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掌门前辈，你干嘛呢？”
云湖生正看着一名泑山弟子努力把驴宝从草棚下牵出来，驴宝拒不配合，又叫又踢。
他不禁想和步提衣夸耀下自己平时和驴宝是如何相处的，却见步提衣正微微侧着脸，表情精彩纷呈。
“嘘——”
步提衣示意云湖生凑近些，给他耳朵上挂了一只小金钩。
屋里林煦和姬星天的对话一下子清晰地传到了他耳中。
云湖生抬头一看，步提衣自己耳朵上也挂了一只，正听得起劲。
云湖生在好奇心和正直感之间纠结了一瞬，然后告诉自己，只是关心林煦，如果听到泑山的机密，绝不外传，绝不利用！
于是便加入了步提衣的偷听行列。
屋内。
“我不接受，师父。”林煦声音很低，但很坚定。
姬星天早已被他气得不行，无法理解道：“你到底在轴个什么劲儿！你是不是还在怨师父骗了你？我不是为了你吗？我又不是要害你！你若是能二十岁结丹，那是多么震惊江湖的伟事！以你和姬霜的天赋，你们完全可以双双晋神！晋神啊！小煦！长生不老！呼风唤雨！无上权能！多少人，多少代人！梦寐以求！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不怨师父，也不怨师门。我知道您和长老们都是为我好。我只是不能接受……”
“你有什么不能接受的！竹哲本来就要死！他现在也死了！他的妖丹是用在你身上还是用在别人身上，有什么区别吗？！”
“……这是假公济私。”
姬星天简直无语，气道：“你是不是当妖捕头当傻了！我又没有叫你去害人！去做坏事！你有了金丹，你就不能匡正法度，维护你的正义了吗？！难道不是能够做得更好吗？！”
林煦欲言又止。
姬星天以为他动摇了，一甩袖子，背过身去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
林煦斟酌了下，道：“《神道大典》之所以规定严明，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就是为了防止我们假借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残害罪妖。罪妖之罪，大典中自有惩处规章。”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若是擅自动以私刑，贪墨罪妖的鳞片、筋骨、妖丹，中饱私囊，那泑山何负公正之名？！”
姬星天本来以为他开窍了，此时简直气得头疼：“林煦！你想清楚再说话！中饱私囊？泑山遍地金玉尚且无动于衷，会贪图那些罪妖身上的零件吗？中饱私囊？那妖丹还不是落到了你的肚子里？我若是贪墨，为何不自己吞了，涨他个两百年修为？！我呕心沥血栽培你，不求你回报，只希望你和姬霜能双双晋神，再也不用受世间法则束缚，到头来，我在你这里，就只是一个‘中饱私囊’吗？！”
林煦道：“师父栽培之心林煦当然清楚！只是，今日师父疼林煦，林煦要结丹，师父便为林煦如此取丹。若是明日哪位泑山弟子也有望晋神，需要结丹呢？师父这丹，是取还是不取？不取，则是单为林煦开后门，非是泑山公正无私之道；取，则再一再二，蔚然成风，谁想结丹便来杀一只妖精，那泑山成了什么了？！师父不觉得脏吗？！”
姬星天听得怒气冲天，刑戮往地上重重一戳，云湖生的房子都颤了颤。
“林煦！！泑山上下千名弟子！哪一个不是为了这世间公正死而后已！每年我们有多少弟子，为了保护凡人，葬身那些罪妖之手！！那些铁骨铮铮的年轻人们，那些漫山遍野的石碑！在你这里，就是一个‘脏’字吗？！”
林煦闭了闭眼，泑山碑林中的一个个石刻的名字仿若就在他的眼前。
他坚定道：“正是因为有那么多的人为了公义不畏死，不贪生，风雪无阻，血染江河，才绝不能让林煦一人，玷污了泑山千百年来无数英灵！”
姬星天颤抖着嘴唇，用刑戮指着林煦，一字一句，咬着牙道：“好，好，好！林煦，你骨头硬！你清高！你无私！我这个当师父的是小人！你、你有种，你有种现在就把妖丹剖出来！”
林煦一掀衣摆，直挺挺双膝跪地，双手作捧物状举起，道：“师父赐刀。”
姬星天连连后退了几步，不敢相信林煦能为了这种小事命都不要，一时觉得荒唐可笑，又愤怒至极。
他深深吸了口气，右手微微一转，袖中滑出一把短刀来。
他斜睨着林煦，掂量着这个他视如己出了十余年的弟子，到底有几分勇气豁出命去。
“好，你既然想当一条英灵，我当师父的，自然是要赞许。”
他缓缓拔开刀鞘，露出漆黑的刀身来。
“说来，你比姬霜还要算我的正宗弟子，毕竟，我是习黑刀的。我本打算，等你和姬霜成事，我就把这把刀传给你。”
他把那把黑刀放入林煦的双掌中，道：“现在，就让它送你上路吧。”
林煦接过姬星天的佩刀，面无惧色。
林煦体内的妖丹其实并不难取，只要是已经结丹的修士，又或是修为高深的妖精，都可以做到不伤害他本身而取出妖丹。
但只要向他人求助，便多少会暴露泑山擅自骗取罪妖妖丹的事，林煦不愿师门名誉受损，又不愿在此事中当一个糊涂且无辜的坐享其成者，才脑门一热，打算找个地方剖丹求死，舍身成仁。
