原有陵江之隔,是铁了心不会回去的。我们成人之美又能不沾尘埃,何乐而不为?”
这是说忠义侯府后继之人。
江守一心折首肯道:“殿下明决。”
唐绮知道她忠心耿耿,只是跟着昭皇妃,性子养得急了些,难堪大用了。椋都外戚世族根基扎实早成呼风唤雨之势,武艺再精湛,也仅仅能看到眼前利箭,难防身后冷刀。
“事要想得长远。”唐绮简要提点后,从袖袋里取了帕子擦手,“既然她不想回椋都,那是谁将她的身世散出去的。她一行四人走得仓促,离开周府是临时起意。那又是谁,让罗鸿夕赶来拦截。”
“殿下是怀疑,她身边之人?”
唐绮弯着眼睛笑,手里的帕子扔到桌上,说:“待今夜事成,你暗中将此事办妥。眼睛摘了,教那下棋的后手抓个瞎去。”
“属下明白。”江守一抱拳,朝门口退。
唐绮想起来点什么,招手留住她,接着又说:“留活口,别让那小瘸子记恨了我,她可难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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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外间又飘起细雪,燕姒茶饭不思,十指交叠托着下巴,望着窗外飞絮出神。她将这几日前后发生的事颠来倒去想了许多遍,怎么也想不出,究竟是如何走漏的风声。
泯静揭开食盒,把里头的吃食往桌上摆,说:“小姐,思霏姑娘叫人送了午膳来,别发愁了,过会儿只怕要凉。”
一盘粉蒸肉,一盘芙蓉豆腐,一盘素豆芽,两碗鸡丝粥,燕姒杵着竹杖到桌边,望着色香味俱佳的菜肴,半点胃口也没有。
“小姐?”泯静喊她。
燕姒坐下,勉强喝上几口粥,吃了少许豆芽,便搁了碗筷,拉来凳子叫泯静坐,“你吃着,我问你一些事。”
泯静与她素日里很亲近,主仆间没有多少规矩,依言坐了吃,边吃边说:“小姐问吧。”
燕姒捏着帕子擦嘴,“你说送信到椋都城,最快最快,几日能到?”
“顺水行船半日,最快的马再跑三日,怎么也到了。”泯静嚼着大半块粉蒸肉说。
“若换马不停跑呢?”燕姒问。
“得跑上一日半。”泯静道。
燕姒心头打了个突兀:“也就是说,消息要从响水郡到椋都,一个来回,至少需得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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