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俩人参加了一个旅游团的篝火晚会。念寻牵着少暮的手和游客们一起围着篝火跳舞。这时的她已经不是手术台上严肃的外科医生了,她还是那个顽皮狡黠的疯丫头。少暮摩挲着手心里软软温热的小手,嘴角上勾,满眼都是她的倩笑。
俩人玩腻了又跑去烧烤摊吃烤羊肉,还要了啤酒。
“今天好开心啊!”念寻满脸意犹未尽喊道。
“你是不是平时都不怎么会放松啊?”少暮问她。
“我也想啊,可得有时间啊!”念寻抿了一口啤酒,“一天接诊两三百号病人,上个厕所都没时间,你叫我怎么放松医院要求医生五分钟看一个病人,科室同事都是两三分钟就打发一个病人,我做不到,所以我完不成任务,就只有加班了。”
“你完不成任务不会吧”少暮停下手中的啤酒,“那年你回丽城,我几个朋友请你看病还记得不?你出诊断方案速度比我想象得快多了,不至于你还干不过别人”
“我在院里看病例是最快的。但门诊不一样,门诊看的不光是病,还要看人啊!我面对的又不是机器,是活生生的人。患者要倾诉,我得倾听啊,这不需要时间吗?挂我的号病人又多,中途又总有加号进来的。每次我都提前看还是看不完。等我送走最后一个病人,饭点也过了。后来我学聪明了,叫小助理帮忙先去打饭,等忙完了就用微波炉热一下再吃。可是身边陪诊的那帮小年轻心里不乐意了,”念寻抿嘴笑道,“一般我都会让他们先下门诊。”
“你这参加工作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没学会偷懒啊?”少暮抓了一把滋滋冒烟的羊肉串递给念寻。
“我也想啊!”念寻接过来放在桌上,“可是一看到病人就不想了。”
“之前有一篇写你的报道,说你给人看病时眼里发光,看来是真的了。你还真把自己当菩萨了?”
“那倒没有。”念寻呼呼吹着烫嘴的肉尖,“病人也都挺不容易的。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约上一个号,三分钟就被打发走人,唉……”念寻无奈摇摇头。
“打小我就讨厌去医院。一等几小时,真正轮到看病,刚进去就出来了。”念寻呲牙轻咬了一口焦黄油亮的羊肉,“没想到现在还是这样。”
“你工作强度这么大,自己要学会调节。”
“嗯,我早就习惯了。但是我完不成药的指标,业绩考核科室最低,总是被找谈话。”念寻笑道,“你没想到我这么不听话吧?”
“你一直都不怎么听话。只要你不羡慕别人钱拿得比你多就行。”
“我也是俗世中的一个俗人而已,心里没有波澜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不想被药品绑架,我的信仰不允许我这么做。”
“什么信仰”少暮嚼着肉问道。
“无愧无憾一身轻。”
“你这是哪门派的信仰”
“我秦念寻的人生信仰,不行吗?”念寻朝少暮翻了翻白眼。
“行,你最行!”少暮又抓了一把刚烤好的羊肉放在念寻面前。
念寻盯着眼前喷香流油的烤串看,“可是我一个人不足以改变现状,我没有同行者。”她抬头望着少暮说道。
“医疗体系和大环境有关,单靠个人力量是无法撼动大环境的。你可以坚持自己的信仰,但不能要求大家都和你一样无私。医院要完成指标,医生要养家糊口,都是被迫无奈嘛。”
“好个被迫无奈!对,医院要盈利,领导要业务,医生要赚钱,说白了大家大方向都是一致的,谁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都在清醒地做着错事!还得感谢制度使大家各取所需。”
“你怎么还愤青起来了”
“我是觉得医院已经很暴利了,不应该再给药下指标。”
“医院看似暴利,其实都在亏损,维持收支平衡都很难的。”
“那就要把这一切转嫁给患者吗?医者仁心呢?”念寻竖眉瞪眼抬高了嗓门。
“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有误诊,多开点药而已嘛。现在患者都有保险,一些病人还巴不得医生多给他们开点药,自己要求多做些检查,好落个心里踏实。反正花的也是国家的钱。”
“过度检查对身体有害医生不知道?”念寻厉声反问,“药是可以随便乱吃的吗?”
“别激动嘛!来来来,喝点果汁压压火。”少暮递了一瓶橙汁给她,“其实谁都想做个堂堂正正清白的好医生,可人又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现在的药品加成制度,薪酬直接和业务收入挂钩,也可以理解嘛!”
