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卷 鹊桥仙
顾疏桐正哭着呼唤许苧的名字,忽然一只冰凉的小手握在他的手上,将他的手放在了许苧的胸前。
许苧闭着眼睛,嘴角又渗出血丝来,她悠悠地低声笑道:“傻哥哥,苧儿还没和哥哥说够话呢,哪有那么容易死?想要知道一个人死没死,这颗心可要比鼻息可靠得多。你不知道,越是漂亮的女人,才越会骗人。”
原来那吕小仙与顾疏桐及许君平缠斗多时,本就耗尽了真元,又是左掌发力,力道不及平时的十分之一;加之此时正是千里冰封的隆冬时节,身上衣服穿得厚实,故而许苧挨了这一掌,理应无性命之忧。
许苧睁开眼来,也不去管人多不多,挣扎着将双手绕在顾疏桐的脖颈上,死死盯着顾疏桐道:“哥哥既然来了,我便再不会放你走了!”
顾疏桐破涕为笑,轻轻地为许苧擦去嘴角的鲜血,抱着她缓缓地站起身来,道:“傻丫头,我还能走到哪去?”。
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二人四目相对,秋波暗送,其中似乎藏了无数的甜言蜜语,只是那旁人又岂能明白!
许君平见他二人深情款款,这为兄的便觉得也不好现在就过去,可小妹身受重伤,不过去又不好,进退两难,只好远远地看着他二人。
正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忽听随身护卫高声大喊道:“知府大人到!”
院中的众兵士见了费知府,便齐齐跪下。费孝廉见八九个护卫兵士倒在院中,已然身亡,便吩咐左右道:“多拨银两,厚加抚恤。免除其家人的赋税徭役,命人好生安葬他们!”
许君平赶上前参拜道:“参见费大人。属下办事不力,让大人受惊了,还请大人恕罪!”
费孝廉忙扶住许君平道:“贤弟快起!今夜多亏了贤弟和顾少侠出手相助,否则的话,想必老夫早已丧身于贼人之手了!”
费孝廉见少了顾疏桐,四下找寻道:“为何不见顾少侠?”
许君平忙指给费孝廉。
费孝廉,远远地看到顾疏桐抱着个姑娘,便问道:“顾少侠怀中所抱者何人?”
许君平回禀道:“正是舍妹。只因她在助我等擒拿吕小仙之时,被那贼人所伤,故而暂由顾兄弟照看。”
费孝廉快步走上前来。
顾疏桐抱紧许苧,向费孝廉道:“请大人恕我二人不能行礼!”
费孝廉忙问道:“顾少侠无须多礼。许姑娘伤到了何处?伤势如何?”
顾疏桐一一回复清楚。费知府便命许君平遍请名医为许苧治伤,医药车马开销均由府衙承担;又拨了两名丫鬟给许苧,负责日夜照看于她。
费孝廉安顿好了许苧,便对许君平道:“贤弟,不知那贼人是何等模样,老夫倒要瞧一瞧!”说罢便和许君平携手来到吕小仙的尸身之前。
众兵士将屋内那贼人的尸首也抬了出来,摆到吕小仙的身旁,一并除去了他二人的面巾。
许君平心中不甘,说道:“大人请看,这便是那吕小仙,只恨属下未能生擒于他。”
费孝廉却笑着摆了摆手。
费孝廉见那吕小仙须发花白,身高不过五尺,全身瘦骨嶙峋,看似弱不禁风,便叹道:“这吕小仙身形如此瘦小孱弱,倒不像个习武之人,不想功夫竟如此了得,着实不可思议!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诚乃至理之言也!”
许君平回道:“大人所言极是。这习武之人,易练的是皮肉,难练的是筋骨,若论到内力修为,却又是难上加难了。所谓内力真元,乃是五经八脉中一股无形的真气。这吕小仙内力炉火纯青,你看他青筋暴露,太阳穴鼓起,是个有大修为之人,外在身形却不是关键所在了。”
许苧依旧被顾疏桐抱在怀中,远远看见了那躺在地上的另一具尸首,便对顾疏桐道:“哥哥你看,原来是他!”
