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卷 江城子
在罗冰玉的悉心照料下,小白兔长得白白胖胖的,甚是乖巧可爱。
自从有了小兔子陪伴,罗冰玉便整日和小兔子玩耍,极少再出门游玩,便是六月的荷花、七月的百合、八月的桂花、九月的菊花,也不能提起她的兴趣来。
独孤小白自然明白,虽然有了小兔子之后,罗冰玉的心情好转不少,不像之前那么忧郁消沉;但在她的内心深处,仍旧有一个坚不可摧的牢笼,那里依然孤独、黯淡、阴寒、见不到光明,她把自己关在那牢笼中,即便没有上锁,她也不愿离开。
唯一不同的是,原来这个牢笼里只有她一人,而现在,却多了一只不会说话的小兔子而已。
她毕竟才是个十二三的小姑娘,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家庭环境,父母教育以及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她,人要劳作、要吃苦、要忍耐、要善良,要无条件地接受生活的不公,有苦要往肚里吞,有难要用肩膀扛。苦,她已吃了太多;而有些事情,却是她扛不住的。她几近崩溃的边缘,即将堕入无尽的深渊,在痛苦中永世不得轮回。
独孤小白明白,她不能只躲在内心的一隅,走不出来。她是个人,是人便无法摆脱人世间的种种,无论喜怒哀乐还是悲欢离合,她都应该在人世间中用眼睛去观察,用耳朵去聆听,用鼻子去嗅闻,用舌头去舐舔,用身体去碰触,用意念去体悟,这样她才会是个正常的人,才能更好地修道修心修行,之后断却眼耳鼻舌身意,舍却色声香味触法,远离贪嗔痴,最后修真悟道,得道成仙。
人生便是修行。
独孤小白想带她出门,去沾一沾人世间的烟火气,便对她说道:“冰玉,今天天气晴好,咱们出去走走吧!”
罗冰玉道:“师父,我今天不想出门。”
独孤小白笑道:“冰玉,今天可是镇上的大集,那里有很多漂亮的衣裳,有很多好吃的点心,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你不是最喜欢吃冰糖葫芦吗?师父可以买给你吃。”
罗冰玉看着小兔子,道:“师父,我真的不能出门。我如果出门了,小兔子会孤单的!”
独孤小白想了想道:“那我们再去买一只小兔子罢,这样它们便可以做个伴,就不会孤单了。”
罗冰玉听了,开心起来,笑道:“师父,那要由我来挑选,我要选一只最活泼最好看的小兔子来陪着它。”
独孤小白摸着她的头,心中酸楚,点头道:“好孩子,你说要哪只,咱们便要哪只。”
集市很是热闹,人潮汹涌,摩肩接踵。
罗冰玉虽然长得很快,身材高挑得像个大人了,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是孩子就会贪玩。她一会儿在捏泥人的老师傅那看他捏财神爷,一会儿在吹糖人的胖大叔那看他吹花蝴蝶,一会儿又在卖书画的老先生那看他写福字贴,东瞧瞧西逛逛,满眼的看不够。
独孤小白陪在她的身边,她走到哪,他便也走到哪。只要是她喜欢看的,就让她看;只要她想买的,就给她买。转了一圈,他的手里便塞满了买给罗冰玉的东西:一串冰糖葫芦,一个小兔子布偶,一只画着月宫美景的小团扇,两根红头绳,还有一把桃木梳子。
独孤小白本来并没有钱,修道之人也不需要钱。但为了罗冰玉,他不辞辛苦几次上山采药,再卖给镇上药铺换点钱。他并不懂得药材的行市,也不懂得如何讨价还价,有的药铺伙计为人狡诈,把上好的药材只给了很低的价,他也不去纠缠。等他出门后,那些得了便宜的人还会指着他的背影笑他是个傻瓜。
逛饿了,他们便在小摊上吃了葱油饼和豆腐脑;走累了,他们便在街旁人家门口的石墩子上坐上一坐。最后,独孤小白还给罗冰玉买了一只罗冰玉所说的“最活泼最好看”的小兔子。
这只小兔子很称罗冰玉的心意,在她的眼中,这只小公兔和家中的小母兔正好是一对。
集市正中搭起了戏台,唱的正是牛郎和织女鹊桥相逢的故事。罗冰玉看得津津有味,还学着唱了几句。戏唱完了,她还意犹未尽不肯走。独孤小白顺势答应她下次大集还来看戏。