“制度是有漏洞,院方也态度暧昧默许医生这么做,可是谁逼你这么做了吗?你可以选择不做啊!”念寻将手中的杯子往桌上重重一顿。
“你说得轻巧!不做是要有勇气和魄力的,要做出牺牲付出代价的。随波逐流才最安全。你自己不也被找谈话了吗?你再去问问为什么《皇帝的新装》里所有人都选择不说真话他们也是被逼的,因为那样才安全。”
念寻看着被自己震出的啤酒还在流向四处,起身去够对面的纸巾。少暮让她坐下,站起来抽了一把纸擦干了桌子,又拉开一罐啤酒往自己杯里倒。
“你知道为什么明清时期贪官这么多吗?”
“难道当贪官也是被逼的”
“还真是。那时一个知县的俸禄一个月才三两银子,根本就养不活一大家人,你叫他怎么办?车马,轿夫,丫环,人情往来应酬,哪样不需要花钱不贪就活不下去。谁都想当廉官清官,没有人一开始就想当贪官的。”
“做坏人还有理了甩锅甩得可真轻松,还赖上了制度。”念寻冷笑道,“环境与制度只是提供了滋生你行为的土壤,从来没有逼着医生乱开药,更没有逼着官员去贪污。不还有海瑞这样的清官吗?”
“全社会都是海瑞那还要制度干什么”少暮问。
“制度如果很完美那还要海瑞干什么?”念寻反唇相讥。
“海瑞那样清贫的苦日子几个人受得了?”
“这才是重点。”念寻满脸鄙夷。
“人都是有私心的嘛,没有私心那还叫人吗?”少暮迂回道。
“但医生不可以。”
“医生不是人”少暮笑问。
“是人,更是一份特殊职业。德不近佛者无以为医,选择了穿白大褂就要有医德。借制度之名,心安理得挣患者的钱,那就是帮凶。”念寻眼神凌厉。
少暮一愣,“帮凶不至于吧?”
“雪崩之下哪片雪花是无辜的现在医生干的和雪花的推波助澜有什么不一样大环境是有一部分责任没错,但个体就能轻轻松松撇清责任,推脱干系了?”念寻反驳道。
“有时候个体还真是无法从大环境中剥离,独自清澈的。道德是受制于环境与制度的。医生也有一家老小要养,北京房价又那么高。他们也想升职加薪,不想被领导谈话。这也怪不得他们。”
“你这论调和我之前听过的一个演讲很像。那是一个对医务工作者做的演讲,在说到现今的医疗制度时,说人的道德被捆绑于环境与制度中。在糟糕的制度下,好人也会变成坏人。不能让医护人员为整个社会的医疗制度背负道德谴责。话一说完台下一片欢呼和掌声。哼,这下道德扭曲找到了合适的借口与遮羞布,灵魂不安有了释放的出口。这个演讲让我很惊讶,也很不舒服。”
“人家说得没错啊,个体行为本来就是大环境下的产物嘛。”
“雪花尚且不能免其无辜,人类却总想使自己的伤害行为合理化,不仅可耻,更是无耻。”念寻轻蔑地撇撇嘴。
少暮一时语塞接不上话。
“嘿!咱俩可是来放松的,咋还辩论起这么大的话题来了”这次他没有继续跟着念寻的节奏走。
念寻也回神跟着笑了起来。
少暮挨过身凑近念寻轻声道:“你严肃起来好吓人。快把你眼里的刀子收起来吧!”
“同事也说我在工作时他们很怕我。”念寻点头承认。
“哎,你也在医院干过,你不会也给病人乱开药吧”
“那还真没有,你可别把枪口对准我乱扣帽子啊!”少暮大喊冤枉,“我当年也是满腹情怀的,最后是我自己放弃了。我不像你,我虽然也工作认真,但没有激情。”
“但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少暮看着念寻说,“你天生就该当医生的。”
几年不见,眼前的念寻早已有别于他所熟悉的那个姑娘了。虽然她一直有着不同于同龄人的成熟,但她的深邃犀利他今天还是第一次领教。
“念寻”
“嗯”
“你心里住着一个英雄。”
“是一个女侠。”念寻纠正道。
“英雄不分性别!”
“反正我是女侠。”念寻扬眉任性道。
“好吧,我的女侠。来,为你的侠骨柔情干杯!”少暮举起杯子。
“必须的,干!”念寻与少暮碰了碰杯。
“你还真不谦虚哈!”少暮朗声大笑。
“为什么要谦虚?我本来就是啊!”念寻将啤酒一饮而尽。
“那你的侠骨柔情都用在哪去了?”
“奉献给我的病人了呀。”
“羡慕你的病人哦!我也想体验一把秦主任的侠骨柔情。”少暮打趣道。
“可以啊,来当我的病人吧!”