顾疏桐也觉那人面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便问许苧道:“他是何人?似曾见过!”
许苧笑道:“哥哥是个贵人!”
顾疏桐不解道:“啊,啊?”
许苧调皮道:“不是有句话叫做:贵人多忘事?哥哥好大的忘性!那人不正是在金山寺上香的途中,拦住我们的去路,要抢我上山去做压寨夫人的强盗头目?”
顾疏桐再看时,果然是那天被吕小仙救走之人,便揶揄道:“幸好苧儿没去做他的压寨夫人,要不然……”
许苧撅起嘴来,在他胸口轻拍了两下,二人便又相视而笑了起来。
费知府下令道:“将此二贼枭首,挂在城门之上示众,以震慑敌军。许君平、顾疏桐剿贼有功,许君平升翊麾校尉,顾疏桐授翊麾副尉,一同负责刺探军情,护卫府衙。诸位将士论功行赏。”
众人领命。一众人等赏的赏,封的封,自然不在话下。安排好一切,费孝廉这才回卧房休息去了。
众护卫将院中的尸首抬了下去,安置妥当,继续在府衙内值守戒备。
顾疏桐将许苧抱回房中,轻轻放在了床上,温情脉脉地在她耳边说道:“苧儿今日受苦了,早点休息,我先告辞了。”
许苧依旧将手臂牢牢搂住顾疏桐,撒娇道:“哥哥多陪我说说话,苧儿不许你走!”
顾疏桐笑道:“傻丫头,我如今是翊麾副尉了,许兄早已在府衙中为我安置妥当,我又能走到哪里去?听话,你今晚务必好好地睡一觉,明日我再来看你。”
许苧伸出小拇指,像个孩子一样说道:“那我们拉钩,骗人的是小狗!”
顾疏桐和她拉钩,道:“我是个榆木脑袋。苧儿,你可要仔细想好了,你便是改了主意再想赶我走时,我也不走了!”
许苧咯咯地笑了起了,拽住顾疏桐的手,猛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又害羞得忙用被子蒙住了脸,说道:“我睡了,哥哥早点休息!”
伺候许苧盥洗的丫鬟刚好进屋,将刚刚的一切都看在眼中,便在一旁捂着嘴偷偷地笑。
顾疏桐摸摸她的头,道了一声:“好好睡觉!”便给她盖好被子,退出门去。
不想第二天许苧的伤势反而严重了起来。许君平重金请了金陵府最有名的仇大夫,来府衙给她看病。
那大夫把了脉,摇了摇头道:“许姑娘受的是内伤,已然动了经脉,还需静心调理才好。”然后开了一些人参黄芪白术之类补气益神的方子交给许君平,让他照方抓药,按时服用。
那方药许苧一连吃了三天,病情却愈加严重,整日里咳嗽个不停,连觉都睡不好。顾疏桐每日陪在她身边,见她精神萎靡不振,内心很是焦急。
顾疏桐每天都来看她。屋中没人时,许苧便躺在顾疏桐的怀里。接连两三日没有下床,许苧哪里还有精力去梳妆打扮?以至于她那满头的秀发乱糟糟的好似蓬草一般。
顾疏桐帮她拢着头发,心疼地问道:“苧儿今日感觉如何,好些了没有?”
许苧沙哑着嗓子低声道:“苧儿不怕这病,反而希望这病永远都不要好,这样苧儿便每天都能见到哥哥了。只要能和哥哥这样厮守着,便是死了又有何妨!”
顾疏桐忙呵止道:“不许你胡言乱语,我只要你好好地活下去!”
思索了良久,顾疏桐欲言又止地说道:“苧儿,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许苧反问他道:“哥哥还有什么话不能对苧儿讲?”