二人一直逛到集市收摊,才往家走。回来的路上,罗冰玉心情大好,不时地亲亲小兔子,嘴里还哼着刚从戏台上学来的几个小曲。
二人都没有使用法力,只是慢悠悠地往回走。走累了,二人正靠着路边的大柳树歇歇脚,忽然从远处走过来三位姑娘,挥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三位姑娘一个穿红衫,一个穿黄衫,一个穿蓝衫,个个都貌美如花,好似从画中出来的一般。但那三位姑娘此时却是柳眉倒竖、杏目圆睁,来势汹汹的样子颇为骇人。
罗冰玉心中害怕,忙抱着小兔子躲到了独孤小白的身后。
那穿红衫的姑娘怒道:“独孤公子,我们找你找得好辛苦!不想今日在此处相逢,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实在是苍天有眼,不枉我姐妹忙活一场!”
独孤小白见了,忙笑脸相迎,上前施礼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三位妹妹。青城山一别,已有数百年,三位妹妹可还安好?在下这厢有礼了!”
那穿黄衫的姑娘道:“谁是你妹妹?谁要你作揖?独孤小白,我姐姐为你而死,尸骨未寒,你却和这小丫头勾肩搭背、卿卿我我,真是不知羞耻!孟子云:无羞恶之心,非人也!你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独孤小白听她这样说也不辩解,低声下气的回道:“黄姑娘教训的是!”
罗冰玉听明白了她的话,心中生气,便插嘴道:“你们胡说八道些什么,这是我的师父!”
那穿黄衫的姑娘听了,大怒道:“不知羞耻的小贱人,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儿!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敲了你的牙,割了你的鼻子,挖了你的眼!到时候让你看看这混账东西还喜不喜欢你!”
罗冰玉哪里受过这般羞辱,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独孤小白见了,便护住罗冰玉,道:“三位姑娘要骂便骂我好了。独孤小白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冰玉无关,求三位姑娘不要迁怒于她。”
那穿红衫的姑娘冷笑道:“二位妹妹听听,他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冰玉冰玉的,叫得多甜!果然是个多情种子有情郎,只可惜了我姐姐瞎了眼,到死对你都是一片痴心!”
穿蓝衫的姑娘道:“二位姐姐和他费什么口舌!我们三人一起上,先杀了这个狼心狗肺的不义之徒,再杀了那个不知羞耻的小妮子!”说罢拔剑便要动手。
独孤小白道:“且慢,我有话讲!”
穿红衫的姑娘听罢,便拦下另两位姑娘道:“三妹四妹先莫动手,听听这个狗贼还有何话说。”
独孤小白向三位姑娘拜了三拜,道:“我欠娘子一条性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这罗冰玉自幼孤苦伶仃,由我照看,收她为徒。只求三位姑娘报仇雪恨之后,能收留于她,让她也有个去处。独孤小白孤家寡人一个,死不足惜,唯此一事相求,求姑娘们务必答应,我便是死也能瞑目了!”
罗冰玉听了,心中顿时惊惶失措,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拽紧恩师的衣衫。
穿蓝衫的姑娘怒道:“杀千刀的东西,到死都不知悔改,且吃我一剑!”说罢挥剑便刺,一剑便刺在独孤小白的胸口,鲜血顺着剑身喷溅而出。
独孤小白胸口中剑,仰面倒在了地上。罗冰玉见了,大哭着将他抱在了怀中,口中哭喊着:“师父,你醒醒!师父,你醒醒!”
