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送别
思霏会是锦衣卫千户崔漫云么?
她必然不是。
随着相处增多,燕姒越能发现她的机敏,她谋事滴水不漏,能想到借郡丞之手开城门,怎可能将真实身份透露出去,给人留下真正可追查的线索。她作戏,燕姒看穿但无心去拆穿,得了她的恩惠,自然出言迎合。
“知道也无妨,左右事成后,你我不会再相见。”思霏将灯笼提近,说话声凉薄,“先去前边坐,今夜有得一等。”
燕姒见她似乎情绪不高,不再接话,只管笑着点头,说:“嗯。”
泯静先下地,转手去扶燕姒。
燕姒迎着光亮,伸出腿够不到地面,她个子矮,先前爬上车就费劲,挤在后面太久,早想出去透口气,舒展筋骨,便稍稍往下一跃。
“你不瘸了。”思霏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
外头好冷,出了马车,整个人冻得激灵,燕姒打着哆嗦,迅速将大氅襟子拢起,微扬高下巴说:“我本也不瘸啊。”
“所以你拿这竹杖,是忽悠谁的?”思霏拎着灯笼,自行往前走。
燕姒携泯静跟着她后头,说,“没要忽悠你,我三年前顽劣,不小心跌过一回池子,把脑袋摔了,昏睡了很久,腿脚因此不便利。”
说话间到了前边,思霏抬腿,乌头靴踏一半在木墩儿边沿,示意燕姒踩着上去,略有不悦地问:“三年前,鹭州人人自危,你还有心思顽劣?”
燕姒暗道果然言多必失,正欲将话题引到别处,泯静扶了她钻进马车内,侧身朝思霏行礼,答说:“回大人的话,小姐不是顽劣,当初听说二公主殿下在鹭城苦守多日,她踩着梯子想攀着院墙,朝南边为公主祈福,谁料梯子没搭稳……”
“多嘴。”燕姒打断道,“让大人见笑了。”
燕姒不想提那位二公主殿下,谁还不是个公主了?三年前唐绮那一箭,现在想来她还觉得心口隐隐作疼。如今换了副身躯,对痛的感知,却镌刻在了骨髓。
她才不要为唐绮祈福呢。
天寒地冻里,蒙面女子沉默下来,林中寂静,只听得风雪声,燕姒含笑望向她,洁白的雪花飘飘洒洒,刚落于她肩头,瞬息又被寒风裹挟走。
她好像在雪中站了许久,薄薄的面纱贴在脸上,描摹着她半面轮廓,先前她说话时,热息将沾惹的雪融掉,面纱洇开小块湿迹,就在她浅薄唇间,似衔了一朵清透的花。
而她其实只站了须臾。
“你们,坐在车里别出来,我同白屿去找些柴火。”她朝愣神的燕姒叮嘱两句,转身提着灯笼走了。
“千户大人真好。”泯静说着爬上马车,冻僵的手在燕姒跟前晃了晃,“小姐?”
燕姒回过神来,倚在马车门扉处,朝向那雪幕里,浅海昌蓝色的英飒背影,说:“嗯,大约是好。”
思霏虽古怪了些,但周到体贴。
燕姒眼中露出赞许,抬眸时却见走出去数步的人,忽然停下来,头也不回地大声说:“对了。你以前很蠢。”
泯静:“小姐,她说你么?”
燕姒:“……”
马车前挂有一盏防风的小灯,或是谁先前点亮的,雪天要寻烧得着的柴火不易,燕姒想那主仆二人不会回来得太快,便借此小灯微光,去察看泯静的脚踝。
早些时候在巷子里崴的那一下,她逞强了这许久,此刻已经肿得老高。燕姒动手一捏,她哇哇大叫:“小姐轻些!疼疼疼疼疼!”
“我三年前很蠢么?”燕姒与她说话。
泯静咬咬牙,认真回忆起来,说:“千户大人指的是搭梯子的事吧。三年前,小姐成天嚷嚷要从军,去保家卫国。您那时候才十四岁,娘子哪里听得这些,将你锁屋里锁了好几回。”
“但是您每次都能想到主意跑出来,用好吃的贿赂门房,要偷偷离家出走呢。可惜回回被娘子逮住,哈哈哈哈。不是小姐蠢,是娘子更厉害些。我每天睁眼就等着您跟娘子斗智斗勇……”
燕姒忽将手腕回折反推。
“啊!”泯静尖叫。
燕姒笑着收手:“好了好了,先前有点错位,所以你走着很痛。明日我们寻到小镇,再去买些化瘀的膏给你涂上。真是的,为帮你正骨,我还得听你揭我的短。”
泯静刚是狠狠吃痛了一下,嘴张着一时合不上。燕姒把她的腿从自己膝盖上放下去,示意她活动看看。她用脚尖尝试着左右摆动,眼睛也瞪大了,咋舌道:“真的!真的不那么痛了!还是小姐最厉害!”
又过了会儿,林子里寻柴火的两人并肩走回来。
那唤作白屿的男子弯腰扫雪,思霏将灯笼斜插在马车车架上,蹲身去生火。手里的干柴不知从哪儿寻到的,被她麻利折成几段,发出脆响声。
他们都不说话,燕姒也不主动攀谈。泯静已困得睡着了,燕姒不知还要在此处等多久,她睡不着,双眼盯着外边发呆。
白屿在马车前扫出一块空地,对他主子说:“属下去把马牵到这边来。”
思霏点了下头,他便又转身走了。
燕姒问:“何时安排好的?”