顾疏桐道:“上次我被那吕小仙双掌击中,所受的伤似乎比苧儿还要严重许多。然而我一夜之间便可恢复如初,只因我有内力修为在身,所以复原的快些。我是想,我是想试试给你输送内力,来帮你疗伤,只是……”
许苧有些力不从心地说道:“只是什么,哥哥怎么吞吞吐吐的?我虽是个女流之辈,但也是个直爽之人,哥哥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
顾疏桐羞红了脸道:“我说了苧儿不要误会!我想说的是,如果我给你输送内力,不能隔着这么厚的衣服。你最多只能穿件……穿件贴身的汗衣……苧儿要觉得我轻浮,我可以用布蒙上眼睛,这样就不怕我偷看了……”
许苧抬眼看着顾疏桐,看得很认真,一往情深地说道:“我的心都交给哥哥了,还有什么比这更珍贵的?这身皮囊,别说需要穿着汗衣,便是……”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低了头红了脸,接着说道:“便是,便是脱掉了汗衣又有何不可?只是这白天人来人往的,还是夜里大家都睡下了方便些。”
入夜,许苧即早早地打发了丫鬟去休息,自己则等待顾疏桐的到来。
深夜亥时,顾疏桐方才进屋。此时顾疏桐的内心,恰如在金山寺二人同床共衾的那晚一般,心砰砰地都快跳了出来,忙将房门关好上了门闩。
许苧已脱掉了外衣,背对着顾疏桐端坐在床上。她上身只穿了一件半透明的纱质汗衣,背上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而她身上那独有的香气更是迎面扑鼻而来。
顾疏桐又羞红了脸,不敢去看她,脱掉了鞋子盘坐在床上,闭上眼睛定了定心神,便开始输送真气给她疗伤。
当顾疏桐的双掌甫一碰触许苧的后背,二人不禁都是一颤。待顾疏桐运功之后,许苧便觉一股热流从他的掌心传到了自己的后背,紧接着又传遍了全身,上至天灵,下至脚趾。
一顿饭的工夫,许苧头顶蒸汽氤氲,额前的刘海都被汗水浸透了。半个时辰之后,她便觉通体舒畅,不再咳嗽,感觉那伤似乎好了大半。
顾疏桐内力毕竟有限,又过了没过多久,竟被累得昏倒了过去。
许苧忙拿来枕头扶他躺好,又给他盖上了被。见他也是满头大汉,许苧便帮他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滴,又喂他喝了些温茶水。
顾疏桐小睡了片刻便醒了过来。见许苧早已穿好了衣服,正在床边呆呆地看着他,便摇着头笑道:“我真不中用,来给你疗伤,怎么自己反倒睡在了床上?不像话,实在是不像话!都怪我学艺不精,让苧儿见笑了!”
许苧却眨着大眼睛,笑着说道:“我就是喜欢看你睡觉的样子,像个小孩子一样,睡得那么甜。”
顾疏桐忙起身下床,道:“你的伤还没有痊愈,快点上床休息,可别着了凉。天太晚了,我也该走了,可以回去睡个好觉了!”
一连五天,顾疏桐都来帮许苧运功疗伤。眼见许苧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顾疏桐便对她说道:“苧儿的伤势已经大为好转,再休养上十天半月的即可康复如初,明晚我就不过来了。古人云: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还是个姑娘家,免得传出去被人说三道四的,有损你清白的名声。”
许苧听了,心道:“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又岂怕他人在背后嚼舌头?”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只是默默地看他离开。她灵机一动,开始在心中打起了盘算。
哪知次日到了晚上,许苧房里的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找顾疏桐,道:“顾公子,许姑娘的病又重了!姑娘差我过来唤你,公子还是赶紧过去看看罢!”