穿蓝衫的姑娘这一剑正中他的要害。
她本以为独孤小白会躲闪,因为以独孤小白的武功修为,躲开这一剑并不难,即便是她们三人一齐动手,也未必有十分的胜算。然而这一剑竟径直地刺在独孤小白的胸口,着实出乎了三姐妹的意料之外。
穿蓝衫的姑娘愣了片刻,一咬牙,便又举剑上前,登时要了结了独孤小白的性命。
那穿红衫的姑娘喝道:“四妹住手!你已刺中了他的要害,我料他的性命也只在旦夕之间。一剑取了他的性命,岂不是便宜了他?且让他再多活一两个时辰,也让他尝尝痛苦的滋味和濒死时的恐惧,以告慰姐姐的在天之灵,岂不是更好?”
穿黄衫的姑娘道:“二姐说得有理。只是这小妮子该如何处置,要不要斩草除根?”
穿蓝衫的姑娘怒道:“我这就结果了她!”
穿红衫的姑娘叹一口气,道:“我们要杀的是这独孤狗贼,既然你我大仇已报,切莫大开杀戒,折损了我等的阴德,于修行不利。我们还是走罢!”
穿黄衫的姑娘和穿蓝衫的姑娘一同拱手道:“是!”说完,三人便飘然离开。
然而,她们三人心中都不约而同地疑惑到:“那独孤小白一心求死,正气凛然,不似那蝇营狗苟、贪生怕死的小人。我等今日莫不是错怪了他,却又如何向死去的姐姐交代?”
罗冰玉将独孤小白抱在胸前,将手紧紧地按在独孤小白的伤口上,鲜血仍旧止不住地流。此时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泅龙河中,眼睁睁地看着爹爹被水怪吞噬,自己心中那种恐惧、绝望和无奈。
恍惚中,独孤小白见白光一闪,再睁开眼时,已来到了青城山下饮冰潭旁,竹林青葱,瀑布宣鸣,这是一个他曾在此修道,且终身难忘的地方。
一个穿白衫的姑娘正将他抱在怀中。那姑娘长得清丽脱俗、秀美端庄,见他睁开了眼睛,便对他嫣然一笑,道:“相公,你醒了?”
独孤小白见了那姑娘,急忙握住了她的手道:“娘子,真的是你么,我是不是又在做梦了?”
白琥珀微笑道:“怎么不是我?相公,我回来了。”
独孤小白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痛哭流涕道:“娘子,我想你想得好辛苦!这么多年,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也不来看看我?”
白琥珀一边帮他擦眼泪,一边笑着说道:“傻相公,又在说傻话。我不是一直都在这里么?这是咱们的家啊!”
独孤小白听了,四顾一望,猛然醒悟,二人已然身在白府了。此时他正躺在床上,而这屋子,正是自己和白琥珀结婚时的婚房,屋中挂着的金匾上,题的三个大字:“琥珀轩”。
白琥珀起身,轻轻抚摸着屋中的桌椅,一直走到窗前的梳妆台边,才坐了下来。她亲切地拿起那把檀木梳子,那是独孤小白送给她的,在妆镜前轻柔地梳起了头发。
独孤小白感觉此情此景是那么的熟悉。他已数不清在多少个清晨,曾经这样看着自己的娘子梳妆打扮了。
白琥珀梳好了头,又仔细地涂了胭脂水粉。她转过身来,看着独孤小白道:“相公,我美吗?”
独孤小白深情地说道:“美!你是我见过最美最可爱的人。只要看你一眼,便把我的心都带走了。”
白琥珀咯咯地笑了起来,撒娇道:“可是我的眉毛总是画不好,相公,你来帮我画好吗?”