“有什么特殊待遇吗?”少暮往烤肉上又撒了点胡椒粉和孜然。
“必须有啊。给你开很多药,让你把医院的检查设备都做一遍。”
“有你这么坑人的吗?”少暮夸张地喊道。
“我也是被迫无奈嘛!反正花的也是国家的钱。”念寻用少暮的原话堵他。
“哈哈!”少暮差点喷出酒来。他呛了呛嗓子说,“你平时在单位里都是这么犀利的吗?过于咄咄逼人可不太好。”
“这个怎么说呢?有事说事,对事不对人吧,只要不挑战我的原则。”念寻舔了舔唇边的油。
“送你一句话,凡事不要太较真,难得糊涂,知道吗?”
“知道。我只是忧心,觉得当医生不应该只是一个谋生手段。”念寻看着少暮说。
“切!谁工作不是为了谋生你不是吗?”
“我不是。”
“那你为了什么?”
念寻想了想,吐出两个字:“报恩。”
少暮放下手中的杯子,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别那么看着我。我一个孤儿,接受了高等专业教育,现在能够身怀一技为人做点什么,我很知足了。你也知道我能活下来是个奇迹。上帝对我已经很眷顾了。所以我不敢太放肆,从来不觉得自己从事的只是一份职业。”
“所以你完不成任务,你考核最低,你被约谈话,你钱拿得最少。”少暮笑道。
念寻伸手便要去打少暮,被他一闪躲开了。
“我愿意,你管得着吗?”她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
“我只是不希望你太累。”
“累我也愿意,又没人逼我。要不然呢?辞职归隐吗?谁又能真正逃出三千大千世界你说说,世上何来两全法”
“那就大隐隐于市咯。但是,人活在制度下,不学会妥协会很累。首先物质上就会比同层次的人匮乏很多,还会直接影响你的升职。”
“我以为我稀罕”念寻撇嘴道。
“没办法的,念寻。生活不是理想,不要活得太纯净。”少暮耐心劝道。
“我的生活就是理想!我干嘛要强迫自己做我不喜欢的事我的诗和远方不属于明天,它们就在我每天的生活里。为什么非要把现实与理想割裂开来呢?”
念寻数着自己面前的空竹签,“我现在论文也不爱发表了,特没劲,不好玩。院里评职称我也不参加了,让给那帮小年轻去。到现在连个副主任医师都没混上,没出息吧?”念寻挤眼自嘲道。
“你不能太执拗。你不发论文不评职称,不顺着制度走会很吃亏的。”
“可我真不喜欢那些僵化愚蠢的制度。那种制度下待久了人都会变傻的。”
“哪个单位没有制度啊?都一样。刚刚是谁还在大喊着要允许制度的不完美你怎么还双标起来了?”少暮嘲笑她。
“此制度非彼制度。我这是损己不害人,只图自在轻松,咋了不可以”
“你呀!”少暮直摇头,“你怎么棱角还没被磨平啊?”
“我吗?从未被磨平过!我就长这样,碍着谁了?”
“你不晋升,领导永远都关注不到你。”少暮继续泼着冷水。
“俗不俗啊你?我要人关注”念寻扬眉挑衅道。
“不过领导挺关注我的。”
“为什么?”少暮抬头问。
“我技术过硬啊,手术漂亮啊!”念寻一脸得意,眉眼都弯了。
“所以我更喜欢上手术。毕竟是生命第一线,人的敬畏之心在手术台上还没有完全丧失,没有被掺杂其他脏东西,算是医院最后的净土。站在那里,人的灵魂操纵着躯壳。每做完一台手术,内心都是丰盈的。”念寻动容道,脸上泛着柔和的光。
少暮见她无比享受与沉醉的模样,不忍心她再过多忧心工作,忙又递过去一把羊肉,“来,这些都归你,今天好好犒劳我们的秦大主任。”
“不吃了,我都快吃撑了。”念寻摸了摸肚子说。
“那剩下这些就不给你了,我都包了。我这几年基本都不吃这些年轻人的东西,今天吃起来还蛮香的。”少暮又给自己倒了半瓶啤酒。
“哎,你上次那个画作者参选的事怎么样了?”念寻问。
“那事啊?”少暮回忆道,“那个作者托人找到我,给了一些好处。后来书画协会的会长又为这事出面约我吃饭。说参赛作者是他一个老上司的亲戚,让帮忙拿到入围的参赛资格。这都挺久以前的事了,你还记得呢?”
“记得。”
“问题是作品很次,根本就没达到那个水准,意境也差太远。还非得要给他安一个奖。”少暮哭笑不得道。
“那后来呢?”
“我本来就不喜欢这种场合上的往来,就申请退出了画协。后来听说那位作者进了决赛,还拿了很不错的名次。”
“退了也好,反正你也不差那头衔。”念寻笑笑说。
“退了后清净太多了。我天生不爱与人周旋。”
少暮看着眼前的烤串有点力不从心道,“我好像也吃不下了。”
“那别吃了。我今天也吃太多了,赶紧起来消化一下。我们去海边散步吧。”
念寻说着拽起少暮往沙滩走去,“走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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