顾疏桐听了,心中急得跟着了火一般,忙跟着丫鬟来到许苧的房中。
他跑到许苧的床前,见她脸色潮红,虚汗满额,双眉紧蹙,咳嗽气短,果然伤势比昨晚又加重了许多,便准备给她输送真气。丫鬟见了,忙退出门去。
顾疏桐依旧闩好了门,坐到床上。此时许苧已经坐了起来,慢慢地脱掉了外衣,又脱掉了汗衣。
顾疏桐见了,脸红如炭,忙别过脸去,急道:“苧儿忘了我的话,我是说,只除去厚冬衣即可。”
许苧转过身来,低声道:“哥哥也忘了苧儿的话,苧儿说过,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哥哥不必心急,苧儿已无大碍了。今晚叫哥哥过来,只是想报答哥哥的救命之恩!”
顾疏桐听了,忙跳下床去,不敢看她。他惶惑不安地说道:“苧儿这是做什么,赶紧穿好衣服!”
许苧听了,眼泪掉落下来,道:“今天是苧儿十六岁的生日,我已经是个大人了。往常苧儿过生日,都是亲友赠礼物给我;今日我过生日,却有一样礼物送给哥哥。我娘十六岁时嫁给了我父亲,第二年便生下了我大哥。哥哥两次救了我性命,苧儿只想用一个女人所拥有的一切来报答哥哥!我这颗心,早已给了哥哥,这皮囊,今晚也是哥哥的了。难道苧儿今晚不顾了礼义廉耻,都不值得哥哥看一眼么?”
顾疏桐不敢答话,只是背身低头,呆立在一旁。
许苧此刻痛彻心扉,说道:“自从哥哥走后,你可知道苧儿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么?”
顾疏桐手足无措,插嘴道:“这滴水成冰的时节,冻坏了可不得了!苧儿又是大伤初愈,赶快穿好衣服,再细细地讲给我听不迟!”
许苧没有动,依旧慢慢地说道:“自我娘病故之后,苧儿找不见了哥哥,日夜思念,心急如焚。可是母孝在身,又不能出门去寻,只能在房中独自伤神。一连数月,许苧日日如芒刺在身,只觉度日如年。
守孝未满,谁料父亲竟执意为我征婚。那阮知府派人来我家提亲时,父亲既忌惮于阮家权势,又愿意攀附阮家权势,便一口应承了下来,要我嫁给那阮家的三公子,待五个月服丧期满便择日完婚。我心中只有哥哥一人,又岂肯相从?是苧儿以死相逼,才唬住了那阮家和父亲。
金陵危急,费知府派人来请我兄长相助,我便央求父亲和兄长同去,一来去寻哥哥的下落,二来免得在家为了那婚事心烦。哪知父亲却把我锁在房中,不许我踏出许家大门半步。是我又绝食三日,水米未进,气得父亲和我断了父女之情,这才来到了金陵城。哥哥若是不信,可以看看苧儿胸口的这道伤疤!”
说罢,许苧低下头去,看向自己的胸前。
原来许苧有旧伤在身,碰巧被那吕小仙一掌又打在了伤口上,旧伤初愈,又添新伤,故而她的伤势远比预想得要严重得多。
顾疏桐听罢,转过头来,只见许苧的胸膛正中,一道约有一寸见长的粉红色伤疤赫然在目。一看便知,那伤是新伤,伤愈不足一月。
顾疏桐忽地便如万蚁噬心,不禁噙着泪花紧紧盯住许苧的眼睛,真真切切地说道:“我顾疏桐何德何能,能让苧儿如此待我?苍天在上,我顾疏桐今后若负了许苧,便叫我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说罢,忙给许苧穿好衣服,傍着她在床边坐了下来,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中。
许苧抬头看着顾疏桐的眼睛,道:“许苧的一生,便交给了哥哥。我愿和哥哥永结同心,生死相依。无论贫富贵贱,终此一生不离不弃!如有违背此誓,愿意……”
许苧的话还没说完,顾疏桐已俯首亲在了她的双唇之上。
此时此刻,二人只觉天地辽阔,唯有彼此;千古浩渺,万事皆虚。
正如大才子秦太虚《鹊桥仙》所云: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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