独孤小白点点头,走到她的近前,接过眉笔道:“娘子你忘了,你的眉毛从来都是我给你画的。”
独孤小白认认真真帮她画好了双眉,将铜镜递给她看。白琥珀照了照镜子,很是满意,两个人便执手相视而笑起来。
独孤小白陶醉在这难得的温情中,不一会儿,白琥珀站起身来,向独孤小白说道:“相公,我已梳妆打扮好了,你也该回去了,咱们下次再来相见罢!”说完便转身不见了。
独孤小白忙去寻她,着急得大喊:“娘子,娘子!”他只觉眼前又是一道白光,便已失去了知觉。
李郎中出诊归来,在回医馆的途中正好碰到了乡民冯老甲,原来他是向影三郎还完了桌椅,拉着空车返回镇上。李郎中对冯三甲有救命之恩,那冯老甲无以为报,便坚持让李郎中坐在上车,以免奔波之苦。李郎中推辞不掉,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走到大树下时,李郎中看到独孤小白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罗冰玉则在一旁大哭,赶紧下车查看。
他见独孤小白伤势十分严重,便赶忙帮他脱去上衣,从药匣里拿出金疮药来,敷在他的伤口上。他把独孤小白的伤口包扎好,便让冯老甲搭了把手,将独孤小白抬到了车上。
冯老甲在前面拉,李郎中和罗冰玉在后面推,三人快步疾走。罗冰玉此时已是六神无主,那些布偶、头绳、小团扇统统都丢在了地上,无暇去捡,就连那只小兔子,也不知道何时跑得无影无踪了。
李郎中并不认识独孤小白,也不去猜测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个医者,严守救死扶伤的本分罢了。
所幸独孤小白和罗冰玉从集市出来,并未走远,所以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三人已经到了镇上李郎中的医馆中。
安顿好独孤小白,李郎中便去给他煎药。幸亏那李郎中的金疮药十分地灵验,此时独孤小白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
罗冰玉在慌乱之中,想起自己身上还带着独孤小白和她一起熬制的“三花聚神丹”,忙给他和水服下。
李郎中给独孤小白喂了药。罗冰玉急切地问道:“伯伯,我兄长的伤势怎么样了?”罗冰玉严守独孤小白的教诲,在外人面前和独孤小白以兄妹相称。
李郎中犹豫了一会儿,把她拉到一旁道:“小姑娘,实不相瞒,若是常人,怕是此时早已丢了性命。这位公子虽然还有一口气在,但能否痊愈,要看他的造化了。”
罗冰玉听了,又哭了起来。
李郎中见她可怜,问道:“小姑娘你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你还是先去通知父母家人为好。”
罗冰玉哪里还能答话,只是哭得跟个泪人一般。
李郎中便不再问她,留下罗冰玉照看独孤小白,自己到柜上忙去了。
次日清晨,独孤小白竟奇迹般地醒了过来。独孤小白思念白琥珀,混混沌沌地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他急着回家,想要去看看娘子有没有再回琥珀轩。
李郎中劝不住,便拿了几包药塞给罗冰玉,又帮他们叫了辆马车。罗冰玉向李郎中施礼,道:“伯伯的再生之恩,冰玉感激不尽。只是我现在没有钱了,等过些时候再来还给伯伯可不可以?”
李郎中笑道:“小姑娘切莫挂怀。医者父母心,我这药铺虽小,每年也要免费救济百十来个病人。再说老夫医道浅薄,令兄能侥幸捡回一条命,虽说是福大命大,但还须感谢一位叫做顾疏桐的少年。老夫所用的金疮药名叫“四金散”,正是他送给我的方子。”
罗冰玉听了顾疏桐的名字,不禁两眼放光,忙问道:“伯伯见过疏桐哥哥?他现在人在哪里?”
李郎中看她激动,忙道:“小姑娘也认识顾疏桐?我也是一年前见过他,他说他要出远门去了,便将药方留给我治病救人。至于现在他在哪里,有没有回来,老夫也不是很清楚。”
罗冰玉大失所望,低声说道:“哦,他是我哥哥!”
独孤小白疯了一样回到家中,全然不顾自己重伤未愈,以至于胸口的伤处又渗出血来。他坐在白琥珀的梳妆台前,望着镜中的影子,久久不肯离开。
恰如东坡居士《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所载: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由此观来,生离死别,乃是人生至苦,真实不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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