既然兜兜转转，还是不得不回到这一步，林煦自然也不会逃避。
他横刀在前，神色慨然坚毅。姬星天心里越来越没底，忍不住道：“林煦，你可想好了。你今天要是把这妖丹剖出来，便是把我和你几位师叔的心血踩在地上践踏。若是妖丹的事传出去，我……”
林煦抬眼望着姬星天，道：“师父栽培多年的苦心，林煦怎敢践踏。师门养育之恩，林煦又怎会忘恩负义。师门为林煦结丹之事而蒙尘，林煦自当以血洗尘，以此身，报师门。”
林煦磕了一个头，道：“待此事了，泑山再无林煦。”
姬星天颤抖着冷笑道：“怎么？你还要和泑山断绝关系？你……！”
林煦果断将黑刀直入腹中，利器切开皮肉的声音，鲜血迸出的声音，林煦轻轻的闷哼声，都微弱而清晰。
姬星天震惊不已地望着他，张着口说不出话。
林煦身姿不斜，依旧跪的挺拔。他顿了顿，又将刀身缓缓一转，从血肉模糊中剜出一枚红光闪烁的妖丹来。
一股血气冲上喉头，林煦压抑住，缓慢而坚定道：“只愿……泑山派，千秋万世，如……天山之雪……无情……无尘，如……玉石之坚……风雨……不移。”
哐啷！
姬星天不知何时松开了常年握持着的刑戮大钺，刑戮倒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青铜碰撞之音。
缠绕在妖丹上的灵力飞速流失在空气中，林煦的身体也在迅速变得虚弱，渐渐体力不支，向地上倒去。
“小煦……！”
“林煦！！”
云湖生急切的喊声从屋外传来，接着便是本人冲了进来。
步提衣尴尬地跟在后面进来：“哈哈，不好意思，臭小子劲儿太大了，没按住。”
姬星天怀里接着林煦，一边给他输送灵力吊着命，一边瞪着步提衣。
其他人见步提衣和云湖生突然闯了进来，也都想冲进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步提衣一甩袖子，门外拔地而起三根粗壮的树枝，挡住了其他人。然后冲姬星天笑笑：“林煦小友之前跟我说过，不想将此事张扬，想来不太方便让那些不知情的弟子进来。”
云湖生扯着他的袖子往前拽：“掌门前辈！你快救救林煦！”
步提衣嫌弃地把他推开：“你怎么老是借我的花献你的林煦？你是我门弟子还是泑山的啊？傻小子，他自己师父在这儿呢，轮得着我救？”
云湖生可不相信姬星天逼着林煦剖丹，还能反过来救他，仿佛看什么大恶人似的看着姬星天。
姬星天没有管他们拌什么嘴，先是给林煦输送了一段灵力，见还是没有灵力流失得快，便又从衣襟中掏出一只小药瓶，倒出一粒丹药来，给林煦服下。
最后，他看了眼林煦腹间的伤口，将林煦缓缓放到地上，先是捡起自己的佩刀，又到一边捡起了刑戮。
云湖生连忙跑过去，跪在一边，将上衣一脱，手脚麻利地撕成了好几条绷带，给林煦缠在伤口上。
姬星天对他视若无睹，重新把刑戮握进手里，抬手收了还漂浮着的玉珠。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刑戮依旧笔直，姬星天的背影却似乎佝偻了些。
步提衣看了眼地上的两个小年轻，和一旁掉落的仿佛已经不再重要的妖丹，思索了一下，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小锦囊。
“湖生，给他吃一枚这个。”
云湖生连忙接住，打开一看，竟是一袋青榆钱。
步提衣扔完锦囊，便跟着姬星天走出了屋外。
苏法先和另一名柳姓长老正围着姬星天询问。
姬星天的语气疲惫不堪：“回去再说吧。”
“那小煦……”
“回去再说吧。”姬星天重复了一遍，摆摆手，朝着云湖走去。
步提衣揣着袖子站在门口，没有上前。
苏法先疑惑地看了看姬星天的背影，又看了眼云湖生的小房子，最后摇了摇头，取下一只绑在腕上的金哨子，往里灌入灵力又用力吹响。
哨声响亮悠远。
他收起哨子，招呼其它弟子赶紧跟上。
一名弟子被驴宝折腾得灰头土脸，问：“苏师伯，那这马呢？”
苏法先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留这里吧，这马不喜欢我门，带不走的。”
不多时，随着一声穿透力十足的鸣叫，一只羽毛火红，通体金光的大鸟从云湖上空飞了过来，如云如霞，在众人面前收翼落下，乖顺地垂下细长的鸟颈。
步提衣看着这只大鸟，玩世不恭的笑脸突然有些冷峻。
姬星天等人踩着鸟脖子登上鸟背，大鸟等他们都站稳，重新张开翅膀，先是小幅度扇动了两下提醒背上的人们要出发了，随后猛然振翅。
苏法先看了眼仍旧倚着门框的步提衣，见自家掌门沉默，便担起了寒暄一责，主动走到边缘，遥遥朝着步提衣拱了拱手：“步掌门，多有叨扰，后会有期。”
步提衣没有回礼，只是招了招手，回身走进了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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