思霏将折断的枯枝叠在一起,筑成小山,答说:“晚饭后。”
“既然备了马,还要马车作甚?”燕姒看着她手边动作,明知故问。
“自然是送佛送到西。”思霏说着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单手欲挑面纱,燕姒僵坐着,视线微妙收紧,对那面纱下的脸生出了好奇。
这一天过得跌宕起伏,燕姒并不知为何会对思霏的模样生出好奇,明明她们的交情,根本不到需要记住对方的份上,她却没来由地期待,想要一睹思霏真容。
她自顾盯着人看,不想思霏倏地顿住手,凉悠悠说出三个字,“转过去。”
被发现了。
燕姒莞尔一笑,说:“看看又不如何。”
“不如何还为何要看。”
思霏说完见燕姒仍不动作,便自己扭过身去,吹燃火折子后才转回来,将其伸入柴火堆下的空隙中,火苗慢慢窜高,枯枝受热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伶牙俐齿。”燕姒有些失望地说。
“彼此彼此。”思霏揶揄回去,搓手烤着火,“你若是冷,就坐过来些。”
她倚于车门没动,再往外坐,就要淋着雪。两人一个蹲在马车下,一个坐在马车内,看似离得近其实有不少距离。思霏说得对,根本没必要看。
过了会儿,思霏起身绕开火堆,跨前两步朝燕姒怀里扔来一物。
燕姒睁眼低头去瞧,是个兔皮缝的小钱袋,有她半个巴掌大,她拾起端详,隔着毛茸茸的钱袋感到里边发烫,正欲拆开来一探究竟,思霏到先开了口。
“不用拆,是我装香用的铜匣,里头搁了红炭,能烫上一阵子。”
燕姒听着思霏不冷不热的话,忽而觉得她这股子别扭劲儿,说不出的有趣,教人忍不住想说点什么来逗她。
“大人对我体贴尽心,我都要有些感动呢。”
“犯不着。怕你伤寒不愈,再指使我干这干那。”思霏话毕,人已退回火堆边。
燕姒料定思霏能将人救出来,思霏的言行举止,无形中透露出的泰然自若,都能令她此刻安稳。人一旦对环境感到了安稳,就开始疲懒,她抱着暖手的毛茸茸,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
离城后没有打更人,雪夜里分辨不出时辰,风雪呼啸声中,依稀有浅重不一的踢踏,似乎是白屿牵了两匹马,系在了一旁树上。又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道上传来疾驰马蹄声,燕姒睡得不沉,被这响动闹醒。
“到了么?”她揉揉眼睛,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思霏负手站在马车前,说:“到了。”
雪已停,林子尽处奔来两匹马,前头骑马的人打着火把,后头则是两人共乘一骑。燕姒推醒泯静,急不可耐地下了马车,接住思霏递过的灯笼,一同去迎。
打火把的是青跃,驱马未停,错过她二人,奔着自家主子复命去了。
“阿娘!”燕姒小跑上前。
随后,荀娘子被穿夜行衣的女郎扶下马,母女俩总算是见到,手紧紧握在一起,荀娘子激动得双眼泛泪,颤着嘴唇,说:“谢天谢地,总算有惊无险。”
燕姒正要应声,泯静“咦”道:“怎么没见澄羽?”
荀娘子面色凝重了一瞬,左右看看燕姒和泯静,道:“此事说来话长,等到了方便的地方再细说。”
燕姒略作思索,点头转身,三人同往马车处去。
荀娘子这才注意到燕姒手里没有竹仗,诧异地说:“你的腿,竟能走稳了?”
燕姒心里喊倒霉,本没想过思霏会好人做到底,人送出了城还替她们备好马车,早知她就不急着给自己扎那几针了。
“是遇到一位有些本事的郎中,给我治风寒,顺手之举,勉强走得稳。”
她正心虚地跟荀娘子解释,思霏疾步往她们这边来,边走边问:“你们谁会架马车?”
燕姒茫然摇头,泯静也茫然摇头,荀娘子一咬牙,说:“我会。”
“好,立刻走,后头有尾巴,我们去将人引开。”思霏的话是对荀娘子而说,视线却落在燕姒脸上。
燕姒闻言一惊:“有追兵怎么不早说?”
思霏道:“快走。我就送到这里。”
后头三人各自骑马正对他们而来,青跃将手中牵的一匹松开,思霏蹬鞍上马扯住缰绳,燕姒撒开荀娘子的手,紧跟到马前,从腰间取下荷包举给思霏。
“拿着!你的方子。”
思霏俯身从她手里接过荷包,塞进自己袖袋中,看着她的眼睛,说,“小瘸子,接下来的路,靠你自己了。”
虽说相逢短暂,二人之间不过一场交易,但燕姒对这人是怀有感激的。她朝思霏行了欠身礼,说:“大人此去小心,有缘再会。”
思霏双腿一夹马腹,驱马奔走。
燕姒目送着她一行人离去,听到她在马背上喊:“麻烦精!别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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